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和妈妈打电话时，聊起了一些我童年的事情。
在最近几次我和妈妈聊天时，她偶尔会提到，她知道过去几十年，我为什么会那么怨恨她，她对此也有所反思。
前两次妈妈说的是，她的爱好很多，所以照顾我的时间就相对少了，忽视了我。对此，我表达了不同意见，我说，其实她不管我的时候，才是我的幸福时光。
这次妈妈说的是，她这个人性格比较直，责任感又很强，觉得只要是自己的职责范围，就会特别认真去做，这点可能让小时候的我觉得不舒服。
我对妈妈说：“你真的想要知道，我为什么怨恨了你那么多年吗，那我就跟你说说吧。”妈妈表示同意。
我说：“在我读小学和初中期间，你经常给我洗头，但你其实并不愿意给我洗，每次洗头你都会打我骂我。当时我很不理解，为什么不能让我自己洗头呢？或者不洗也行啊，你非要我洗，边洗还边打我骂我，我很害怕，所以对洗头这事特别抗拒。你喊我去洗头时，有时候我在看书，再加上心里害怕，我就说‘等一会’，我刚说完，你就冲过来拽着我的头发，把我拖过去，把我的头摁在水盆里，然后用力把我的头发一把一把地扯下来，扔在地上，边扯边骂，问我为什么长这么多头发？这么难洗？我又疼，又生气，就想反抗，叫你别洗了，你就开始扇我耳光，打我，还骂我有多坏，有多可恨。那时我还小，真的理解不了，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我说这些的时候，语气是很平静的，只是描述了我的记忆。我童年的痛苦不计其数，之所以我会挑这件事来说，是因为在我记忆中，这件事发生得特别频繁，不断重复。我其它的痛苦虽然程度更深，被妈妈攻击得更激烈，但频次并不高，洗头这事则成为了我的梦魇，很多年里，提起“洗头”这两个字，我都会忍不住打个寒战。
妈妈的语气和表情也很平静，她说：“那是因为，每周日是我们家固定的洗头洗澡洗衣服的时间，一家三口要把这些事做完，时间很紧，你不配合的话，根本无法完成。我是你的妈妈，对你负有责任，虽然我不想做，但为了尽到妈妈的责任，也不得不去做。”
她刚说完，我就乐了，我立刻意识到，我刚才陷入了幻想，我以为妈妈在最近的聊天中，几次试图猜测我过去怨恨她的原因，是因为她确实想要知道答案。现在看来，并不是这样。
我笑着对她说：“你最大的优点，是很会保护你自己，你很擅长把一些有问题的事，说成是别人的责任，反正不是你的问题。”
妈妈赶紧解释，说她认为母亲的责任就是要帮孩子洗头，她觉得自己也有问题，就是性格有点着急，没讲究方法。她说自己不是在摆脱责任，而是听到我说不理解这事，所以她就把她当时的想法坦诚地告诉我，让我知道她这么做的原因。
我说：“我也是以为，你想知道我怨恨你的原因，我才会坦诚告诉你，其实我早已不再需要你的答案，而且，我也不怪你，如果我还在继续怪你，怨你，我就不会有今天这样的状态。这些年，我一直在对自己说，如果我的人生本来就是这样的，就是必然要有这些伤害，这是我人生的必经之路，不怪任何人，那么在现有条件下，我还能为自己做什么？我还能怎么让自己过得更好一点？当不在任何人身上找原因，只去改变自己时，我的生命就彻底发生了改变。”
妈妈的表情也缓和了下来，她说：“我和你爸爸有时也是说，你比我们都要强大。”
我说：“正因为我强大了，所以我对过去早已释怀了，而且，也许我比你更清楚地知道，你那么做的原因，你需要听我说说吗？”
妈妈让我说，我告诉她，她并没有意识到，我和她是不一样的人，我有我的性格、想法、选择，也许和她相同，也许不同，总之，我是一个独立的人。但她会认为，我应该和她完全一样，我所做的事，以及在我身上发生的事，应该和她预想的完全一致。甚至她做不到的事，我也应该做到。
妈妈说：“是的，我以为你是我的孩子，就是我的所有物。”接着，她和我讲了一些她真实的想法，这次她没有把自己装成是高尚的，被害的，无责的，而是真实地看到了她自己的部分问题。这对我妈妈来说，已经是相当不容易的了。我把话题扯开，没有继续深入。因为我不需要让妈妈理解我的过往，更不需要她为此承担责任，她已经是70多岁的老人，让她过度地去反思这些，可能会引起她的内疚，这和过去她对自己的认知严重不符，将让她无法承受。我不想用我不再需要的东西，去压垮她。
然后，妈妈告诉我，她是一个从小缺爱的孩子，并讲了一些她以前没提过的事，这也是妈妈第一次向我表达她和她妈妈之间的关系。
这更是我和妈妈第一次较为平静地谈论了关于我童年的部分事实，我能感受到，妈妈的内心是有反思的，但她无法接受自己曾经的行为，所以一边想和我聊，一边又试图粉饰。在她70多岁的时候，我能感受到，她试图在表达歉意，只是她一贯的性格，依然牵制着她。
我和她的关系，走到今天，也是经历了千山万水。从19年分离到现在，6年后，我们已经能平静面对这些过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