建昭元年（公元前38年）春，秭归县香溪河畔的桑树林里飘着细雪般的柳絮。十四岁的王嫱踮脚摘下枝头最嫩的桑叶，素色襦裙扫过沾露的草尖。她忽然听到马蹄声由远及近，抬头时，一队身着绛色官服的差役已勒马停在田埂前。 "奉天子诏，征选良家子入宫。"为首的官吏展开黄绢，目光扫过少女惊惶的面容。王嫱手中的竹篮跌落在地，青翠桑叶散落在绣着兰草的布鞋旁。她知道，采桑女平静的生活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三年后的深秋，长安城西的掖庭飘满梧桐落叶。王嫱跪坐在织室角落，纤长手指被丝线勒出红痕。窗外传来其他宫女的窃语："毛延寿画师明日要来绘像了，听说陛下要按画像挑选美人侍寝......" 铜镜里映出少女清丽的面容，她将积攒半年的月钱攥在手心，又轻轻松开。当画师端着丹青进来时，王嫱只是默默将素银簪子插回发间。毛延寿眯起眼睛，笔锋在美人画像的眼角点下一颗黑痣。 竟宁元年（公元前33年）正月的长安城银装素裹，十九岁的王嫱抱着鎏金暖炉走过结冰的回廊。掖庭令尖细的嗓音刺破寒风："匈奴单于又来求亲了，这次要选个公主......" 话音未落，角落里突然传来啜泣。王嫱转头看见平阳公主的侍女瘫坐在地，手中捧着件未完工的婴孩肚兜。她想起前日听闻平阳公主刚诞下麟儿，此刻却要被送去漠北和亲。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王嫱突然转身奔向未央宫。 "民女王嫱，愿代公主和亲。" 清越的声音在殿堂回响，百官惊愕的目光中，素衣少女盈盈下拜。汉元帝手中的玉如意"当啷"落地，他从未见过这般绝色——画像中的那颗泪痣，此刻在真人脸上竟是颗朱砂痣。 呼韩邪单于的狼裘扫过织金地毯，四十岁的匈奴王怔怔望着殿中女子。王嫱接过黄门侍郎递来的琵琶，指尖拨动时，北风卷着雪粒扑进殿门。一曲《汉宫秋月》如泣如诉，垂旒后的天子闭上双眼，想起三年前那个拒绝贿赂画师的倔强身影。 出塞那日，长安东门外柳色新黄。王嫱抱着焦尾琵琶登上彩车，忽听身后传来急促马蹄声。平阳公主抱着襁褓追来，将一枚和田玉平安扣塞进她手中："此去漠北三千里，请替我看看草原的星空。" 使团行至河套平原时正值深秋，王嫱在黄河边勒住枣红马。她解下猩红斗篷，素手拨弦唱起楚地民谣。忽有雁群掠过水面，领头的大雁竟收拢翅膀坠入芦苇丛。随行的匈奴武士瞪大眼睛，从此草原上流传着"昭君落雁"的神迹。 呼韩邪单于的白狼王帐前，王嫱用羊毛捻成五色丝线。她教匈奴妇人编织汉式锦纹，又将秭归的栽桑法画在羊皮上。单于抚摸着新制的合欢被感叹："阏氏带来的春蚕，比草原最矫健的骏马还要珍贵。" 建始二年（公元前31年），呼韩邪单于病逝。按匈奴收继婚制，王嫱须嫁给单于长子复株累。她连夜写下《乞归疏》，八百里加急送往长安："臣妾得备身禁脔，谓身依日月，死有余芳......" 雁门关的晨曦染红城堞时，汉成帝的朱批随着晨钟抵达："从胡俗。"王嫱将帛书投入火盆，看着墨迹化作青烟升腾。她摘下汉宫带来的翡翠耳珰，换上匈奴妇女的绿松石额饰。 此后二十年，王嫱将中原的二十四节气融入游牧历法，改良的胡笳能奏出楚调九章。她亲手设计的穹庐开有雕花木窗，牧民们学着在冬季圈养牲畜。当长安使者带来故土的新茶时，五十岁的宁胡阏氏正在教孙儿书写汉字。 竟宁元年留下的那面琵琶，最终与她同葬大青山下。暮春时节，青冢周围开满紫色地椒花，牧人们说那是昭君把江南的香草种在了塞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