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进理发店的时候,老板沈柏青,正耷拉着脸唠徒弟。 带黑框眼镜的小徒弟背着手,面对面站着。 柏青好脾气,理发也是不紧不慢,慢工出细活,你用工匠精神来形容他就对了。 他不收徒弟,主要是看不上年轻人。钓友天天磨,就收了平生第一个开门徒弟,看来这一炮要哑了。 好脾气的柏青顶着一个爆炸头,声音却是温温的,从不爆炸,有点像督促子女好好读书,却恨铁不成钢的老父亲。 “你看看自己,学了一年哉,扫个地也扫不清爽,汰个头也汰不干净。客人进来哉,你还在手机上玩钓鱼,一点点眼色也没有。不懂打个招呼倒杯水。算盘子拨一拨动一动。” 小徒弟梳三七分头,前额头发遮着眉毛,遮住一丢丢眼睛。他还是背着手,撅着厚厚的嘟嘟唇,若无其事听着,眼睛望望西边,又望望东边。还不忘笑嘻嘻和柏青十岁的儿子闹闹,气的柏青白头发黑头发根根耷拉下来。 “我怎么向你爷交代,一年哉,你吹个头发也吹不像。怎么不懂把发根先擦干?客人发梢干了,头皮还是湿的,多吹容易伤头发,你耳朵阿听见格?” 徒弟歪歪头,又抿抿嘴,又点点头。 这孩子长得厚道,上嘴唇厚,下嘴唇是上嘴唇二倍厚。所以下嘴唇随你怎么抿,就一直很不驯服的撅着。其实很温顺驯服。 他凑过来看看师傅”呜呜呜“给客人吹头发,师傅撩开五指抓拨头发现场示范。 “要这样吹,顺着客人头发丝。客人进来就要看好,头发往哪边倒。” 小徒弟下嘴唇往上嘴唇方向拱拱,两片嘴唇呶呶,表示听见哉。表示在好好学。 小徒弟给我洗头,发根还是没擦干。 柏青看看他,盯了两眼,叹口气,不说话。拿出毛巾给我一点点揉干发根。就给我卷发。 小徒弟还是背着手站着,眼睛不知望着哪里,柏青就招呼徒弟。 “夹子拿过来,纸头拿过来。” 徒弟忙不迭去拿:“要拿几个?” ”你拿几个也要问啊?我要用你就传过来“ 也不知小徒弟怎么拿的,递过来两个都是空的。没法用。 “你……”柏青刷刷刷给我点药水,长叹一口气。 “你长长眼睛哪,用用心哪。我跟你爷是朋友,你一直不用脑子,你爷背后要怪我留一手,不肯教你。我天天教,也教不会,你就是青肚皮猢狲。” 苏州人说人笨,就说青肚皮猢狲。 不怪柏青叹气,这小徒弟,来了一年了,就会站在那里看,天天看,啥也没看会。说起钓鱼就脚窜窜想跑。 客人的大光头也推不成。有回柏青让他试手,推子“咔咔咔“耕下去,隔壁七十岁的王家阿爹痛得在凳子上跳起来,一摸,头上血滋滋,王家阿爹跳着脚骂:“你个小赤佬,你个小赤佬,出来害人哉。” 你拿他有啥办法? “我也倒霉,收个全世界最笨的人做徒弟,你怎么这么笨?” 小徒弟嘴角咧咧,像笑又不像笑,最后还是闭起嘴巴,没笑。 柏青继续唠:我怎么找了全世界最笨的人当徒弟, 徒弟也不恼,还是背着手,这边瞅一眼,那边瞅二眼。实在无聊就瞅天花板。 师傅推子嚓嚓嚓推,小徒弟眼睛木笃笃转,转到推子,又转到凳子上窜来窜去雪白的博美犬,小徒弟眼神活了,骨碌碌转了…… 我是真想笑呀,又不敢笑,我把笑关在嘴巴里,感觉关不住,立马就要冲出来,我捂住嘴巴,笑得肚皮肩膀都在索索索索抖动。就是不敢笑出声。 都是熟悉的,到底还要兼顾下小徒弟情绪。小徒弟无所谓,我得顾忌。 憋得我好难受啊,只好更紧的捂住嘴巴。不能让笑漏出来。终于,小徒弟抱着博美出门遛哒去了。 哗啦哗啦,我的笑像洪水一样倾斜而出。 柏青问:你笑啥? 我啥也说不出,就是哗哗哗笑。妈呀,镜子里的我,笑出了一脸褶子。不笑了。 柏青咧咧嘴,皱起眉头。 “做爷娘的,都认为替子女安排得对,好比大家一窝蜂让子女奔东奔西到处补课,你不是这块料,补也是补皮毛,补不到骨头里,” “你不是这块料,补煞也没用。就像我徒弟,就算三年两年学出来,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剃头也像艺术,要细要创新,这孩子没有这方面潜质。” “有些孩子,不仅天生笨拙,还不肯成熟 不懂自己要啥,我真替他着急呀。” 我点点头,好像挺有道理。
我进理发店的时候,老板沈柏青,正耷拉着脸唠徒弟。 带黑框眼镜的小徒弟背着手,面
一棵站立的树木
2024-11-03 08:3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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