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三年征战，退敌有功，本以为定会得赏钱财无数，从此过上逍遥生活。
却被皇帝许配给活不了几年的九皇子。
我寻思等他死后，身为王妃，有钱有地位，照样快活，便一袭红衣，嫁入王府。
结果，天牢之内，明明已经咽了气的九皇子却出现在我面前。
「书庭，我来接你回家。」
1
皇帝对我说，如若我能平复这次北狄战乱，定对我重重有赏。
我幻想满屋子金银玉翡，第二日便策马北上，来到风凛雪寒的边关，与那狄人战场厮杀。
这一去，便是三年。
三年之后，我取得狄人将领首级，成功平复这次战乱。凯旋之日，万人空巷，百姓夹道相迎。
世人皆称我将军无双。
「不愧是将门之女，朕果然没看错人！」
大殿之上，我单膝而跪，那狄人将领首级此时正被一将士双手捧至皇帝面前，双目圆睁，似没想到会被我这一介女子砍下项上人头。
皇帝龙颜大悦，「沈将军此次平复北狄，不知救了多少百姓于水火，实乃大功一件。」
我低着头，眼神扫过腰侧陪我厮杀无数的玄月剑，「末将不敢担皇帝陛下如此夸赞。此次立功，乃军中数将士之功劳，末将不敢独享。」
我虽话说得漂亮，心中却惦记着皇帝三年前应允我的圣言。
实不相瞒，皇帝那句「重重有赏」，是我多次死里逃生、浴血奋战的精神食粮。
我虽被百姓称为一代女将，但却是实打实的俗人。什么百姓安康，什么江山社稷，都实在引不起我的兴趣。
我只要腰缠万贯，黄金数两，脱离那沈家自立门户，过自己的逍遥日子。
「沈将军莫要谦虚。」
我虽低着头，但仍能感觉到皇帝打量我的目光。天子位于万人之上，不怒自威，反倒惹得我一阵紧张。
「皇帝陛下可还记得三年前对末将的承诺？」为了往后的生计，我硬着头皮给皇帝回忆往事。
「那是自然，北狄战乱事关重大，此次沈将军带兵英勇，用计如神，理应——」皇帝意味深长地加重末了四字，「重、重、有、赏。」
我不知怎地，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
2
皇帝将我许配给了九皇子，不日成婚。
什么金银玉翡，什么黄金数两，都如那镜中花水中月，不过是一场梦幻。
我额上沁出冷汗，双手抱拳，只想推辞，「末将虽为女儿身，但行为粗狂，举止豪放，怎可与其他千金女子相比？望陛下三思，不要耽误九皇子的良缘！」
话说至此，我的拒绝之意已十分明显，可皇帝却似听不懂我的弦外之音，爽朗大笑，「沈将军不必担心，我这个儿子虽然身体有点不好，但胜在性格体贴，很好相处。
「如若沈将军能与他喜结良缘，那自是美事一桩，沈将军不必再多推辞。」
此话一出，板上钉钉，至此我卸甲归田，不日便要成为九皇子的妻子。
我着实懊恼不已。
3
皇帝口中的九皇子，名为谢清恒。我虽从未见过，但早就在京城听闻过他的大名。
虽是男儿身，却生得一副女儿相。阴柔昳丽，雌雄莫辨，据说连那丽春院的花魁见了都要摇头说自愧不如。
走快几步就要歇歇，出来游玩稍不注意便染风寒，咳血、头晕，那是家常便饭。实乃病弱美人之典范。
人们都说，九皇子活不了几年。
正因如此，纵使谢清恒面容绝色，也从未娶过一妻一妾，有头有脸的大家怎会愿意让自己的女儿嫁过去，不出几年就成了寡妇？
沈家便愿意至极。
皇帝将我许配给九皇子的消息一出，沈家上下都言好事一桩。
父亲说九皇子到底是皇子，能娶我是我高攀；大娘说女子最好归处便是嫁与好人家，嫁进去后定要三从四德，也莫忘沈家对我的好。
我低着头翻了个白眼，面上说所言极是。
回来路上，沈婉沈如画在我一旁仍不安生。
沈婉是我大姐，在我面前总是一副女主人做派，「沈书庭，能嫁给九皇子是你的福分，不然你以为你一个下贱的私生女，这辈子还能风光出嫁？」
沈如画是我二姐，天天打扮地花枝招展，总想有朝一日能做成太子妃，「你边关三年与那么多男人厮混，说不定早已不清不白。不过那九皇子也活不了几年，应该也不在意这些事情。」
我站定转身，扫了一眼她们的嘴脸。伸出手，一人给了一个嘴巴。手劲虽收敛了几分，但两人半边脸仍是肉眼可见红了个巴掌印。
「没事快滚。」
两人尖叫一声，气愤而去。
4
出嫁当天，我着凤冠霞帔，坐上了八抬喜轿。
九皇子倒是待我不薄，迎亲仪仗声势浩大。只是听闻前日九皇子又身体抱恙，于是便免了拜堂一事，直接一顶红轿进入洞房。
我盖着红盖头坐在床上，等了一会儿迟迟不见九皇子。
正欲一把掀了红盖头，却在此时听到门扉吱呀一声。
竹香入鼻。
九皇子来了。
「沈姑娘久等了。本王近日身体抱恙，因怕染风寒，便未能和沈姑娘行拜堂之礼，还望沈姑娘莫怪。」
谢清恒声音清冽，蓦地让我想起山涧清泉。盖头被掀开，我抬眼便瞧见谢清恒那张漂亮精致的脸。
谢清恒脸似精雕玉琢，细眉薄唇，还长着一双勾魂夺魄的狐狸眼。他此时婚服加身，红色的衣装更显他苍白的皮肤，烛光摇曳，似是给他镀了金光。
我不免看呆，心想京城百姓诚不欺我。
果真是天下绝色。
「九皇子...」
我欲起身行礼，被谢清恒出手拦下。
「今日后你我便是夫妻，二人之间无需那些繁文缛节。」他顿了顿，「你唤我清恒便好。」
他这么说，我便应下，唤了一句「清恒。」谢清恒嘴角轻勾，双目含笑，似是对我这句清恒十分满意。
我和谢清恒都没有圆房之意，便坐在床边聊天。但大多数都是他问我答，谢清恒并未多和我聊他的事情。
末了，谢清恒问我北狄战乱。
我便和他讲我策马北上至北狄侵犯之地，那里硝烟弥漫，血水横流，我率众将领与狄人刀剑相击，殊死战斗。
凯旋之日前一天，狄人将领见我是一女子便对我嗤之以鼻，却在最后被我一剑砍过脖颈。
讲完，我原以为谢清恒会如京城百姓那般，赞我是天选女将，武力无边。
却不想谢清恒蹙眉，脸更显苍白，看向我满眼心疼。
「沈姑娘，一定受了很多苦吧。」
5
当天晚上，我与谢清恒同床而睡，闻着他身上的淡淡竹香，我一夜安眠。
第二日，我俩早早便起。按照规矩，成亲第二日要给皇帝与皇后奉茶。
谢清恒见我未带贴身婢女，便赐了我一个丫鬟唤霜月。
待谢清恒离开，霜月进来，伺候我洗漱更衣，梳妆打扮。
虽说皇帝粉碎了我的富贵白日梦，但嫁给谢清恒倒也没有那么不堪。
至少父亲说对了一半，谢清恒大小是个皇子，嫁给他便有了地位，钱也自不必说。
等他过几年没了，守寡又如何？我到底是个王妃，有钱有地位，照样快活。
想到这里，我给皇帝奉茶时的笑容更甚。
下了殿，我和谢清恒碰到了六皇子。
如今六宫，当属周贵妃最得皇上宠爱。人们都说周贵妃不知从何得来神药，仅一夜便变回少女的形态，勾得皇上神魂颠倒，就连皇后也要惮她三分。
六皇子谢威乃周贵妃所出，行事张扬，欺压良民、强抢民女的事情没少干过，在京城里也算「威」名远扬。
我朝谢威行礼，「见过六皇子。」
谢威朝我这里看了一眼，算是回应，随后便将目光全然落到我身边的谢清恒上，「恭喜九弟新婚，只是如今有美人在侧，也莫要忘了六哥。」
这话本是客套，谢威却说得暧昧粘腻，惊起我一阵鸡皮疙瘩。
「自然，清恒怎敢忘了六哥。」谢清恒笑得乖巧，眉眼弯弯。
许是被谢清恒的笑容迷了心智，谢威竟又向前一步，神情颇为陶醉，「九弟身上这竹香许久未闻，真是令六哥怀念。」
那模样，与登徒子调戏民家少女无异。
我心中警铃大作。
谢威这狗玩意儿，不会是看上谢清恒了吧？
6
回了王府，我和谢清恒十分默契，对谢威一事都选择了回避。
毕竟，谢清恒是死是活，还是被谢威觊觎，都与我关系不大。
只是有些恶寒。
用了晚膳，谢清恒又来找我做伴，这次他说想看我舞剑。
我拿出那把玄月剑，十分得意，「走，看我给你露一手。」
三年征战，我能活着回来，自是有些本事。我自小便对剑法着迷，几年刻苦，把剑用得得心应手。
夜凉如水，姣姣明月悬空，寂寂冷辉洒在谢清恒身上，更衬得他肤色雪白，宛如刚下凡的仙子。
我立于庭院中央，手腕起劲转起玄月剑，或劈或刺，人动剑动。长剑在空中挥舞，划过浓墨般的夜色，也让我感到心安。
舞罢，便听谢清恒淡淡一句，「沈姑娘舞得一手好剑，这剑法，莫非师从已故沈将军？」
我险些拿不稳手中的剑。
已故沈将军，说的是我哥沈佳庆。
7
我的娘亲是青楼的花娘，父亲与她一夜荒唐，便是怀胎十月，生下了哥哥和我。
她把我俩带到沈家那日，在门前跪了良久。
大娘震怒，怒父亲堂堂大将军竟做出如此不堪之事。
可她最终还是留下了我们，因为沈家需要一名男丁。
沈家历代出英勇将军，杀敌无数，护国平安，因此深得皇室器重。
可到了父亲这代，大娘所出皆为女子，沈婉沈如画两人又对习武兴趣全无。
大娘百般不甘也只得同意纳妾，可没想到时机便是这般巧，我娘亲直接带着孩子来了。
父亲给了娘亲名分，但也止步于此。
他与娘亲不过一夜意乱情迷，哥哥和我也是意料之外。可他与大娘却是真真的竹马青梅，情比金坚。
我们成了别人美满家庭的破坏者。
可犯错误的明明是父亲。
从我记事起，娘亲便一直郁郁寡欢，照顾我的便是哥哥。
没过多久娘亲便病死了，生我们落下的病根，无药可医。
我就只有哥哥了。
父亲对哥哥管的严，对他要求甚高。他教哥哥耍刀用剑，善用长枪，教他如何排兵布阵，战场杀敌。
我从小便功课不好，对夫子所言晕头转向，可我却对习武百般兴趣，缠着哥哥教我剑法。
「我将来要成为像父亲那般威武的将军，护江山社稷，护百姓平安！」
哥哥这么说，也这么做了。几次胜仗，让他成了沈大将军，好不威风。
人人都说他武将转世，不打败仗。沈大将军出马，便只有胜利凯旋之日。
可哥哥最终，还是打了败仗。
8
北狄来犯，侵扰边关。哥哥中了小人之计，未能及时领兵前往。
拼命厮杀，损伤无数，也未能守得阴山，令其成为失地。
哥哥回来时，没了往日的光彩，只有毁掉的半张脸，和瘸了的右腿。
我庆幸哥哥能活着回来，可京城百姓却问哥哥有何颜面独自苟活。
要么胜利凯旋，要么战死沙场。
这便是他们对沈家将军的要求。
况且，哥哥这般残缺之体，也无法再度领兵出征，一代风光沈大将军，突然成了人人可欺的过街老鼠。
就连父亲也嫌他为沈家蒙羞。
哥哥死前一天，给我带了城南好吃的栗子糕，我只觉惶惶。
第二天，哥哥便自缢于房中，等我赶到时便只剩一具冰冷的尸体。
我在哥哥的尸体旁边守了良久，又发了疯似的拿着剑冲出门。
我要杀了他们！我要杀了那群只顾说风凉话的混账！
可真的到了街上，我却不知如何是好了。
人群熙攘，叫卖不绝，一片欣欣向荣，一片国泰民安。
哥哥努力多年，为的就是这些。
不为将军风光，不为战功赫赫，只求百姓安居乐业，再无国破人亡之痛。
他为的是天下人，可伤他的也是天下人。
我也只剩下我自己。
我将剑丢在一旁，又没忍住眼泪。我看向谢清恒，冷冷开口：「我自己学的，为了荣华富贵，为了一生无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