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梁当贵妃的第三年,宋徽鸣把一个医女带回皇宫。
娘娘们不思饭食,医女几粒糖丸,挽回了六宫颜色;
内务府下人出了疹子,医女一碗汤药,救了满宫性命。
宋徽鸣欣喜若狂,把我的尊贵和荣宠尽数给了她,
可他不知道,医女只是个下作的小偷。
糖丸、汤药,都出自我之手。
后来我死了,宋徽鸣才发现,自己爱错人了。
……
1
我被胡旋舞难到怀疑人生的时候,婢女阿樱急匆匆进来禀报:
“娘娘,陛下把那个医女封为嘉嫔了。”
“好像是为了奖赏她研制出能治暑病的糖丸。”
“还有内务府那个长疹子的公公,也被她一碗汤药治好了。”
我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跳起来,跑到药尚局。
宋徽鸣正亲昵得揽着许清婉的腰,接受太医们的赞美。
我盯着桌案上的糖丸、汤药、和宋徽鸣满眼的骄傲,有些不解。
太医口中的君药、臣药和剂量,都跟我昨夜想的不谋而合。
可明明这两副药的配方,就在我暖阁的书桌上,还没来得及送到太医院。
却突然成了别人的功劳。
宋徽鸣站在许清婉身前,对所有人宣布:“嘉嫔此番有功,任何人胆敢不敬,同犯上罪名论处。”
这话一如当年,我在时疫中救下全京城人的时候,
他跪在先皇面前,说要求娶我。
一样赞赏,一样认真。
有宫女在我身后窃窃私语:“贵妃娘娘医毒双绝,我以为会是她先想出破解之法呢。”
“结果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医女。”
“嘉嫔还未侍寝就受封,位份窜的比贵妃当年还要快。”
“这宫里,是不是要变天了?”
出色的耳力让我把她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但我的满腹心思,都在许清婉手中那个羊脂玉的镯子上。
这镯子本该是我的,代表着后宫里极尊贵的地位。
现在却和我夫君的心意一起,
系在了别的女人腕子上。
今年是我在西梁皇宫里当贵妃的第三年,也是我爱上宋徽鸣的第五年。
我叫江逐月,是般若宗第八十八代传人。
下山之前,我从没想过给皇帝当妃子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在我身上。
所以师姐逮着我传授宫斗知识的时候,根本没好好听上几句。
我们宗门什么都教,
我学了十五年,会医术,毒术,拳术,剑术……但每个都不精。
救了那场时疫,算是人生中唯一一次撞上大运,也把我自己撞进了宋徽鸣的后院里。
那时他说:“阿月,你是西梁的英雄,我会永远待你好。”
我一个冲动,就嫁了。
许清婉找上门的时候,我一个人在储秀宫的空殿里,练胡旋舞,想在宋徽鸣的生辰宴上跳给他看。
又一次被手臂上的细纱绊倒,我身后传来嗤笑的声音。
许清婉被众人簇拥着,嘲讽我:“听说贵妃娘娘三年盛宠,依臣妾看来却不见得。”
“这几日陛下天天陪着我,可一句都没有提过姐姐。”
“你说会不会是因为看得太久,看腻了啊?”
她和她的宫女们笑作一团,我懒得理,想走。
许清婉却不依不饶,挡住我的路:“那糖丸和汤药,应该有下人送到你这了吧?”
“你尝过自己写的药方,感觉味道如何?”
我在她的仪仗队里,看到曾在我宫里伺候过的一个下人,也清楚看见了,许清婉满眼的嚣张。
我从来没见过偷东西的人,像她这样明目张胆。
但我也不是个好惹的,直接拎着她的衣领,把人扔出了宫门外:
“嘉嫔,你刚来,可能不太了解我。”
“我脾气很差,一生气就想打人。”
“你若是不想破相的话,下次见了我,记得绕道走。”
储秀宫门前人来人往的,许清婉似乎是气急了,含恨看着我。
就是这一眼,我突然发现。
她跟宋徽鸣早逝的太子妃在某些角度,真的好像。
2
听说,先太子妃和宋徽鸣青梅竹马,指腹为婚。
可在我下山之前,就被流寇掳走,香消玉殒了。
我只在东宫的书房里,见过一次她的画像。
那也是宋徽鸣唯一一次,跟我发脾气。
可是没多久,他就可怜兮兮来道歉,还抬我了我的位份,跟我发誓说,发妻只是他的回忆而已。
东宫两年,紫禁城三年,我几乎盛宠不断。
不管宋徽鸣纳多少妃子,每月都有将近一半的时间,宿在我的宫里。
我以为他已经把旧人忘记了。
所以根本没想到,许清婉会通过这幅相似的容貌,得到宋徽鸣这么多偏爱。
最开始是一篮番邦送来的石榴。
从来由储秀宫独享的金贵东西,在皇帝的暗示下,送到了许清婉手上。
这几乎是一个信号,此后无论是珊瑚玉雕还是蜀锦,储秀宫一样都没看见过。
下人们看准宫中的风向,也是也来越怠慢。
终于有一天,我在御膳房送来的饭菜里发现了一只苍蝇,当场摔了筷子。
我让阿樱去把宋徽鸣请过来。
可她连皇帝的面都没见到,就被打发了回来。
看她欲言又止的表情,我知道,宋徽鸣八成在许清婉那里。
晚上我滚来滚去睡不着,索性躺在屋檐上看星星。
寂静的夜空下,我想起在抗疫堂里第一次遇见宋徽鸣时,他亮晶晶的眸子;
想起每一个婉转承欢的夜里,他温柔又克制的手掌,和火热的吻;
想起有次被误诊为有孕,他手舞足蹈,得意忘形的样子。
我不得不承认,我远比自己以为的,爱得更深些。
我迷迷糊糊睡着,是被兵刃相击的声音吵醒的,醒来时几乎半个皇宫的侍卫都围在储秀宫门前。
我披上外袍,走出来。
就看见许清婉和宋徽鸣并肩,坐在金黄色的御撵上。
她手腕上的镯子,几乎晃花了我的眼睛。
许清婉靠在皇帝胸前:“陛下,全宫都搜过了。”
“您送我的那只波斯猫,一定在贵妃宫里。”
“要是找到了,您可不许偏袒她。”
她眼波流转,几个抬眼间,就把宋徽鸣迷得七荤八素。
他捧着许清婉的脸,宠溺地说“好”的时候,真的像极了一个昏君。
阿樱见不得我难过,愤愤开口:
“一只猫儿到处跑,就算在我们宫里,跟娘娘有什么关系?”
“而且陛下,这只波斯猫,一开始可是西洋国送给我们娘娘的。”
因为上次“欺负”了许清婉,我心爱的小猫被宋徽鸣送去了咸福宫。
我心里疼得厉害,护在储秀宫门前,不肯退后半步:
“陛下,我是贵妃,她是嫔。”
“您今天就这么搜了我的寝殿,以后我在宫里还怎么立足?”
宋徽鸣被我倔强的眼神看得一愣,却还是在许清婉一再的哀求下心软。
他转头,看着屋顶的一只石狮子:
“贵妃,一只猫而已。”
“今日是嘉嫔的生辰,就遂了她的心意,让她找一找吧。”
生辰就可以得到您的偏爱吗,陛下?
那上月十八,我请您一起看东湖的烟火,您为什么没来赴约呢?
他们从我身边走过的时候,我看见许清婉掩饰不住的得意。
心里像破了一个大洞,又寒凉,又悲戚。
3
最后那只波斯猫,是在许清婉自己寝殿的床下发现的。
这场无声的战争,许清婉大获全胜。
她甚至在一个月之后的宫宴上,抢先为陛下献上了一段舞蹈庆生。
让我大半个月的努力,都化为了泡影。
我没了别的事做,只好在御花园旁开辟出来一个小药圃,侍弄我成堆的药草。
做着我下山之前常做的事,心里也能安宁一些。
这天许清婉带人路过,踩烂了一片。
我忍无可忍,却仍记着上次冲突的教训,没有动手。
她的大宫女冲我翻白眼,扔了一锭银子在地上:
“贵妃娘娘,这足五两,够把你整个药圃买下来了吧?”
她无知的话语听得我想笑:
“你脚下踩的这株,叫云灰草,一株就值十两银子。”
“更别提旁边的火狐狸,要一百两一株,你一个嫔,几个月的银钱才够赔?”
“基本的草药都不认识,你这医女的名号,究竟是怎么来的?”
最后两句话,我是背对着灌木丛,对许清婉说的。
所以也没看见,身后一道靠近的明黄色袍角。
许清婉转眼间,跪在我面前,哀哀垂泣:
“贵妃娘娘,嫔妾无意之下弄坏这些药草,确实有错。”
“若您一定要刁难,不准我用银子赔偿,那嫔妾给您浆洗洒扫,也是省得的。”
她膝行之间,就要碾上我最珍爱的曼殊花。
我想抓住她的手臂,但还没用力,她就突然向旁边倒去。
这时正好,宋徽鸣走到我身边,一把将我扯开。
我退了两步,没站稳,倒进棘丛里,手臂上划出好几道血痕。
阿樱把我扶起来的时候,宋徽鸣已经带着人走远了。
掌事公公带来皇帝的口谕:贵妃跋扈,罚禁足一月。
储秀宫的大门关上的那一刻,我感觉我的心也跟着一起碎了。
禁足的日子像一潭死水。
只在师姐给我来信的那几日泛起些许波澜。
她说师傅去云游四海了,朝阳峰一日无主,她天天带着师弟师妹们作天作地。
她还说我下山之后,她没了说话的伴,一个人孤单得紧。
以及,我的亲人和朋友们,都很想我。
我迫不及待给师姐回了信,剩下的每一天都在等待回信中度过。
禁足期满的前一天,是朝云峰每年都会庆祝的簪花节。
我心中犹豫几次,还是悄悄翻出宫墙去,想到御花园里摘几株开得好的玉兰回来,寄托一下相思。
却被咸福宫的人,堵在了木门外。
许清婉来得很快,还带来了掌刑的嬷嬷。
几个人一拥而上,就想把我按在那条长长的木椅上。
有几个恰巧在此处赏花的嫔妃被这阵仗吓得,在一旁默不作声。
许清婉满是嘲讽的眼睛从人群后方望过来,让我一瞬间,不想再忍耐下去。
五步拳挥起来的时候,我心里只有一个想法,不能丢了朝云峰的脸。
几个嬷嬷相继倒下之后,许清婉的瞳仁中,终于映出了我的脸。
我看着她不甘又愤怒的眼神,只觉得这样充满算计的后宫,并不是我一开始想要的生活。
所以我转身,足尖一点,径直飞身到皇帝的勤政殿。
宋徽鸣有些日子没见我了,开口第一句话却仍是责备:
“清婉刚入宫不懂规矩,说教两句便罢了。”
“何苦在众人面前,这么下她的颜面。”
我不想再跟他争执谁对谁错,只是脱下身上的贵妃服制,卸了钗环和发髻,露出里面的劲装来。
宋徽鸣的面色从惊讶变成恼怒,
他疾步从龙椅上走下来,咬着牙问我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为什么不能学听话些。
我只是轻轻拂开他的手,叫他的名字:
“徽鸣,皇宫里太没意思了,你让我回朝云峰上去吧。”
“我觉得我应该比现在,更自由些。”
宋徽鸣怒到极致,反笑出声。
他死死捏着我的手:“你嫁我的时候,难道不知道皇宫里是最没自由的地方?”
他不顾我的挣扎,亲吻在我的眼睫上:
“这些年,你替我除叛贼,还花心思制药膳给我调养身体,一心一意为着我。”
“我最近冷落你了,你闹点脾气也好。”
“不过回朝云峰的事,想都别想。”
“你离不开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