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敬这个世界的小人物。 小胖子四十多岁，河南驻马店人。他和老婆在商场外面的大通道边，摆了个水果摊。 小胖子大眼睛厚嘴唇，矮笃笃胖乎乎，他老婆黑苍苍干巴巴，不笑，也是一脸固定的皱纹。两人都比际年龄苍老。充分说明，风吹日晒催人老，水果吃多并没用。 摊子原来就一个赤裸裸的三轮车，夏天太阳暴晒，冬天西北风狂吹。货进多了，就往空地一溜摆开。反正地方大，也不妨碍谁。 这周边只有家具商场，家具店老板不差钱，门店女人多，女人们都要买水果。小胖子货进得好，价格比超市便宜。所以生意红火。 客人们都熟，基本不问价，抓抓捡捡，小胖子称好，扫码结账，都凭自觉。大家放心。 小胖子水果生意兴隆，风声很快就传了出去。 小商小贩们闻风而动。先是山东杂粮煎饼摊过来了。接着红红绿绿的杂粮粥摊、豆浆铺也来了。 浙江的梅干菜饼五块一个吆喝的最响。卖灌汤包的喇叭叫得很欢。 卖肠粉，炒面，烤肠的岂能错过？一块半一个的河南大饼，炉子里拿出来热腾腾烫手。咬一口，嘎嘎脆香。 卖花的男人电瓶车一停，就地支摊吆喝： 玫瑰五元一朵，康乃馨十元一把。 女人们都凑过去，不买也要看看摸摸。 一时间，大弄堂里熙熙攘攘，人间烟火升腾。 流动的水果小贩也跟过来啦，小胖子在东，他们在西，小胖子卖啥，他们也卖啥。 只是商场里人不买账，大家基本跳过流动小贩，只买小胖子的货。谁让小胖子人老实，让人安心？ 流动水果摊最多熬不过一个月，就悻悻撤退。眼睁睁看小胖子忙得热火朝天，他们却冷冷清清。 你以为他们甘心？ 都说底层人淳朴，其实呢，人的劣根性一直在：我不能发财，我也不让你发财。 没多久，举报电话就嘟嘟嘟打爆城管局，说某处某地胡乱摆摊妨碍市容。城管们穿着制度，隔三差五就过来突袭，小胖子们推着车仓惶向东逃窜。 东边是拆迁废弃的农田，农田里长满了齐人高的蓬蒿，三轮车磕磕碰碰推进去，水果翻了，大饼炉子倒了，粥汤们洒了一地。 女人们的车子卡在蓬蒿阵里，咔咔咔咔，进又不能进，退又不能退。动不了啦。 她们坐在地上，伸长脖子，“昂昂昂”喘着粗气。 眼看走不了啦。城管们哒哒哒哒哒追上来啦，形成一个包围圈。 茫茫蓬蒿不是莫言笔下的青纱帐，遮不住你也遮不住她。城管同志们也不是混日子的老油条，他们撩开长腿短腿，围着农田来一个瓮中捉鳖。 逃无可逃。女人们先举手投降。男人们也不敢反抗，现代人的脊梁骨都很软，大家都懂得审时度势。 缴枪不杀，一网打尽。按照程序，没收，罚款。 城管们满载而归。 几回回大戏演下来，小贩们胆颤心惊，老子不干了，大家一哄而散。 小胖子没了地盘，家具城周边商场就是他的地盘。他骑着三轮车在各个商场门口吆喝： 卖水果喽，卖水果喽。 家具城人基本都认识卖水果的小胖，大家听到吆喝声，赶紧跑出来看。 小胖子把三轮车停到偏门口，偏门口七嘴八舌围了一帮想买的人，小胖子汗水涔涔开称。还没卖多少呢，保安过来赶了： 快点走快点走！这里不许做生意。 他得咧开厚嘴唇，好说好话求保安： 大哥帮帮忙，我就卖一会，一会我就走。 当然免不了，还得给保安塞个瓜送个桃。 就这样兜兜转转，熬了十年。 中间，终于没人举报了。他又回到原来的起点，固定在商场外面卖水果。 他把遮阳布固定在三轮车上左侧，形成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东边的风呼呼的吹着，打得篷布啪啪作响。 我们去买水果，都缩着脖子，钻到篷布下，嘴里喊着：冷啊冷啊。 小胖子笑笑：还好还好。 右侧西北吹来的风，呼呼呼乱卷，扫在人脸上，身上。冷的人打颤。他和老婆坐在左侧三轮车边心满意足。 他们欣慰，终于没人赶了，安心了。 其间，他在老家买了一套房，一家五口终于有了新家。 现在白白胖胖的大儿子毕业考研，成绩还没出来。二儿子小儿子还在上本科。他们都是必须用钱的主。 小胖子崇拜读书，他一口一口啃着卖不出去的烂苹果，对我说： 大姐啊，读书才有出息，读书才能改变命运。 他大姨子女儿，读了博士，没就业前，帮他买过几个月水果。现在已经找到年薪三十万的工作。 从失望到喜悦，这是一个家族的荣耀和欢喜。可不可以说，和旧时代的范进中举一样狂喜？ 小胖子梦想，儿子们考研考博成功，都能高薪就业。他就安心做父亲。 他三口两口啃完苹果，冷得嘶啦嘶啦缩起嘴巴。他站起来，把苹果核丢进垃圾桶，神色郑重： 大姐，要是我儿子们读书有出息，就算把我身上的血都抽光卖了，我也心甘情愿。 嗟乎，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泣血哺儿，唯有父母。 愿朗朗晴坤，青天白日，人人无忧，普天大同，父母安，子女足，天下无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