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重生了，就重生在上一世嫁给程不识的洞房花烛夜里。

没想到在被程不识的小青梅毒死之后，上天竟然又给了我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

我暗暗发誓，这一回，说什么我也不会再多看程不识这个负心汉一眼了。

1.

程不识是老爹最得意的学生。

那一年，我十五岁，春日里女扮男装去茶楼听人说书，为那蔡伯喈究竟是不是负了赵五娘与人争得面红耳赤，最终寡不敌众被人家推搡赶出门去。

我垂头丧气淋雨回家时偏又被老爹守株待兔逮个正着，老爹生气起来那是一点也不顾他宰相肚里能撑船的体面，随手抓个扫帚就追着我满院子揍。

我学秦王绕柱般沿着墙根一边飞跑一边和老爹认错，几圈跑下来人累得气喘吁吁眼神也不好使，叉腰扶墙一抬头冷不防就撞进一个玉面书生的怀里。

那是我第一次离一个年轻的男子这样亲近。

我呆呆仰头望向书生，书生撑着一把油纸伞，伞面上画了株墨梅。

书生眉眼温隽，面带笑意，低头扶着我的胳膊朝我说：“小姐请当心”，身上那件已经洗得发旧的青衫衬得书生更加光彩照人俊秀无双，天地间一刹那仿佛都失去了浓墨重彩。

枉我经年听了一箩筐才子佳人海誓山盟最终劳燕分飞的话本，动辄为那不幸女子与人吵得口干舌燥差点被唾沫星子淹死，还是少不免见色起意一下就被书生迷花了眼，心中妥帖安放了十五年的小鹿自此开始砰砰乱撞。

待书生离去，我殷勤给老爹泡茶捏肩，心怀不轨向老爹打听书生籍贯何处，家中人口，婚配与否。

老爹坐在太师椅上慢悠悠品茶，听我府衙查户口一般把人问个底朝天，懒洋洋睨我一眼，说道：“满愿，别费那事，程不识怀有凌云壮志，将来必定鹏程万里，哪有心思与你儿女情长。他与你不合适。”

我心中不服，与老爹争辩：“相爷这话理太偏，从来都是老泰山嫌弃女婿胸无大志上不得台面，哪有挑人家前程大好一片光明的，再说没有凌云壮志的男子哪里配得上相爷您家姑娘啊。至于合不合适，那不得试过才能知道嘛！”

事实证明老爹能从当初一个家徒四壁的乡村穷秀才干到京城权倾朝野的沈相爷，走过的桥比我吃过的盐都多，对人那自然是一看一个准。

只是可惜那时我春心萌动，大有老房子着火蔓延成一片燎原之势，忠言逆耳压根听不进去，以为只要我肯付出真心，总会得偿所愿。

直到后来他那小青梅出现我才明白，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最是读书人，一个女子的真心顶多只能感动自己，它永远也无法捂热负心人的狼心狗肺。

彼时色欲熏心的我为了追求程不识，直接无视老爹的劝告与鄙视，化身话本里勇敢追爱的拼命女郎，春天给他送花，冬天给他送炭，夏秋为他洗手作羹汤，从方方面面向他展示出我一个女子该有的一切美好贤良品德。

而程不识从来也就没有真的拒绝过我，他总是笑意盈盈地低头接纳我的一切示好，然后作为报答陪着我去茶楼听说书，去城外看风景，去寺庙求长久，在人潮汹涌中四下无人处牵我的手，抚我的发，瞒着老爹纵着我所有的玩耍与胡闹。

我的一颗少女心就这样日渐一日地为他沉迷下去。

春闱来临前的那年冬天，京城下了很大的雪，程不识背着我走完了整整一条长街。

分别时，他双手执住我的手指放在唇边，一下又一下地亲吻，声音低哑地同我说：“满愿，我们成婚可好？”

我仰头望着他，就像世间任何一个情动的女子望着自己的意中人一样，满心欢喜，满心是他，然后点头说好。

大抵天底下从没有婆家拆不散的有情人，也从没有老爹能拗得过自己痴心的女儿罢，我一哭二闹软磨硬泡，果然就如愿说服了老爹同意我嫁与程不识。

书上说，蛟龙得云雨，终非池中物。

不止老爹看重程不识，在我心里，程不识更是那短暂蒙尘的明珠宝物，只待一个机遇，便能光芒四射一展风华。

我们婚后不久，程不识便在春试上一举得第，高中状元，受到明堂上天子的赏识。

程不识这个负心汉虽然在日后辜负了我的一片真心，却也当真没有辜负我与老爹发掘人才的眼光。

仕途上春风得意的程不识逐渐变得忙碌起来，为了与老爹避嫌，不使天子猜忌，我们搬出相府，开始另立门户。

那时我天真地以为两人结为夫妻建立小家就算是摆脱了话本里才子佳人悲剧收尾的藩篱，从此伉俪情深执手白头，我与程不识应是要奔向幸福美满结局去的，却不知男女成亲才只是故事的另一个伊始。

所谓爱情，爱到最后，全凭良心。

不到盖棺的那一刻，谁都不能妄下定论这一生是否得遇良人。

几百年以后，世人都说，进京赶考始乱终弃的张生不是崔莺莺的良人，绍兴府背信弃义的富公子李甲也不是杜十娘的良人。

而我在绝望咽下毒酒的那一刻，也方大梦初醒程不识他终不是我的良人。

一腔热血与真心，本该成就一段话本佳话，留与后人艳羡，怎地就落个如此痛彻心骨的下场呢？

缓缓闭上眼前，瞥过那慌乱呼喊飞奔而来的紫色身影，我蜷缩在地上不由泪流满面问自己。

自搬出相府后程不识看向我的眉眼便愈来愈冷淡，他愈来愈晚回家，慢慢不再踏足我的房门，只每日里将我囿于后院，任我冷眼看他风光无两与昔年青梅出双入对你侬我侬。

原来一切苦果都是有迹可循的罢。

只是我那时猪油蒙了心欺骗自己他或许有什么难以言说的苦衷不愿意相信而已。

老爹当年字字珠玑一语成谶，我所谓数年真心确实不过是都喂了狗。

可叹等我大彻大悟之时，已是被南墙撞得头破血流魂丧九泉，终是为爱荒唐半生，后悔晚矣。

2.

佛说，和有情人，做快乐事，别问是劫是缘。

上一世洞房花烛之夜，与肖想了许久的心爱之人同赴巫山云雨，于我而言，无疑是甜蜜快乐的。

可是如今揭了红盖头，喝了交杯酒，洞房里的人来来往往只剩下了我们俩，历经前世种种，再对着程不识这张温润如玉俱是迷惑人心的一张脸，与他两两相望，过往如走马灯一般闪现在眼前，最后定格在他那小青梅灌我毒酒时狰狞的俏脸上，我心里唯余无限怅惘与悔恨。

恨自己当时怎么就瞎了眼被程不识这狗男人给迷住了心窍呢？

他也不过就是比别的男子长得好看了点，有才华了点。

哪里值得我堂堂相府千金花费大好年华与他蹉跎后院，终落得个消逝青春的凄惨下场？

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

我忍不住在心里轻轻叹气，老天啊老天，你既然心生垂怜，不忍我仓惶黄泉，为何又不教我重生到闺阁未嫁时？

偏教我一睁眼便是红烛帐暖，强忍前世苦果还要与他仔细周旋。

都说男子眼中，灯月之下看佳人，比白日更胜十分。

其实女子眼中，灯月之下看玉面书生也是一样啊！

瞧瞧此时程不识双目含泪，望向我的眼神是多么的炽热深情，那灯下颤抖的双手轻抚着我的脸颊犹如在抚摸着一件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要不是前世一遭，要不是亲眼见过他和他那小青梅的浓情蜜意，我几乎都要以为我就是他心尖上最爱的女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