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后的第十年》作者:云炽

冰悦谈小说 2024-11-06 18:09:22

《我死后的第十年》

作者:云炽

简介:

死而复生迟钝白月光x守寡十年的单相思

季凡灵死在了十七岁。

她再睁开眼的时候,身处一条陌生的狭长街道。

大雨滂沱,街道尽头停着一辆迈巴赫。

从车上下来一个气质斐然的高挑男人,清贵冷漠,一身黑色西装,撑着一把黑色雨伞,像是在吊唁。

他深邃的目光,死死停留在自己身上。 季凡灵歪头看了他一会,迟疑道:“你是傅应呈的哥哥?傅应呈没有哥哥啊?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看?”

我靠,是变态。

她等了一会,男人薄唇紧抿,并不开口,雨水顺着伞骨淅淅沥沥地落下,遮住他近乎失控的目光。

她不耐烦地走开:“神经病。”

两人擦肩而过。

他却不敢开口唤她。

——十年来,每次梦到她,他一开口,她就会消失。

声名狼藉的傅氏集团短短几年时间起死回生,扶摇直上,一手掌权的傅应呈堪称商界阎罗,行事狠辣果决,雷厉风行,且素来公事公办,不留情面。

可他最近身边多了个年轻女孩。

坐他的车,刷他的卡,随意进出他轻易不接待外人的办公室,甚至还对他直呼其名,开口闭口傅应呈。

公司上下猜测他们的关系,私下里议论纷纷。

“你们还不知道吧,上次,傅总劝她读高三,她骂傅总是傻逼。”

“这,还上学?她多大年纪?不会是傅总在外面包养的……”

“傅总不是那样的人,是他侄女吧?”

“那也不能这样呼来喝去,好没家教。”

谁知女孩推门而入,眉尾一挑,似笑非笑: “没家教?”

“真算起来,我还比他大……”

女孩慢吞吞道:“他得喊我一声,姐姐。”

众人目瞪口呆看着女孩漂亮鲜活撑死十八岁的脸。

……姐,姐姐??? *

曾有一次,一贯律己的傅应呈破天荒喝得烂醉。

好友扶他回房,看见他卧室床头贴了一张两寸证件照。

照片上的女孩穿着浅蓝校服,束着马尾,明眸皓齿。

傅应呈路都走不稳,却执拗将护了一路的蛋糕放在床头,喉咙低哑地滚了一遭,满是酒气辛辣的痛楚:“生日快乐。”

好友诧异道:“谁啊?”

“……亡妻。”

精彩节选:

2012年11月8日,季凡灵死的这天,北宛市下了场罕见的暴雨。

早晨,睡梦中的季凡灵被重物劈头盖脸地砸醒。

季凡灵用手臂挡着脸,翻身躲开:“你他妈疯了?!”

季国梁正站在床前,倒拎着她的书包,开口朝下抖动。

书包里的卷子、课本、文具砸了她一头一脸,季国梁把空了的书包摔在她脸上,拎着她的领子把她从被窝里拽下床,怒不可揭:“老子的钱呢?藏哪了?!”

“你是屎吃多了把脑子吃坏了吗?”季凡灵骂道,“你丢钱关我屁事。”

“滚一边去!”季国梁把她的被子和枕头扫到地上,掀起床垫翻找,嘴里骂骂咧咧,“家贼难防,活脱脱一头白眼狼,跟你妈一样是个赔钱货!”

季凡灵抓起椅背上的外衣外裤,随意套上,冲进客厅。

逼仄的客厅里弥漫着季国梁和那群牌友通宵打牌的烟味,牌桌凌乱,满地狼藉,空啤酒瓶和包装袋让人无处下脚。

季国梁还在她房间里发疯。

他昨晚输了一夜,准备回本的钱却不翼而飞,禁不住气急败坏地将季凡灵的房间掀了个底朝天。

女孩习以为常,动作利落地摸遍衣架上的男式外套和长裤。

从上衣兜里摸出一张五十,两张二十,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三枚硬币,还有桌上的半盒烟,全部被她揣进口袋。

拿完钱,季凡灵一脚踹倒了衣架,穿着运动鞋在他的衣服上狠狠跳了几下,直到衣服上印满了鞋印。

季国梁听到动静,冲出卧室,见状破口大骂:“狗日的!你给我站住……”他抄起墙角的啤酒瓶,狠狠砸过来。

季凡灵老练地弯腰,啤酒瓶在她身后的墙上咣当一声,砸得粉碎。

女孩冷冷抬眼,冲他笔直地竖了根中指,然后夺门而出,几步从楼梯飞奔而下,将骂声远远甩在了身后。

……

季凡灵到北宛高中的时候才六点半,难得没有迟到。

她在厕所草草洗了脸,漱了口,戴上兜帽,趴在课桌上蒙头大睡。

直到早读前,同桌来了,轻轻推了推她:“季凡灵。”

季凡灵迷糊地揉了揉眼,嗯了声,起身让座。

“你放我那的钱,我都给你带来了。”周穗坐下,跟地下党接头似的,悄悄递过来一个扎好的黑色塑料袋。

“我记了账,这里一共是九百三。”

季凡灵还没睡醒,说了声谢谢,也没打开看,随手往怀里一揣。

季国梁的钱确实是她偷的。

季国梁找不到,是因为她压根没有把钱藏在家里,拿多少算多少,全都让同桌周穗带去她家了。

第一节课下课,季凡灵带着钱,走进高三年级部的办公室。

他们班主任老唐正对另一个同学说话,桌前背对着门的方向,立着一个高挑的背影。

深秋的早晨光线阴沉暗淡,衬得那背影无端有几分陡崖料峭的清冷。

光看后脑勺都知道,这是他们年级第一。

“你先回去吧,这件事不要太放在心上。”老唐语气多少有点肉麻,“你在老师心里就是一朵白色的莲花,出淤泥而不染。”

傅应呈转身,季凡灵和他擦肩而过。

她忍了忍,没忍住,还是为“白莲花”三个字哕了一下。

“季凡灵,你少在那偷偷做鬼脸,我都看见了!”老唐怒拍桌子。

“您多恨他啊,把他比作白莲花。”

季凡灵撇了撇嘴,把黑色塑料袋放在桌上,补上早上刚拿的钱,一起推了过去。

“一千零二十一,学费加书本费,”季凡灵说,“你点一下。”

“哎,我跟你说了学费不急……”

“两个月前就收了。”

“我不是帮你垫了嘛,老师又不急着用这个钱,我知道你家……其实下学期一起给我都行。”

老唐话锋一转,蹙眉道,“但是,刚刚语文课你又在趴着睡觉是不是?我都在窗外看见了!早上第一节 就睡啊?大清早你就犯困啊?再困也不能主课睡啊,上学书包都不带你来干啥来了……”

“你点不点?”女孩打断他,嗓音硬邦邦的,“不点我走了。”

“……哎,我让你走了吗?”老唐伸手拉她,女孩下意识“嘶”了一声。

其实老唐根本没用什么力气。

微微拉高的袖口下一闪而过地,露出女孩手腕上,近乎深紫色的淤青。

但袖子很快又被季凡灵面无表情地扯了下去。

老唐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

她家的情况他是知道的,母亲早早病逝,父亲沉迷赌牌,常年联系不上,连家长会都没人开。

“我知道你困难,就一年了,你再坚持一下啊,你看看上次月考……”

季凡灵不情不愿地站着,心想我不是困难,我这是纯粹的困。

一直念到上课打铃,老唐才勉强放过了她。

季凡灵出了办公室,一拐弯就看见立在走廊上的少年。

赶着上课的学生像湍急的水,在楼梯道混杂着互相推搡,又分流进入各个教室,只有他静立在围栏边,背脊笔挺,校服干净,如鹤般清俊醒目。

少年抬眸瞥了她一眼,眼眸漆黑沉静。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等她。

季凡灵疑惑挑眉:“你怎么还在?”

“正准备走。”傅应呈说。

季凡灵也没多问,跟着傅应呈一前一后往高三七班的方向走。

快到门口的时候,走廊上几乎已经空了。

傅应呈脚步慢下来,侧目看她,开口道:“你今天晚上有……”

他话没说完。

远远地,有人在喊季凡灵的名字。

季凡灵趴在围栏上往下看,楼下一个穿着大红夹克的英俊男生一手抱着篮球,一手冲她招了招,示意她下去。

季凡灵转头就往楼梯道走。

“你去哪?”傅应呈在她身后问。

“程嘉礼喊我下去。”

“他喊你下去你就下去?”

“他是我……”季凡灵摸了摸鼻子,“我男朋友。”

傅应呈顿了顿,嗓音微沉:“上课了你听不见铃?”

少年站在班门口,线条优越的眼睛黑漆漆地盯着她,语气莫名有点冷。

季凡灵停下脚步,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他在生哪门子的气。

可能这就是学神吧。

道德觉悟极高。

同学逃课,他痛心疾首。

“英语课,听也听不懂,”季凡灵随口道,“别跟老唐说,谢谢你白莲花。”

她说完,自己噗嗤一声笑了,露出一颗尖尖的小虎牙,笑容在阴沉的天空下明亮得晃眼。

女孩冲傅应呈摆了摆手,往楼下跑去。

……

其实程嘉礼找她也没什么事,体育课他们班男生打篮球,想让女朋友旁观,可惜季凡灵昨晚被麻将声吵得几乎没怎么睡,全程在看台上犯困,错过了他据说带球连过对方三人的名场面。

季凡灵回教室的时候,上午的课都快结束了。

同桌周穗拉了拉她的袖子:“上节课间傅神来找你了。”

“他找我做什么?”

“他问你晚上有没有时间,如果有的话七点见一面,在哪儿见你知道的。”周穗压低了声音。

“我特么怎么知道……”季凡灵想起点什么,慢吞吞道,“哦,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前排陈俊忍不住回头,“你怎么认识傅神的啊?”

“都我们班的,你不认识?”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居然‘认识’他啊?”陈俊着重咬了“认识”两个字。

傅应呈在北宛高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他从入校起就是年级第一,稳定甩第二名二三十分,北宛高中惯例在大考后的升旗仪式上,请年级第一在主席台上讲话,结果每次都是他,固定程度堪比春晚上的难忘今宵。

如果不是因为教育部一纸文件,取消了重点班,季凡灵绝无可能跟他分在一个班。

他俩在年级大榜上,一个领头,一个垫底。

陈俊问这话的意思,固然真诚,但也嘲讽。

“嘭”的一声响,季凡灵飞起一脚踹他椅背,踹得陈俊一个趔趄。

“我怎么认识他的不重要,你再说一句,”

女孩掀起眼睫,似笑非笑,“我让你重新认识认识我。”

晚上放学。

天空晦暗如墨,厚重的铅灰色云层堆积成山,背着沉重书包的学生从校门口鱼贯而出。

季凡灵算了下时间,见傅应呈前还能吃个晚饭,所以顺路去了趟学校后街小巷里的“江家小面”。

面馆很小,只摆的下两张窄桌,几个蓝色塑料凳。

开店的是一对夫妻俩,女人跑堂收银,男人做面洗碗,靠里的窄桌前坐着他俩上小学的儿子,正埋头写着作业。

听到季凡灵的脚步声,小男孩抬头,清脆地叫了声:“姐姐。”

季凡灵是这里的常客,熟门熟路地将钱放进桶里,冲后厨喊道:“江姨,二两素面不加花生。”

“凡灵来啦,”系着围裙的女人掀开布帘,热情招呼道,“刚刚小星星还说有题不会做,我让他留着问你呢。”

“什么题?让我看看。”季凡灵坐下来,摆出大佬的姿势,从小男孩手里接过题目,沉默了很久。

“……你几年级?”

“一年级。”

“一年级就学函数了?”

“这不是老师布置的作业,这是小学奥数。”

小星星合上本子,露出奥数书的封面,无辜地望着她,“而且这也不是函数,这是兔子奔跑的加速度图象。”

季凡灵:“……”

“姐姐,你算出来了吗?”

“没有算。”

“啊?”

“这么简单的题,我一眼就看出答案了。”季凡灵板着脸,“但是,姐姐我,不能助长你这种畏难的情绪。”

季凡灵揉了揉他的头:“自己想。”

小星星老老实实地闷头苦想,过了会,江姨说葱花和香菜都没有了,正是晚上客人多的时候,她走不开,小星星自告奋勇去附近的菜市场买。

季凡灵的面端上来的时候,天空中刚好滚过几声闷雷。

“是不是要下雨了?”江姨忧心忡忡,“天气预报没说啊。”

季凡灵抄起筷子拨了一下面,抬头道:“江姨,你又给我加蛋了。我给的是素面的钱。”

“一个蛋而已,晚上卖不掉也是浪费,你这么瘦,天天光吃白面怎么行。”

也就这么两句话的功夫,雨点愈来愈密,风刮得玻璃门来回作响,一场暴雨来势汹汹。

季凡灵看着门外,站起身:“小星星没带伞,我去接一下。”

“害,小男孩儿不怕淋雨,又这么近……”雨声越来越大,江姨的推拒也变得迟疑,“你是客人,这多不好意思……”

“正好面烫。”季凡灵往外走,拿起墙边竖着的直柄伞,“伞我拿走了。”

“路上小心啊!”

季凡灵撑着伞走进雨中,沉重的雨点噼里啪啦打在伞面上。

明明也才六点,周围却反常得黑,像是深夜,只听得四周一片震耳欲聋的雨声,转眼间被雨水淹没的马路变得光影斑驳。

季凡灵一直走到巷口,才看到马路对面的小星星。

男孩艰难地用身体护着菜,被暴雨淋得湿透。

正好是绿灯,小星星迎着雨跑来,大声道:“姐姐,你怎么来了?”

那一瞬间,两道雪白的车前灯猛地甩过来。

车头冲破雨幕,笔直地朝向男孩瘦小的身躯。

疾驰的轿车,尖锐的鸣笛,失控的方向,打滑的车轮,放大的瞳孔。

“小心”两个字卡在喉咙里,季凡灵奋力扑上去,把小星星推了出去。

周围骤然陷入黑暗的死寂。

……

季凡灵猛地睁开眼,大口大口喘气。

预想之中的疼痛没有到来,她在雨中抹了把脸,迷茫地抬头看了看。

车消失了,小星星消失了,连她丢下的伞都消失了。

巷子和街道都变得陌生。

天色昏暗,暴雨如注。

真他妈邪门。

她一个人,突兀地立在空旷的斑马线上。

马路空旷,积水倒映着铁灰色的钢筋水泥,红绿灯在雨幕里单调地由红变绿。

巷口的马路边,停着一辆漆黑的轿车,车边站着一个人。

那人身高腿长,一身深色西装,气质清贵冷漠,撑着一把骨架挺括的黑色大伞,像是在吊唁。

听到响声,伞沿微微上移,男人无意中朝这边瞥了一眼。

只一眼,就好像把他钉死在地上。

女孩立在马路中央,茫然地左右看了看,迈步走上人行道,期间男人的视线一直紧紧停在她身上。

“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看?”

季凡灵走到他身边,忍不住歪头看了两眼。

男人长得近乎难以接近的英俊,眉眼深邃,挺鼻薄唇,路灯的光被伞面遮住,昏暗的光线中轮廓略显薄情疏冷。

大雨滂沱,在他冰冷的银框眼镜上蒙上一层潮湿的水汽。

模糊的镜片像一层薄冰,挡住了男人眼底的情绪,只能看清他瞳孔的颜色。

罕见的纯黑,宛如用硬质石墨在浅灰色水墨纸上狠狠刮出的一笔。

季凡灵觉得男人的面孔面熟得过分,尤其是眼睛。

她迟疑了下,开口问道:“你认识我?你是傅应呈……的哥哥?”

男人薄唇紧抿,并不开口。

雨水顺着伞骨淅淅沥沥地落下,遮住他近乎失控的目光。

季凡灵等了一会,不耐烦地戴上兜帽,转身低骂:“神经病。”

……

两人擦肩而过。

季凡灵怀疑自己是被车撞晕了,也不知道晕了多久,忍不住担心小星星有没有事,顺着来时的路,快步朝江家小面跑去。

学校后面的小吃巷总是热闹非凡,一到夜晚,烤串麻辣烫铁板烧烤冷面的香气交织,热气腾腾。

相比之下,“江家小面”位置偏僻,店面又太小,其实并没有什么人去,胜在便宜,江姨一家人又很好,所以季凡灵几乎天天都去。

然而,隔着半条巷子,她就已经看见,片刻前还坐了客人的“江家小面”,此时闭门歇业,卷闸门紧锁。

不仅如此。

原本门帘上挂着的天蓝色牌匾,变成了木质的日式漆红鸟居,上面还悬着“草莓可丽饼”的旗帜,在风里飘来荡去。

放眼望去,一整条街都变得陌生。从前的正新鸡排变成了肉夹馍店,文具店吞并了三个铺面,煲仔饭店改卖中式甜品。

季凡灵脑子乱作一团,转头又往家跑去。

她住的出租房在一片以脏乱差著称的老式小区里,斑驳的居民楼墙上爬满青苔,长久无人清理的窨井盖堵塞,上涨的雨水很快淹没了路面。

楼还是那个楼,路还是那个路,叫人说不出哪里变了,放眼之处就是哪哪都不一样,处处都透着违和。

回到家门口,季凡灵掏出钥匙,手急得发抖,试了几次,都捅不进锁眼,索性抬手砸门。

“咚咚咚咚咚”一连串急响。

“来了来了。”开门的是个陌生的中年女人,睡衣外披着外套,皱眉打量着她,“催命啊?你找谁?”

“你是谁?为什么会在我家!”季凡灵撑着膝盖喘气,抬手抹去下巴上的雨水。

“什么你家?”女人的表情莫名其妙。

“季国梁人呢?”季凡灵往她身后望去。

家里的陈设全都变了,通宵吵人的牌桌没了,满地乱滚的垃圾也没了,家具布置整洁温馨,和她早上离家时大相径庭。

“什么季国梁,不认识,找错了吧?”女人不悦地挡住她的视线。

“没找错,季国梁就住在这。”

“我都在这住七八年了。”女人不耐烦道,“你就是找错了,去别的楼层看看吧。”

“七八年?”

女人作势要关门,然而季凡灵动作更快。

她抬膝一抵,手掌扒着门框,熟练地把门重新扯开,动作有种和她长相格格不入的痞气。

“你做什么!”女人呵斥。

“就问最后一句,”季凡灵迎上她惊疑的目光,秀气的眉毛蹙紧。

“——今年是哪一年?”

2022年。

那车一撞,硬生生把她撞出去十年。

季凡灵顺着楼道下楼,烦躁地抓了抓头,接受了现实。

毕竟命运就是这样无情的东西,有些人的人生就像一盒巧克力,永远不知道下一颗是什么味道,有些人的人生则是一盒掺着屎的巧克力,时甜时苦,起起伏伏。

还有一些人,比如她,拿到的是一盒纯粹的屎,起初微微惊讶,之后习以为常。

季凡灵走出小区,拐进了最近的一家小超市。

超市里看店的是个穿着卫衣的男大学生,他瘫在收银柜台后面的椅子上,低着头,在手机上猛打游戏,手机接连发出“Double Kill!”“Triple Kill!”的提示音。

季凡灵翻了翻口袋,浑身上下只有早上从季国梁外套里偷的两元钱。

她把硬币放在柜台上:“能让我用下固定电话吗?”

“固定电话?那都哪一年的东西?”大学生头也不抬。

“我去哪里能借到电话?”

“你等我这盘打完,拿我手机打吧,没事儿,我每个月套餐用不完。”

“谢谢。”

等他游戏结束,季凡灵接过他的手机。

十年后手机屏幕大得惊人,而且一个按钮也没有。

季凡灵先是打给季国梁。

“您好!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核对后再拨。Sorry……”

十年间,季国梁搬了家,换了号码,倒也正常。江婉病逝后,他赌瘾变本加厉,就没正经上过一天班,根本不管自己还在上小学的女儿,天天通宵赌牌,欠了一屁股债,在亲戚朋友间臭名远扬,动不动就换号搬家跑路一条龙。

季凡灵第二个电话打给了男朋友程嘉礼,提示她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她不死心,打了好几次,都是同样的结果。

季凡灵最后打给了同桌周穗。

铃声响了一会,这下总算是通了。

“喂?”疲惫低哑的女声,但能辨认出是周穗的声音。

“周穗,是我,季凡灵。”

电话那边声音嘈杂,伴随着小孩子此起彼伏的啼哭声。

周穗似乎在忙什么事,声音停了一会:“……我这边听不清,稍等,”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安全通道门吱呀一声响,周遭变得安静、空旷,掺杂着回音。

周穗问:“您刚刚说是哪位?”

“季凡灵。”

对面沉默了。

下一秒,周穗强硬地挂断了电话。

季凡灵:“……”

是她的错,上来就自爆,多少是有点操之过急了。

她重新拨打电话,周穗挂断。

她再打,周穗再挂。

季凡灵还打。

周穗接起电话,语气很冲:“你个诈骗的有病啊?再打一个试试,我要报警了!”

“你冷静一点,我不是骗子,我是你高中同桌。”

周穗冷笑:“装谁不好装死人?不怕半夜鬼敲门?!”

季凡灵语速很快:“之前你还帮我把学费带回家,记得吗?你拿本子帮我记了账,加起来九……”

“滚!”

听筒传来挂断后的一片忙音。

“等等周穗,周穗!周穗!!……草!”

季凡灵看了眼手机,忍不住骂了句脏。

从前周穗是个不敢吱声的软柿子,被欺负了,只会把头埋在胳膊肘里偷着哭。

季凡灵听她吸鼻子吸了半节课,忍无可忍地拎着她追问缘由,她支支吾吾,半天都放不出一个屁。

十年过去,脾气见长。

再打,她已经被周穗拉黑了。

季凡灵放下手机,垂眼盯着拨号界面,低声嘟囔道:“搞什么……我还活着呢。”

她背不出第四个电话,也找不出第四个可以打电话的人,只好将手机还了回去。

深秋的夜晚,气温骤降,雨还没停,如透明的细珠串从屋檐上垂落。

从前季国梁虽然混蛋,但她至少有个遮风避雨的去处,晚上还能有张床睡觉。

现在倒好,晚饭一口没吃上,衣服湿透了,又冷又饿又渴,季凡灵舔了舔嘴唇,她浑身上下只有两元钱,拿来买水有些过分奢侈。

大学生打完游戏,起身左右抻了抻腰,一低头,发现女孩竟然还没走。

她穿着不合身的宽大外套,衬得兜帽下的脸只有巴掌大,被冷雨洗了一遭,白得好像透明,眼睛映着深灰色的天幕,在雨丝里显得格外空濛。

没来由的,让人觉得像个走丢的小孩。

“你打电话找谁吗?没找到?”大学生不知道她刚刚有没有哭,忍不住蹲下来软声问。

季凡灵面无表情:“是他们找不到我。”

“怎么之前没见过你,你科大附中的?”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像初中生?”

“我是看你这个子……”

女孩凉飕飕地瞥了他一眼:“怎么,就你高?一米七还加内增高?”

大学生红着脸抻脖子:“……一七五!我赤脚一七五!!”感觉内心中了一刀。

季凡灵挪开目光,低声道:“……雨停了我就走,不会挡着你们做生意。”

“我不是这个意思,”大学生愣住,“你有地方去吗?”

气氛微微凝了一下。

女孩没吭声,过了会,才抠着手心里的两块钱,慢吞吞掀起眼皮:“姐姐我,能去的地方多了去了。”

“——想当年我上学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满地爬。”

“?”

大学生不知道她说的是大实话,嗤笑一声:“你可真会吹……”

说话间,一辆黑车由远及近,从马路驶到小区门口,拐弯转得很急,车轮溅起一片水花。

“我靠迈巴赫。”大学生猛地抬头,激动地苍蝇搓手,“牛逼啊。”

“那辆车吗?”季凡灵没什么兴趣。

“迈巴赫S680,我第一次亲眼见这车。”

大学生一听就是个汽车发烧友,语速跟机关枪似的,“什么S400,S450,S560我都在路上见过,S680我是真没见过,双涡轮增压V12的发动机,起步跟飞一样,AIRMATIC空气悬挂,全真皮座椅,你看那大铁饼轮毂,啧啧啧帅爆了……咦,车怎么停了?”

迈巴赫缓缓停在小超市门口,两人的正前方。

昏暗的天,雨水从漆黑光洁的车身漆面上淌落。

地上的两人仰头看着。

后座的车窗缓缓摇下。

自上而下露出男人的脸。

一身质量上乘的黑色暗纹西装,胸前别着银灰色的领带夹,眉眼深邃冷峻,瞳孔是比乌云更浓重的黑色。

他坐在车里,看着蹲在地上的人。

一高一低,无声对视。

“季凡灵?”男人嗓音低哑微沉。

风声卷走尾音里不易察觉的颤抖。

平生头一次,季凡灵被一声自己的名字,喊得心跳加速。

“季凡灵?”

季凡灵腾得一下站起来:“嗳!”

旁边的大学生目瞪口呆:“……卧槽!”

季凡灵蹲得太久又站得太快,膝盖有点发软,血突突突地冲到天灵盖上,跟心跳声糅在一起。

季凡灵闭了闭眼,缓了一下,然后几步走到车边。

车内的暖气顺着敞开的车窗扑面而来。

她低头稀奇地打量男人的脸,忍不住乐了:“我就说你长得像傅应呈吧。”

女孩站在车边,走出了屋檐遮雨的范围,雨水顺着脖颈渗进领口,她冷得不自觉发抖,嘴唇都冻得泛白。

傅应呈蹙了蹙眉:“上车。”

季凡灵沉浸在“他乡遇故知”的高兴里,淋着雨同他说话:“你刚刚在路上就认出我了?怎么认出来的?我还以为……”

车门从里面被打开,傅应呈坐在里面,用一种无法用语言描述的眼神望着她。

“上车。”他说,带着雨中的冷意。

季凡灵:“……哦。”

不知道是不是傅应呈怕冷,车内车外温差很大,她一上车,瞬间被暖风包裹起来,座椅还具备加热功能,温暖得像晒过的被子。

季凡灵垂眼,看到自己鞋底踩脏的毛毯,不自在地挪了挪脚,转头再次求证:“你确实认出我了吧?”

傅应呈神色很淡,似乎对她这个十年不见又突然冒出来的老同学,没有一点多余的好奇心。

“我知道你是季凡灵。”他只是这么说。

就这么一句,季凡灵突然觉得,从刚才起就飘忽不定的心,终于安稳地落下一点。

……

还有人能喊出她的名字。

好像这个世界也没有刚才那么陌生了。

“我以前住这儿附近,刚刚回家了一趟。”季凡灵组织语言。

“但是季国梁——就是我爸,搬家了,电话也打不通,可能是跑路了,或者往好了想,”

女孩语气毫无起伏,“也可能是死了。”

司机诧异地从后视镜看了女孩一眼。

“怎么说呢,就在刚刚你看到我的路口。”

季凡灵瞥了眼司机,往傅应呈这边靠了点,压低了声音,“我被车撞了下,一睁眼,就到现在了。”

季凡灵点了点头,眼里透着股“现在你该明白了吧”的神色。

“是这样。”

傅应呈应了她狗屁不通的解释,垂眼看着她。

女孩有点太瘦了,比记忆里的还要瘦,巴掌大的小脸在幽暗处冰霜似的白,湿漉漉的,水洗似的素净。

睫毛上的水滴越压越低,眼看着就要滚进眼睛。

傅应呈抬手,抽了两张纸递给她。

季凡灵耳边还回荡着大学生一口一个“大铁饼轮毂”“涡轮增压”“真皮座椅”,见他递纸,顺手接了,去擦座椅上的水。

窗外的路灯光芒一晃而过,傅应呈眼神暗了暗,深不见底。

季凡灵被他盯着浑然不觉,擦完水,又不舒服地揉了揉眼:“你手机上有QQ吗?能不能让我登一下?”

“行。”傅应呈掏出手机,似乎想到了什么,屈起的指节微微绷紧,顿了下,才递给她。

季凡灵输入自己的账号密码,奈何她太多年没登录,QQ非要她填写手机验证码。

她本来就没有手机,当年注册账号的时候随便借了别人的号,现在折腾了半天,无论如何也登不上。

季凡灵放弃了。

傅应呈稍稍放松了些,抬手接过手机,屏幕在指尖丝滑地转个圈,平静问:“想联系谁?”

“程嘉礼。”季凡灵提到男朋友眼睛一亮。

“对了,你应该进了年级群或者校友群一类的,可以找他们班的人加他的号。”

傅应呈抬眼,和她亮晶晶的眼睛对视。

无限拉长的一瞬。

某种绷到极致的凝重氛围断了线,时间美化过的回忆,在复苏的鲜活往事面前被狠狠撕了个口。

隔了这么久,居然还会刺痛。

十年后头一次,男人从她身上挪开了视线,身子向后靠在椅背上。

然后,很轻地发出一声笑。

气笑的。

季凡灵:“?”

“没进群。”傅应呈瞥了她一眼,语气不明,“……而且,我也不是什么人都加。”

季凡灵扯了扯嘴角:“同班同学总认识吧,能不能给周穗发个消息?”

“发什么?”

“就说你见到我了……”季凡灵说,“我给她打了电话,她不信,把我拉黑了。”

“你想我也被她拉黑?”

季凡灵:“……”

也是,不管傅应呈怎么措辞,隔着屏幕,周穗要么觉得他被盗号了,要么觉得他疯了。

“这个时间找人不合适。”傅应呈淡淡道,“明天白天帮你问她在哪,你本人去见。”

季凡灵点了点头:“行。”

又行驶了二十分钟,迈巴赫拐过街角,驶入一个高档小区,在公寓楼下停稳。

“傅总,到了。”司机说。

“到哪儿了?”季凡灵猛然看向窗外,意识到自己没问目的地就上了车。

傅应呈:“我家。”

“那能不能把我送去……”傅应呈和司机都看着她,季凡灵有点难以开口,“附近哪个小点儿的宾馆?”

傅应呈:“你有身份证?”

季凡灵硬着头皮:“……借一下你的。”

傅应呈又问:“你有钱?”

“有……”季凡灵捏着口袋里两块钱,移开了目光,“差一点。”

“也借一下我的?”

“明天呢?”

“还找我借?”

……

男人语气并不咄咄逼人,低沉,平和,吐字不紧不慢。

嗓音带着股天生居高临下的冷淡。

季凡灵不吭声了。

她和傅应呈的交情,或许比普通同学好上那么一点,但也算不上朋友。

十年没见,张口就是借钱。

多少是有点脸大。

车内沉甸甸的死寂。

司机试探地开口:“那个,我可以送你去附近……”看见傅应呈眼尾投来的一瞥,下意识住了嘴。

“不早了,别耽误陈师傅下班。”

傅应呈抬了抬下巴:“下车。”

季凡灵只好下了车。

雨已经停了,地面的积水倒映着云雾后缺损的月亮,潮湿的鞋底走起路来像海绵一样咯吱作响。

女孩双手插兜,往小区外面走。

傅应呈家这片地段好,宾馆价格少说是学校附近的两倍,早知道就不该搭这趟顺风车。

她还在琢磨,突然听到身后一声:“去哪?”

“我又没拿你的钱,你管我去哪?”季凡灵转身,没什么表情,“不会找我要路费吧?”

“我意思是,住我家不用身份证,也不要钱。”

男人背脊轮廓高挑挺拔,立在楼栋下,身后是楼里明亮的灯光,平静看她:

“有间客房,不如宾馆,你住不住?”

“真的?”季凡灵愣了一下,赶紧跑回去,“你家挺好你家也行,谢谢你啊……”白莲花同学。

不远处的司机闻言,差点一脚把刹车踩成油门。

……

傅总的作风他是知道的,忙起来的时候寸秒寸金,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就绝不会花时间。

听女孩跟傅总说话时算不上尊敬的态度,应该是亲戚朋友……家的小孩?那也应该给她订个房间,一晚不过两三百,以傅总的身价来说,就算是订整年,眼皮都不带眨一下。

——怎么为了这点钱,就直接把人带回家了?

司机百思不得其解。

还真是。

活见鬼的邪门。

傅应呈家的装修风格有种寡淡的冷清,没什么烟火气,黑、白、灰的色调,看起来很空,比起家,更像是另一个商务场所。

大片的黑色镜面让室内空间看起来整肃、平直,干净得过分。甚至鞋架上的每一双鞋,鞋尖都朝着同一方向摆得齐整。

进家,傅应呈第一句话,就是让她洗澡。

季凡灵觉得在他眼里自己应该像团泥巴,走哪脏哪,于是也没反对,进了浴室。

她都开始洗了,才发现浴室里的洗浴用品背面一个汉字都没有,看不懂哪个是做什么的。

季凡灵不方便问,于是充分发挥自己的英文水平,挨个翻译了一通,点了瓶看上去像是洗发露的用了。

她本来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洗完澡出来,本来想将就着穿,却发现傅应呈给她拿了套睡衣。

……应该是怕她睡脏自己的床。

睡衣是柔软的深灰色,新的,洗过但是没穿过。

在她身上跟唱大戏似的,拖了长长一截。

季凡灵自己把袖口和裤腿往上别了几道,一手拎着裤腰出来,拖鞋也太大,走起路来踢踢踏踏。

傅应呈正从厨房出来,单手端着煮了面的锅上桌。

虽然是速煮的夜宵,但是加了冰箱里的肥牛卷和虾仁,海鲜汤底,面上卧着一个金灿灿的溏心蛋。

季凡灵看了面一眼,面无表情地转过视线。

肚子很没出息地叫了两声。

傅应呈见她出来,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又挪开视线:“煮多了,吃不吃?”

“是么,晚上不吃掉也坨了,那我帮你吃点吧。”

季凡灵凑过去看了眼,“……光面就可以,配菜就不要了,我不饿。”

傅应呈瞥了她一眼:“想什么呢,本来也没打算给你。”

季凡灵:“……”

呵。

本来还想谢谢他,突然,又不想谢了。

季凡灵坐下吃面,傅应呈在她旁边落座,拿起筷子,一口没吃,就接了个电话。

男人听了几句,站起身,指尖点了点桌子,不咸不淡道:“公司有急事,把我的也吃了。”

季凡灵一边吸面,一边含糊哦了声,伸手把他的碗也揽到跟前。

……

区区两碗面,她可是饿了十年的人。

季凡灵连汤带面,大口狂炫。

书房。

电话那边的人半天听不到回音,大声道:“喂喂,我说傅应呈,你在不在听?”

男人修长的身影穿过高耸的红木书架,倒映在陈列柜的玻璃上。

玻璃上那张失去表情的脸和他对视着。

听筒里聒噪的嗓音被飘散的心绪拉扯,落在耳里嘈杂不清,像是失了真。

“傅应呈,喂——傅应呈!”

“还要怎么听?”

傅应呈终于回过神,单手松了松领口,冷淡道,“什么时候你打电话来,能不是为了说废话?”

“废话?这怎么能是废话?!你不是说你回去一趟马上就回来吗?快回来啊!我顶了一整天了!德国佬香水味重得像毛绒猩猩,说英语还带口音,我可真快听吐了。”

苏凌青痛苦得好像被猩猩锤了胸口。

他们本来在德国杜塞尔多夫参加MEDICA国际医疗设备展,预计待七天,傅应呈却把事情安排完,一声不响单独回了北宛。

凌晨三点起飞,单程十三小时,停留四个小时,再飞十三个小时赶回去……行程堪比特种兵。

苏凌青想不通。

到底什么天大的事,非要跑这么一趟?

“有一些……突发事件,”傅应呈淡淡道,“明天不过去了。”

“什么?”苏凌青大惊失色,“改签了?没人通知我啊?!”

“刚决定的。”

“什么时候你居然会改自己的计划……等等,”对面突然严肃起来,“该不会是老人家出了什么事吧?”

傅应呈的家庭状况他也算了解一点,母亲多年不来往,父亲尚在狱中。

能让他在意的人,想来想去,也只有把他抚养大的奶奶。

“老人很好,瞎想什么。”傅应呈蹙眉。

“你别吓我,那就是你有……”

傅应呈:“没事挂了。”

“怎么挂了,你还没说出什么事了?”

傅应呈顿了下,开口的却是另一件事:“你认不认识户籍处的人,我可能需要给人办身份证和户口。”

“一时想不起来,反正应该有,”

花花公子苏凌青最不缺的就是朋友:“怎么,常规渠道办不了吗?大概什么情况啊?刚出生?”

“十七岁。女孩。没有财产。黑户。”

苏凌青:“……”

苏凌青嗓音禁不住扬了起来:“傅应呈,你他妈不会是飞回去搞非法偷渡吧?”

傅应呈挂了电话,在书房里又发了会儿呆,才慢慢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表情,走回餐厅。

餐桌已经空了,被擦得一尘不染。

女孩挺着肚子,瘫在桌边。

“你全吃完了?”傅应呈看见锅勺碗筷全都洗好了,整齐地码在厨房台面上。

季凡灵怨念地看了他一眼,张口就是一个“嗝”。

傅应呈:“……”

“你下次,还是少煮一点吧,”季凡灵用食指和拇指圈了个小圆,“你一个人吃,煮这么多就可以了。”

“今天要不是有我在,你这锅面,就全浪费了。”

“我是让你帮我。”

傅应呈想起点什么,话里隐着不愉,“没让你豁出命来帮我。”

“没办法呢,我这个人,就是这样的乐于助人。”

季凡灵捂着肚子,艰难地站起,“不说了,我得去躺着了……正好,明天我都不用吃饭了。”

女孩拖着不合脚的拖鞋走远了,傅应呈走进厨房,擦洗台面,清理食材,整理碗橱……并不是什么紧要的事情,只是他现在头有些痛,脑子很乱,只有做清洁会让他稍微平复一点。

拖鞋踢踢踏踏的声音又拖长了,去而复返,直到停在身后近处。

女孩嗓音慢吞吞的,叫了声“傅应呈”。

傅应呈站在水池边,将烧开的水灌入凉水壶中。

闻声顿了顿,嗓音有点嘲讽:“怎么,撑得厉害?”

“不是,我刚刚突然想到,今……十年前那天晚上,你找我做什么?”

季凡灵补充:“你让周穗转告我的,七点去天台见面。”

“你也知道,我没去成,”女孩挠了挠鼻子,嗓音很轻。

“……对不起啊。”

开水猛地溅了一捧出来,滚烫的,落在男人的虎口上。

傅应呈却一动不动,好像没有感觉到。

他沉缓地垂眼,眼睑处投下晦暗的阴影。

“多久之前的事情。”

过了会,傅应呈嗓音平淡道,没有回头。

“——早不记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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