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子玉
长江是南北地理、经济、文化的天然隔离带,所以历史上极易出现以长江天险为凭借割据江南进而与北方对峙的偏安王朝。但这也只是发生在北方出现特殊情况无暇南顾的情况下,事实将证明,长江根本不是统一的障碍,实力才是决定一切的关键“参数”。
公元280年,在王濬水师的强大压力下,失去长江制水权的吴主孙皓是不得不投降,西晋结束了自汉末以来南北长期分裂的局面。
这就说明一个道理,长江只能一时阻隔南北,在统一的大势和北方强大的实力面前,南方只能被动迎合历史趋势。
对于这个定论,其实只需看一个指标就足够了:东吴灭亡时的人口是两百余万,西晋是一千余万。人口是生产力和军队的主力,江南这一个短板就已经注定了其被北方兼并的命运。
但由于西晋内部的问题导致了五胡乱华,江南又一次凭借长江天险和北方隔绝。此后,南北双方都想拿到统一的主导权:北方凭借武力优势不断南下;南方也从来没有放弃过北伐。
但经过无数次战争的验证,南方政权终于得出一个结论:以南朝的体量,似乎只能自保。
于是,南朝就继承了东吴当年的江防体系,又不断通过南征以攻为守将势力范围向淮河一线推进,以扩大战略缓冲地带的方式来确保江南的安全,从而拉长割据的周期。
南梁天监四年(505)十月,梁武帝萧衍以六弟萧宏为主帅兵分两路,发动了一次自宋文帝元嘉北伐之后南朝最大规模的北伐行动,史书称其为“百数十年所未之有也”。
萧衍为什么要孤注一掷,就是因为,北魏通过数次南征,已经将势力范围延伸至淮河以北和襄阳以北,再加上齐梁的改朝换代导致寿阳和合肥这两座军事重镇被北魏占领:
寿阳是淮南重镇,合肥可以通过巢湖进入长江,萧衍为了确保江东的安全就必须得将江淮一带的战略重镇全部掌控在手里,这是生存危机的倒逼。
天监北伐,规模宏大 图源/剧照
在成功自保之后,萧衍也就及时收起了野心,即使在北魏出现乱局闹分裂的大好时机下,萧衍都没有入局北方的打算,而是派陈庆之率领七千人象征性进行了北伐。
读史的人总是在非议萧衍的不作为,但这其实是为难萧衍,因为即使北魏分裂为东西两魏,南朝照样不是其对手,萧衍能做的,只能是趁乱将势力范围向北稍微延伸自保而已。
陈庆之此前为什么能不断创造神话,那只不过是打了时间差没有和北魏的正规军交手而已,当尔朱荣率领他的豪华天团一亮相,陈庆之的好运也就到头。
长期站在山顶,萧衍早就看透了一切。
所以,就别非议萧衍当时的作为,本质来说,站在山顶的人和山底的人是不能对话的,因为看问题的角度和广度不一样。
如果南朝能确保江淮防线的安全,还是可以长期维持坐镇东南的格局,在冷兵器时代,山川地理的阻隔对北朝毕竟是个巨大的挑战。但坏就坏在侯景之乱拉开了南梁内战的格局。结果是,巴蜀和江陵被北周占领,下游的合肥一带被北齐趁乱收割,南朝不仅失去了上游三峡、江陵的控制权,也同时失去了淮南的缓冲地带,只剩下长江的制水权来保证江东的安全。
此时的北齐和北周在北方竞争的同时都在大力将势力范围向南方渗透,以拿到长江水域的制水权或者占据东南的方式来反推自身的统一计划。
555年,由于陈霸先和王僧辩之间的火并事件,谯、秦二州刺史徐嗣徽和南豫州刺史任约倒向北齐,与北齐合兵准备一举摧毁建康政权,其兵锋甚至一度推进到了石头城。
陈霸先的应对方案是,以对长江制水权的掌控切断了齐军渡江增援的路,同时俘获了齐军向江南运送粮食和兵源的船队,完了再对进入建康城的北齐孤军进行精准打击。结果是,齐军在孤军深入和没有后勤输送的困局中只能和陈霸先和谈,返回北方。
可见,只要掌控了长江的制水权,南朝还是可以从容应对北军的入侵的,因为,长江可以切断南北之间的联系,而北军又不适合在江南作战,南朝还是可以继续吃水利的红利。
556年,北齐在合肥一带集结十万重兵,再一次用兵江东。这一次,陈霸先依然采用了上次的方案,利用强大的水军阻隔南北,完了再对进入江东的齐军进行重点打击。齐军惨败。
又是吃了长江天险的红利。
560年,紧抓陈霸先驾崩的窗口期,掌控湘州的王琳和北齐果断联手用兵江东,但结果依然是惨败。
之后,和北周的两次交兵,北方依然没有占到任何便宜,反而是南陈凭借长江天险不断将其制水权向西延伸。在打败湘州刺史华皎、北周军和后梁军的联军之后,陈军再度控制了汉水驶入长江的入江口,以阻遏上游的北周势力。
这就说明,在失去巴蜀、江陵、淮南的情况下,南朝依然可以凭借长江天险进行自保,只不过这个自保要加上一个条件:雄主在位。只有雄主,才能应对残局。
而且,北方也不能形成合力。从北齐和北周的连续失败就能说明一个道理,只要北方处于分裂状态,就无法集中资源同时从多面对南朝展开打击,不能以一己之力完成对南朝的兼并。
看看西晋当年灭吴的案例,就是集中优势资源从长江上中下游同时用力才拿到了统一的结果。
但现实却是,统一也是北方的大势。如果北方统一,形成合力,那么南朝的压力就会扑面而来。具体表现就是,攻灭北齐统一北方的北周于579年从南陈手里夺取了陈宣帝陈顼太建北伐夺回的淮南之地。
北周在宣帝手里夺取了淮南之地 图源/剧照
到了这一步,南陈只剩下等死。
再加上从陈霸先到陈蒨,再到陈顼,南陈皇帝的素质是一代代下滑,只要出现一个庸主,那么南陈的末日马上就会到来。
很可惜,陈顼之后,南陈迎来了陈叔宝这位能力、智慧和勇气都同时不在线的皇帝。
公元581年,杨坚代周自立,此时的北方不仅完成了领土的统一,还消弭了胡汉矛盾,可以将北方的军事和经济优势最大程度发挥出来向南陈进行输出。
看看杨坚手中的牌,一手王炸,此时的北方不仅是实力最为雄厚的时候,而且还握住了南朝的命脉巴蜀、江陵、淮南这些战略要地,是很容易复制当年西晋灭吴的剧本的。
而大隋比当年的西晋又更具优势,杨坚可以凭借皇权的威势集中资源,不使前线发生掣肘的现象。更重要的是,关陇集团的战斗力此时也正处于巅峰状态,武力值满格。
说实话,要不是突厥搞事,南陈可能在杨坚建隋之初就被兼并,是草原势力暂时拖住了大隋一统的进程。
但南陈也只是稍微延长了其周期而已,因为随着大隋对突厥问题的成功解决,已经可以集中资源解决江南问题。
开皇八年(588)三月,隋文帝发布了讨伐南陈的诏书,十月,于寿春设置了淮南行台省,以晋王杨广为尚书令,十一月,正式出兵。
而此时的陈后主还对长江天险有一种莫名的自信:“齐兵三败,周军两败,隋兵,呵呵...”
都官尚书孔范也趁机迎合后主:“北军还能长了翅膀飞过来不成?哈哈哈...”
总之,南陈朝野上下都对长江防线有一种莫名的自信。其君臣素质和杨坚君臣相比根本就不是同一层级的选手。
但他们忘了,北齐和北周时期北方还处于分裂的状态,不能对整条长江防线同时发动攻击,当时,北齐的重心在淮南,北周的重心在江陵,南陈当然可以以整体实力来化解单点的压力,而且还可以利用北方的矛盾进行北伐,比如,陈宣帝太建年间收复淮南的动作。
只是如今,北方已经统一在大隋的旗帜之下,只要隋朝对长江防线同时发动攻击,以南陈的国力根本就应付不过来,肯定会顾此失彼。这从当年西晋攻灭东吴的过程就能看出来,西晋在江淮、荆襄、巴蜀同时发力,东吴马上就疲于应对,无奈投降。
说到底,还是体量的差距。
如今,大隋也是沿着长江全线开火——
东线下游地区:由行军元帅晋王杨广指挥中路军,从建康对面的六合渡江;吴州总管贺若弼指挥左路军从广陵渡江;庐江总管韩擒虎指挥右路军从横江口渡江;青州总管燕荣率领水师出东海直入长江口;
中游地区:第一路,由秦王杨俊指挥,从汉口渡江;第二路,由行军总管周法尚指挥,从樊口(今湖北襄樊市)顺汉水东下;第三路,由蕲春总管王世积指挥,从蕲口(今湖北蕲春)渡江;
西线上游地区:第一路,由杨素率领水师出三峡口流头滩顺流东下;第二路,由荆州刺史刘仁恩率军渡江,于江陵西汇合杨素军。
隋军一共出动了九十个总管,共计五十一万八千人,誓要一战灭陈。
和西晋灭吴之战不同的是,下游隋军并没有汇合杨素的水军,而是由韩擒虎和贺若弼单方面渡江就拿下了建康城,威逼陈后主投降,灭亡南陈,然后以陈后主的名义下令让长江沿线的陈军投降。
等于是,杨素的水军只起到了吸引一部分陈军减轻下游压力的作用。史书完全将杨素在灭陈之战中的作用夸大了。事实是,杨素根本不能和西晋灭吴之战中的王濬相比。
杨素水军在灭陈之战中的作用很有限 图源/网络
而且,杨广当时的主力也没有渡江,韩擒虎和贺若弼就已经完成了灭陈的任务。这从杨广战后要追究贺若弼和韩擒虎私自行动的行为就能看出来。
可见,在强大的北军面前,南陈根本就无力抵抗。
在这个过程中,陈将任忠曾经给后主提过建议:“建康城的陈军全力守城,然后以舰队巡游长江,截断隋军南北之间的联系,同时派出水军万人袭击六合的隋军,给江北的隋军制造江南的隋军已经被歼灭的假象,打消隋军主力渡江的决心。然后以水师袭击京口等地,断绝江南隋军的退路,逼迫其撤退。”
还是陈霸先当年抗击北齐的老套路,准备利用长江的制水权截断南北,逼隋军撤退。再说,当时渡江的贺若弼部只有八千人,韩擒虎部更少,只有五百人,陈军也没有太多压力。
这确实是陈军当时最好的方案。因为,杨素的水军并没有顺利到达下游,只要陈军坚守建康城,然后以水师截断隋军南北之间的联系,随着时间线的不断拉长,局势就会对隋军越来越不利。
按照惯例,北方用兵江南的最佳时期是冬季,只要扛过这个季节,等春水上涨之后,隋军不善水战的短板就会暴露出来,而陈军却正好可以发挥其水战的优势。
只是,后主是没有一点雄主的素质,一通乱出牌,分分钟就结束了南陈在江南的统治。
雄主的缺位,是南陈迅速灭亡的主因。可即使后主采用了任忠的建议,也没用,因为,大隋动用了举国之力,且一统是大势所趋,任忠的方案也只会稍微延长南陈的周期而已,根本无法避免灭亡的命运。
统一的大势,加上大隋的强大实力,南陈唯有选择顺应历史潮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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