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桶油”发出预警，成品油行业进入淘汰赛

中国成品油行业在2024年经历了十年来的利润最低点，但其更大的挑战还在后面。

根据中石油集团和中石化集团旗下智库近期分别发布的报告，中国成品油消费量2024年出现下滑，成品油消费提前达峰，进入减量发展阶段。

成品油一般是指汽油、柴油和煤油，中国目前一半的原油用于生产成品油。由于新能源汽车（包括电动车、液化天然气重型卡车和氢燃料电池车）的渗透率逐渐提高，中国成品油生产和销售企业将在2025年进入淘汰赛，中小企业首当其冲。

政策层面也在推动成品油行业的加速整合。国务院办公厅2025年2月5日印发《关于推动成品油流通高质量发展的意见》，对成品油生产和销售环节的整合发展做出了诸多规范，旨在将低效率、不规范的企业剔出市场。

对于中游炼化企业来说，开工率在2024年同比下降的基础上，可能还会进一步下降。业内认为，一些小型炼化企业如果不想被淘汰，唯一的出路只有复制裕龙石化模式，以小换大，整合资金和产能。

对于下游成品油销售企业来说，销售利润变薄是不得不面临的现实。业内认为，大型加油站应加快非油业务发展，以加建充电桩等措施改造为综合能源补给站，没有条件的中小加油站则将走向逐步关停的结局。

领头羊发出预警，炼厂开工率和利润均下降

石油行业两大领头羊中石油和中石化近期均发出预警，成品油消费已提前达峰，市场出现转折，成品油生产和销售企业将面临更激烈竞争。

中国石油集团经济技术研究院发布的《2024年国内外油气行业发展报告》（下称“中石油报告”）称，成品油2024年消费不及预期，市场出现转折：2024年中国成品油消费为3.9亿吨，同比下降2.4%。预计2025年中国成品油消费量进一步下滑至3.82亿吨，同比下降1.9%；同期成品油产量约为4.22亿吨，供大于求4000万吨，相比2024年扩大12%。

中国石化集团经济技术研究院发布的《中国能源展望2060（2025年版）》称，2024年，中国石油消费量为7.5亿吨，是近20年以来第二次出现石油消费下降(上一次是2022年疫情原因导致)。估计2024年交通领域新型燃料共替代汽柴油4900万吨，导致成品油消费提前达峰。

过去20年多来，除了新冠疫情期间导致成品油消费下滑，成品油消费总量一直保持增长态势。新冠疫情以后，2023年成品油消费恢复增长，同比增长9.5%，石油消费量同比增长11.5%，创历史峰值纪录。然而，2024年成品油销量下滑就不再是暂时的了，而是开启了一个减量竞争的时代。

成品油消费达峰对炼化企业的影响已经显现。据中石油报告，中国炼厂2024年平均开工率74.9%，同比下降4.0个百分点。其中，主营（中石油、中石化、中海油以及中国中化四大石油央企旗下）炼厂开工率85.2%，同比下降1.4个百分点；其他地方炼厂开工率56.8%，同比下降9个百分点；全行业炼油毛利润降至70元/吨，2022年和2023年分别为290元/吨、360元/吨。

减产的同时，一些炼厂已经或者打算关停产线。国营炼厂里，中石油大连石化2024年关停1050万吨/年产能，后续1000万吨/年炼油能力将在2025年退出；中国中化旗下华星石化、正和石化、昌邑石化2024年停产，开工日期未定。2025年，中国炼厂总产能将在近十年来首次出现下滑。小型炼厂关停情况暂无具体统计，有的是暂时关停，有的则是永久退出，例如河北浅海化工，2024年淘汰了120万吨/年的炼油产能。

2025年，中国炼油总产能将在2015年以来首次出现下滑，中石油报告预计将降至9.51亿吨，2024年总产能为9.55亿吨，总体淘汰约400万吨。

在成品油的零售领域，消费量下滑将导致加油站数量快速缩减。中石油经研院副院长吴谋远表示，预计到2030年中国将淘汰2万座加油站，从目前的大概11万座减少到9万座左右。

减量竞争状况下，收紧行业管理规范是剔除劣质企业的有效措施。国务院办公厅2月5日印发了《关于推动成品油流通高质量发展的意见》，对于炼厂，该意见提出了完善台账管理、上下游数据共享、数字化监管等相关举措；对于加油站，该意见对证照管理、台账管理、质量计量、环保达标管理等方面提出了严格要求，压缩了其通过灰色手段扩大盈利甚至非法获利的空间。

信达证券能源首席分析师左前明对《财经》记者表示，政策在提升成品油市场规范化水平的同时，必然伴随着企业的淘汰整合。炼化行业面临市场和政策双重压力，低毛利甚至亏损的企业受到极大压力，中小炼厂的淘汰是必然趋势。缺少稳定原料供应，尤其是原油进口配额较少、产品结构单一、高能耗、高排放、有安全隐患的老旧炼厂淘汰风险更大。

中国原油消费约七成需要进口，国产原油几乎都由中石油、中石化等央企用于自营炼厂，因此低价优质进口原油是炼厂具有竞争力的基础。这种原料优势模式在全球炼化行业来说都越发明显。2024年全球炼油行业开工率整体下滑的情况下，唯有中东和北美地区的炼厂产量实现正增长，这两个地区正是原油产量最高，且大量出口的地区。

淘汰赛开启，裕龙石化模式或为出路

消费达峰之后，成品油行业从2025年开始进入淘汰赛；淘汰风险较大的成品油企业主要是老旧、规模较小的两类企业。

老旧主要是指建成30年以上的老旧炼厂。据钢联能化统计，扣除新增扩建产能，中石化和中石油在1993年以前的炼油项目合计约1.34亿吨，占全国炼油产能约14%。这部分炼厂将自然淘汰，设备、技术都已跟不上时代。经过30多年的经营，这些炼厂也都收回了初始成本，逐步关闭影响不大。

规模较小的炼厂则是本轮淘汰赛里最挣扎的角色，目前中小规模炼厂的一次加工能力普遍低于800万吨/年。捷诚能源控股有限公司首席经济学家闫建涛对《财经》记者说，虽然规模不是唯一炼厂竞争力指标，甚至有些中小规模炼厂在生产经营方面更具灵活性，但是炼厂规模越大，装置复杂性系数越高，意味着更灵活的原料选择性、更强大的加工能力和更精细的工艺流程，当原油采购成本较低时，效益相对越高。

根据公开资料统计，产能1000万吨/年以下的炼厂有超过150家，总产能约4.4亿吨；1000万吨及以上的炼厂有35家，总产能5.1亿吨。

业界对200万吨/年以下炼厂淘汰已没有异议。近几年政府主管部门发布的多项政策都要求，各地要推动不符合国家产业政策的200万吨/年及以下炼油常减压装置有序淘汰退出。

接近民营炼厂的业内人士对《财经》记者表示，200万吨—500万吨/年之间规模的炼厂目前面临挑战较大，一些炼厂选择暂时关停一些产线以应对市场过剩，一些则尽量降低汽柴油产量，同时提高化工产品的产量。然而，很多化工产品也已经或者即将出现过剩。因此，类似裕龙石化模式做减量置换，或者在其他小众特种油品上转型是主要出路。

裕龙石化模式是指淘汰一批小规模的炼厂装置，换取新建一个大型炼厂；同时将此前分散的小炼厂投资整合在一起，成立一个股权多元化的新公司。

裕龙石化由民企控股、国企参股，其控股股东为南山集团，持股51%，南山集团由龙口市东江街道南山村村民委员会控股，持股51%。裕龙石化第二大股东为国企山东能源集团，持股比例为46.1%。万华实业集团和华鲁控股集团分持余下股权。

裕龙石化成立于2019年6月28日，其炼化一体化项目于2020年6月至10月陆续获得国家发展改革委多个部委的批复；2020年10月24日，裕龙石化一期开工。一期项目规划为两套1000万吨炼油装置，其中一套1000万吨的炼油装置于2024年9月投产，另一套1000万吨装置目前没有投产的公开信息。裕龙石化2000万吨的规划产能，是以淘汰2690万吨山东地炼产能换来的。

据《财经》记者了解，有多家中小炼厂有意复制裕龙石化模式，有的已向地方主管部门递交了申请，有的项目整合方案正在讨论之中。未来是否有更多的“裕龙石化”还存在较多变数。

在成品油销售环节，地理位置不佳、新能源替代选择多、市场竞争激烈地区的加油站将有较大的淘汰风险。除了油品销售收入，非油业务收入将越来越多地影响加油站的效益。

从高度发达的美国成品油市场经验来看，加油站效益与非油品业务密不可分。目前，美国约有便利店15万座，销售燃料的便利店（即加油站）占80%，加油站非油业务占其总收入的一半左右。中国拥有加油站最多的中石化集团，其非油业务占比远低于此。

财报显示，2023年中石化营销及分销事业部收入为18184亿元，非油业务收入为420亿元，占比仅2.3%。非油业务利润为46亿元，而该事业部整体收益为259亿元，非油业务占18%。可见非油业务有较大的增长潜力，具有更好的收益率。中石化正在努力向“油气氢电服”综合能源服务商转型。该司财报称，将丰富多元服务业态，构建“人·车·生活”高价值生态圈，提升非油业务经营质量和效益。

闫建涛说，中国单纯销售油品的加油站数量肯定会快速下降，而兼具销售天然气、充电、加氢和非油品销售的综合服务站点数量还会增加。在符合新的政策标准情况下，农村、偏远地区的加油站可借助土地优势，提供更多元的服务，从而提高效益。一些土地资源较紧张的加油站，即使目前油品销售较好，如果不能提高非油销售业务，长期前景堪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