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阿姨。 我们正吃饭，门笃笃笃响了，我妈问：啥人？ 对方在门外笑呵呵笑：是我，杨阿姨。 我妈听出来了，她说：好人来哉。一边急急跑过去开门。 门开了，带来一阵风。一位卷发方脸，阔嘴粗皱纹的阿姨，乐呵呵的跨进来，一屁股坐到沙发上。 来者是我妈小区邻居，我妈扯天扯地扯几句，直奔主题： “阿有啥事体”？ “有格，你是直爽人，想问你讨样东西。阿有不要的旧羽绒衫？我要做条羽绒裤。” “有格。”我妈立马站起来，去房间找。 可惜小了点，侄儿闺女幼时的羽绒服。 我有一件羊皮开裂的羽绒大衣，我说： “阿姨，我有一件，明天找出来给你。” 杨阿姨笑得嚯嚯嚯嚯，满脸粗褶子一根根活泼泼跳出来。一脸的开朗。 人老了为啥会长那么粗的褶子呢？真是无奈啊。谁能发明皱纹熨烫机？啪，一熨斗下去，皱纹烙平。全世界女人都会疯狂购买，保管立马成世界首富。 我妈对我说：“杨阿姨好人呀，就是兄弟们看不起，” “就是呀。我穷，他们发财。一直骂我格。” 我妈抱不平：他们怎么骂你的？你好坏是阿姐呀。” 杨阿姨笑咪咪：样样骂得出来格。和骂外头人一样，x长x短。嫌我捡垃圾坍他们台。 苏州人说坍台就是丢脸的意思。 “两兄弟家当千千万，阿要帮点你的？” “帮啥？瓦片骨也不给一张的。发财人只帮发财人。兄弟屋里干事体从来不喊伲的。” 这是啥兄弟？ 我妈说了两兄弟名字，鼎鼎大名啊，一个做房地产，我们这里的前十富。前十富的婚姻史，曾是这里茶余饭后的笑谈。 一个是贪官，抓起来踩了几年缝纫机。出来了，接他的车子争先恐后排了一长溜。门口鞭炮噼里啪啦，贪官跨出车门，眼光傲视左右，好像在宣告：我胡汉三又回来啦。 奶奶的，新四军白教育了。 一帮人，左右环绕，笑得满脸开花。估计以往都得过好处，心里感念大哥不供之恩。 我妈问：兄弟吃官司出来，你阿去看过？ 杨阿姨笑了：去格去格，伲兄弟和朋友们一道吃酒。看见我进去，就骂，转去转去，你来轧啥闹猛？ “我带仔一千块洋钿过去，伲兄弟一把丢出来：坍啥格台？ 我娘叹口气，忍不住骂一句：狗眼看人低。 “不好这样说的，看爷娘面上。伲兄弟也不错个，伲娘活到92，幸亏兄弟有钱，送到敬老院。不然活不到这寿命格。” 杨阿姨娘老年痴呆，杨阿姨日日过去送饭送菜。老娘看见她就咬牙切齿骂，还起身打： “你个现世货，你个x千人，一直不来看我。” 养老院的阿姨们劝她：不要来看哉。受气格。儿子媳妇都不来，你来啥？ 杨阿姨说：舍不得格，伲老娘不懂哉。 老娘骂累了，就恨恨使唤她： “胖胖，我要吃水。”杨阿姨递到嘴边。 胖胖是她弟媳妇。前十富老婆。 前十富以前家里穷得赤膊。三十六七，还娶不到老婆。他拜了村东泥水匠老胡做师傅，老胡性格豁达，就是贪酒。老光棍前十富陪喝，两个人就着花生米，嘎嘣嘎嘣，咂咂咂咂，吃得有滋有味。 师娘胖胖咧开嘴，笑嘻嘻坐在两个男人对面，她是耍杂技人家的女儿，泼辣大胆。 等老胡醉得摇摇晃晃滚到床上。前十富继续和胖胖闲扯。八仙桌上两个人凑得很近，胖胖那雪白粉嫩的大盘子脸，在前十富眼里就像朵朵桃花盛开。 桃花灼灼，烧得前十富心肝瞬间热辣滚烫。师娘的桃花眼射出千丝万缕条痒虫，咬得前十富浑身痒痒。两个人越坐越近，越靠越紧，前十富在桌下，一把捉住师娘的胖手，两个人都听见对方在呼呼喘气。 前十富和师娘滚到了一张床上，师娘胖胖转身成了前十富的老婆。 师傅老胡倒看得开，他摇摇手，对着劝解的人： 一对垃圾户头！让俚走！让俚走！天要落雨，娘要嫁人，随俚去！ 徒弟拐走师娘，前十富绝对是徒弟中的极品。也不知他怎么下得去手。 前十富后来拉起一个工程队，再后来，干起了房地产，暴富了。 胖胖先是当了正宫娘娘，接着蜕变成大奶，二奶三奶们像雨后春笋冒出来。她只能在醋海里翻腾，前十富深藏不露面，随你翻江倒海，胖胖又能奈何？ 谁叫她是半路打劫回家的师娘？说到底，人老珠黄上不了台面。你拿儿子要挟？二奶三奶们的儿子一胎胎冒出来。 胖胖冷藏在独栋的大别墅，前十富难得露面。给的家用刚刚够，多一个子儿也没有。胖胖倒是想折腾，无奈道行不深。前十富的传闻她只能道听途说。 杨阿姨副业是捡垃圾，卖了垃圾换米面，她捐寺院。 有一回正好在银行门口捡垃圾，前十富车里出来，农村出来的暴发户，扯出来就是一串村骂： x你个千人，坍我个台。我吃不光用不光，钞票一汽车装不光，你来倒台？ 杨阿姨喏喏后退，她不生气。兄弟有一汽车钱，她高兴还来不及。 有人和她说起前十富钱钱多，她哈哈哈笑：伲兄弟有一汽车钱。 传来传来，就变成她兄弟有一卡车钱。 胖胖电话追着前十富要一卡车钱，前十富电话追着杨阿姨问一卡车钱。 杨阿姨一脸懵逼回答兄弟弟媳：我就说过一汽车钱。又没说一卡车钱。 她回头问我： 妹妹，我没错吧？实话实说。 我哈哈大笑，杨阿姨，没错没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