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慎行在蒙古做十二年的质子,都说他爱惨了我,乐不思蜀。
一朝回国,他却将白月光拥入怀中,温柔地唤她小土豆。
宫宴上,他给我带血的生肉,让我脱了衣裳,与豺狼相搏取乐。
他与群臣笑道:“北境女子,茹毛饮血,与那林中熊瞎子无异。”
可他或许是忘了。
我不高兴。
就是蒙古四十九部都不高兴。
1
随谢慎行回京的第三年,他的白月光入了宫。
是广南王的郡主云萝,两人自小青梅竹马,迎接的场面比我入京时还要隆重几分。
谢慎行丢下我,将她搂进怀里:“小土豆,多年不见,怎么也不长个子。”
两人腻歪了许久,云萝才红着脸,张着双大眼睛朝我看过来。
“这就是那个蒙古女子?”
她像看什么奇珍异兽似的打量我:“她怎么会生得这么高,怕不是熊瞎子变的?”
谢慎行摸摸她的头,笑起来:“莫要胡说,小心熊瞎子撕了你的嘴。”
语气宠溺,分明是要我难堪。
我冷下脸:“谢慎行,你从哪块地里刨的这根倭瓜?”
“你大胆,竟敢直呼陛下名讳!”
谢慎行还没说话,云萝摇着他的衣袖,“谢哥哥,你快治她的罪!”
可谢慎行只是黑着脸,连满堂文武也一言不发。
我看着一脸娇憨的云萝轻轻笑了声,招呼阿蛮:
“我饿了,让厨子做道金针菇炖倭瓜,这俩实在是绝配……”
“曲弦青!”谢慎行咬牙,“你闹够了没?”
“不够。”我敛了笑容:“是你先让我不高兴的。”
现在的他,早就忘记,当初从草原求娶我时的承诺。
一生一世一双人,如今却成了我是多余的第三个人。
2
那晚谢慎行就住进了云萝的寝宫。
宫墙深重,院落冷清。
我翻出从草原带来的马奶酒,一杯一杯地灌进肚子里。
只身入京,在外人面前,我担着的是草原的颜面,由不得一丝软弱。
可此时,酒水却顺着眼角大颗大颗地落了下来。
阿蛮知道我心里不好受,又不知如何安慰,干脆出了门,绑来两个身子强健的侍卫,扒了衣服,缠在地上摔跤给我看。
“小姐,你瞧他们的身子,哪个不比那细狗强,咱不难过了好不好?”
屋子里闹腾着,倒也多了几分热闹。
可没多久,就被推门进来的谢慎行坏了气氛。
他踹走了侍卫,脸黑的像锅底:“曲弦青,这不是你那化外蛮帮,胡闹也该有个度!”
我背过脸,擦干了眼泪,冷笑:“那自然是比不上您了,这么急不可耐地爬女人的床,知礼识仪这块,我自愧不如。”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忽地笑了:“怎么,吃醋了?”
他在我身边坐下:“孤是一国之君,不过是后宫多了个女人,哪有纡尊降贵去哄你一个草原蛮夷的道理?”
话里话外,不过是在提醒我孤身一人在这京城,再没有人替我撑腰。
“谢慎行,回京之前,是谁说此生不会再娶的?”
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重信守诺,我一个蛮夷都懂的道理,你堂堂一国之君反倒是忘了么?”
“孤是皇帝,三宫六院有什么问题?!”他猛地抬高声音。
我声音更大,“那你就去你的三宫六院,来我这儿做什么!”
他叹了口气,似是无奈。
“好了,别使性子了,我这不是回来陪你了。”
他牵起我的一只手,嘴唇靠近我的耳畔。
“云萝初经人事,受不住,孤不尽兴,这不就想着来与弦青你温存……”
那一刻,我浑身有些冰冷地看着他,只觉得陌生。
这当真还是曾经让我爱恋的清雅男子吗?
我一脚将他从身边踢开,“发情的公狗,你现在给我滚!”
他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看着我,忽地神经病一样仰头笑起来:“弦青,你生气的时候果然好看多了,整日板着脸做什么?”
他笑了好一阵,才从地上爬起来:“孤不过是逗一逗你,那云萝孤只当她是妹妹,不曾碰过她一下。”
我胸口气血上涌,酒气混杂着血腥味滚到喉间,咳得嘴角都见了血。
“弦青,你当知道的,广南王军中威望甚高,孤只有娶了云萝,这皇位才能真正坐得稳。你信孤,孤爱的只有你。”
谢慎行脸上深情更甚,可看在我眼中却早已没了昔日的清澈。
他走过来要抚我的背,我拍开他的手。
我知道,与他,终究是要陌路了。
他似乎想说什么,门外却传来了公公的通报:“陛下,云郡主身子不适,哭着要见您呢。”
谢慎行步子顿了顿,下意识要抬脚向外赶,却又看了我一眼。
“算了,你传御医去,孤今夜不太方便。”
“滚吧。”
我敛了神色,看也不看他一眼。
“你想我走?”
谢慎行的脸又冷了下去。
“是,陛下有什么意见么?”
空气沉寂了许久。
“我哪敢有什么意见,毕竟……”
谢慎行咬着牙,一字一字说道:“我不过是你曲弦青的一条狗。”
“是。”我迎着他的目光,说出我和他都心知肚明的事情:“陛下倒是一直很清楚,我不高兴——就是蒙古四十九部都不高兴。”
3
谢慎行刚到草原时,只有十岁。
那时他跪在我父王脚下,以一个质子的身份求和。
我从没见过他那样好看的人。
皮肤白得像长白山的雪,嘴唇红得像抹了南人上供来的胭脂。
于是半夜我翻进他的营帐,凑近了瞧睡着的他,真的脸上连一个毛孔也找不到似的。
让我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脸。
他睁开眼,吓坏了,缩在角落问我:“姐姐,你是谁?”
我拍拍他的肩,说就冲他这一声姐姐,以后在草原就我罩着他啦。
他身子弱,总受别国质子欺负,我替他教训了几个,于是总有些吃过亏的在背地里叫他吃软饭的。
我问他,软饭是什么,好吃吗?
他红了眼,倔强地让我以后别再管他的事。
可没过几天,他就被打瘸了腿。
我要罩着的人,岂能被欺负了?
我当即抓了起刀,就要去替他算账,还没走几步又被他拦了下来。
他说,刀枪是最没用的,解决不了任何事情。
我不懂,我只晓得,挨了揍就要打回去才是道理。
他看了我好一会,不知为何叹了口气。
我以为他打傻了,那天,他却是带我去见了很多的人。
那些人,有的没了胳膊,有的没了儿子。
谢慎行问我,蒙古铁骑总是能赢,但最后,这些人又得到了什么呢?
我还是听不太懂,但我觉得,他应该有他的道理,而他,也实在是个很温柔的人。
那之后,我总喜欢和他呆在一起,我缠着他教我读书写字,给我讲中原的事情。
他说总有一天,要带我回到那里,去吃桃酥糕点,去看大河山川。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睁地大大的,可爱极了。
我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脑袋:“你好像一只小狗啊。”
那一刻,他的眼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逝。
紧接着,他又笑起来,蹭了蹭我的手:
“弦青,我就是你的狗。”
于是十二年后,看着谢慎行总是眺望南方的身影,我求父王放他回国。
那个少年,他心有抱负,不应当一直被困在这里。
后来,他归国,在动荡的朝堂中,踏平荆棘险阻,终于登基成王。
在他向父王求娶我时,父王劝我慎重。
草原的铁骑再彪悍,若我远在中原,也是鞭长莫及。
我知父王他们是心疼我,担心我被欺负。
可是,他是谢慎行啊。
那时的我相信,如此温柔的他,一定会对我好。
可到了今天,我知道我错了。
盲人复明的第一件事,就是丢掉拐杖。
如今的他是高高在上的陛下,不再是草原上需要我保护的质子。
他面前的我,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那段寄人篱下的屈辱日子。
我想念草原了。
草原女儿的心应该是自由的,原也不该为一个男人停下了脚步。
4
自那晚之后,我有半个月没再见过谢慎行了。
宫里都在传,我这个塞外蛮夷,终究是失了圣宠,哪怕他不敢动我,但我也只能困在这墙院之中,孤独终老。
孤独倒是真的。
宫里规矩多,我偷偷带过来的刀枪棍棒都被嬷嬷收了。
我想骑马,让阿蛮去问谢慎行讨要,却连面他的面也没见着。
没办法,我只能叫来几个身子强壮的侍卫,让他们脱了衣服,背着我在院子里过过骑马的瘾。
结果我的小皮鞭落在那几个小伙的翘臀上还没几下,谢慎行就黑着脸,怒气冲冲地冲了进来。
“曲弦青,你放肆!”
他死死盯着我放在男人胸口的手,“你竟敢在皇宫内白日……”
避而不见的人,总要点刺激才会出现。
下一秒,我飞扑进他的怀里,再抬起脸时,已是泪如雨下。
他愣了半晌,完全没想到我会是这么个反应。
他张了张嘴,后面斥责的话到底是没能说下去。
“慎行,我好想你。”
我抓起他的手,放在脸上,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他手背,“这些天见不着你,夜里我总做梦,梦见在草原时,你和我骑马的日子,这才让他们装成马的样子……”
说到后面,我几乎是泣不成声。
当然,都是演的。
我听说中原有个行当,专门耍猴儿逗人发笑,有趣得很。
可宫里没猴儿,只好让谢慎行代替。
谢慎行的手指轻轻抹了抹我的眼角,眉宇间戾气稍散,就连眼里也多了一丝笑意。
“弦青,这些日子,孤也……”
“谢哥哥,前些天你受了风寒,她也不闻不问,还不都是我白天黑夜地照顾你?”
云萝从后面走过来,衣领子刻意敞开,炫耀着脖颈上的几道红印吻痕。
“弦青,你倒是说说,为何不来看孤?”
谢慎行眼里带着几分期待我辩解的笑意。
他向来爱看女人为他扯头花。
可我已经没了兴致。
我瞬间收了眼泪,冷下脸:“若有国丧,天下皆知,我不去看也知道。”
谢慎行额角的青筋猛地跳了跳。
云萝抢着斥责我:“你、你竟敢咒陛下!”
她冲过来,跳着要挠我的脸。
我只是轻轻一推,她身子就晃了晃,向着地上摔过去。
姿态动人,还不忘在空中打了个旋儿,柔弱无依地朝谢慎行看过去。
我瞧她演得笨拙,索性好人做到底,又对着她肚子踹了过去。
这脚没收力,她在地上滚了两圈,捂着小腹眼泪鼻涕流了一脸。
谢慎行急忙去扶她,对着我咬牙切齿:“你……”
“你什么你?看不见是她先要挠我?”我直接断了他的话头,厌烦地看他,“眼睛若是不好使,就去太医院看看,来我这儿寻什么晦气?”
“她能和你一样?她身子娇弱,哪里受得了你这一脚!”
那一刻,我心里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痛得厉害。
但却不肯让这对贱人看出来一分一毫。
“谢哥哥,我好痛,痛的站不起来了……”云萝梨花带雨,勾着谢慎行的脖子,“我怕她,你抱我起来……”
我讨厌她。
讨厌她蹙起的眉眼,讨厌她说话的腔调,讨厌她那份被心爱之人抱在怀里的恃宠而骄。
我记得在草原时,谢慎行也是这般待我的。
我闯了祸,他就拥我入怀,轻轻拍着我的背,柔声安慰我“不怕不怕”。
所以我最讨厌的,是这个抱着别人的谢慎行。
他应该是知道的,我讨厌的人,一般日子都不会太好过。
于是,当我笑着问云萝“你玩过抽陀螺吗”时,谢慎行脸色变了变。
“曲弦青,你想做什么?”
我轻声笑了:“自然是替这位姑娘治治腿软的毛病。”
5
我抬起鞭子,狠狠朝着云萝抽了过去。
她一声尖叫,跟只雪兔似的从地上跳起来,哭喊着向外跑。
我被冷落了半个月的怒气未消,提着鞭子再抽过去。
却被谢慎行用身体挡了下来。
鞭子在他的龙袍上撕扯下一个口子,白色的内衣渗出一丝殷红。
侍卫宫女吓得齐齐拜倒,脸贴在地上,不敢抬头。
“够了。”谢慎行直直地盯着我,眼中一片冷意。
“怎么,带着新欢来我这儿耀武扬威,现在心疼了?”
“曲弦青!”他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质问我,“我不来,这半个月里你就不知道找我?”
我冷笑:“找你做什么?去瞧菌子倭瓜蜜里调油?”
谢慎行怔了怔,忽地笑起来:“你又在闹脾气。”
他牵起我的手,放缓了语气,“弦青,你一个女人,这般要强做什么?你就不能为孤低一次头?”
我甩开他的手,垂眸淡淡说:“草原女子,向来不知低头是什么意思。”
“陛下,这是您的京城,您要是看不惯我,可以砍了我的脑袋。”
话音未落,谢慎行猛地伸手,一把攥住我的衣领,将我拽到他的脸前。
“曲弦青,你真当我不敢杀你?!”
他的脸狰狞如恶鬼,我忽然想起临行前父王对我说的话。
“中原男子心思深重,若是你在那边过得不快活,随时回家便是。”
那时我总以为谢慎行是这世上最温柔的人,与他和亲,可保两国百年安稳,毅然离了草原。
却不曾想他的皮囊之下,藏了这幅面孔。
“陛下可以试试。”我淡淡说。
谢慎行沉默了许久,咬牙冷笑:
“曲弦青,我与云萝大婚之日,你可一定要来。”
“让文武百官,好好看看你大蒙的风采。”
6
他这话说的有些莫名其妙。
算了算日子,父王那边的回信也该到了,到那时,自然由不得谢慎行不放我回家。
接下来的几天,我梦里都是草原的牛羊。
三年不见,母后父王应该不至于老了太多。
听说阿哥去年成了亲,嫂子有孕,不知道等我回去,能不能看着侄子出生。
哦对,还有我那弟弟,离开草原时才一岁,怕是见了我,还和一个陌生人似的。
但总归是能回家了。
我心里高兴,就连谢慎行他俩成婚时的郎情妾意,看着都顺眼起来。
所托非人忘了便是,真要记挂一辈子也太给自己添堵。
此后他只要老老实实当他的皇帝,总与我不会再有什么交集。
可谢慎行并不这么想。
在他和云萝的婚宴之上,我的桌前被放了一盘生肉。
肉上沾着皮毛,腥臭难挡。
我皱眉看向谢慎行,不知他又要闹什么花样。
云萝却是先跳了出来。
“我听说北境女子,茹毛饮血,与那熊瞎子无异。”
她撒娇似的摇着谢慎行的胳膊,看向我的眸底满是恨意,“谢哥哥,我还没见过人吃生肉是什么模样,今天倒是可以见识见识了。”
若是以往,每逢我同谢慎行有了争执,朝堂之上都是噤若寒蝉,没人敢触我的霉头。
可今天气氛却有些不一样,百官都端着酒杯,哄堂大笑起来。
“云娘娘所言甚是,草原之人未经教化,可不就是形同野兽?”
“何止于此,我还听说,草原男女,每至春初,都是衣不蔽体,跟那发了情的畜生一般交媾,野蛮至极!”
……
污言秽语,尽是出自这些自谓名仕的人口中。
在众人的嬉笑嘲弄声中,我我缓缓起身,盯着云萝问,
“你想看?”
云萝畏惧地往谢慎行怀里钻了钻:“是……”
她刚张口,我便猛地掀了桌子,生肉残羹一股脑地砸向云萝红色喜服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