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希圣:先师韩星垣先生的制人之术【收藏】

京京聊太极 2024-07-05 10:33:25

《拳学新编》:“应敌之要,千言万语,不外乎制人而不制于人。”

这是拳学之至高境界。达到此境界的功夫,不外乎三个一:

(一)“一击必杀”。这是“击打力”,如郭云深先生之半步崩拳或《意拳正轨》所说的“打人如拔草”。

(二)“一碰即出”。这是“崩弹力”,如《习拳一得》所说的“一面鼓,一面荡,周身无点不弹簧”。亦即《意拳正轨》注释之“含有弹簧之崩力”。

(三)“一触即发”。这是“惊抖力”,《苌氏武技书》说:“梦里着惊,无意燃火,不见有人,那知有我!”其附注说“触着即发”。王老(芗斋老先生)在其《意拳正轨》亦说:“任敌千差万异,一惊而即败之”。不过,惊力经常都伴有弹力的,而意拳本来就是“综合劲力”。

意拳有句老话:“打人容易发人难,发人容易控人难”。

可以想见,前面说过的打、发功夫以外,还有更高一层次的控人功夫。

打、发、控、控打和控发都属于“制人而不制于人”的范畴。

“制人功夫”的要素,基本以浑圆争力为核心。刚柔方面、松紧虚实、单双轻重、鼓荡顺逆、动静开合、横竖高低、斜正吞吐、起伏涨缩、遒放争敛、推抱兜坠、钻裹翻拧、提顿伸缩、伸筋缩骨……种种的矛盾重重,参互错综而转化统一。更运动身形、步法,也即是重心变换,路线转移,使角度对敌准确,然后形之于主轴(人身之上下)螺旋,带动斜面三角的肩架螺旋,小臂(节段)亦同步螺旋。

王老说:“力之为用,其变化不外乎刚柔方圆,斜面螺旋。”

此外,“手耍身子,身子耍手,身手互耍”之意拳原理更应辩证地去运用,不可执着一方。当中理应明白作用力与反作用力之巧妙互用,失衡与争衡所产生之断劲效应,弄清楚移点、黏点、滑点与脱点之要紧关系,活用“两点一线、一生两死、逢角(节)生力”之工匠口诀。

间架具体要“形变力不变”,一如按压弹簧或皮球,要有形变反弹之力,掌握意拳间架与结构(力学)之优点,本能地使力量爆发之脉冲期极度缩短。

形意拳诀说:“拳打三节不见形”,我个人认为掌打六节(亦可说十七节)不见形,理由是手指原来有三节,节节生力。王老说:“意达指尖前”,又说:“甲欲透骨而入髓”,更说“指端力透电”“力感如透电”“着敌似电急”,可见指节与指尖对武力之重要性。能发人者,弹指间事耳!

先师教导我们说:“肩撑肘横,大臂不动小臂动,力在指尖中。”这是巧妙地运用人体杠杆,完全符合人体运动力学的单臂杠杆原理。特别是“固定端”与“运动端”的尽善尽用,因而发挥出其优越性,且也非一般意拳同道所共有。

王老说:“为什么有此一动?”而今我问:“有否如下之动?”

(一)伸筋缩骨。(为了方便阅读和理解,本段文字是汇集散见于各篇论著的句子,稍作堆砌并加简短解说。)《意拳正轨》说:“力生于骨而连于筋、筋长力大、骨重筋灵、筋伸骨要缩、骨灵则劲实”。“筋伸骨要缩”其义难明,因为一块骨头怎能会缩?不过,《拳学新编》却教你明白:“筋神则骨节缩,骨灵则力实”,原来,骨缩或缩骨之骨,指的是骨节。对于骨节缩之运用,《拳学新编》说的明白:“力之外发,手、肘、肩、胯全身关节,骨缩筋伸”,《意拳正轨》亦说:“缩骨而出,放劲而落,缩即发也,放(发)亦即缩”,再看《拳学新编》:“临敌发力,缩骨而出,如弓之反弦,鱼之发刺”,再对照《意拳正轨》:“骨重如弓背,筋伸似弓弦”,可以想见“伸筋缩骨”是发力重要之一环。所谓“如弓之反弦”和“骨重如弓背”,主要指的是脊骨,亦即武界所说的腰脊发力的地方是也。至于如“鱼之发刺”及“筋伸似弓弦”合并指的是“发手”。至于脊骨之对拉拔长及缩短,《意拳正轨》亦有论及:“高则扬其身而身若有增长之意,低则缩其身而身若有躜捉之形”,此动之关键在于“脱肩顿膊”,跪顶坐靠而为之,在“拔臂助长”之训练中可以求得。

(二)“鼓荡”亦是发力重要之一环。在“一面鼓,一面荡”之动作过程中,能够发出弹簧之崩力。记得我在《意味集》里面以“不得了”为题,写了如下一小段文字:“浑圆争力不得了,鼓荡爆发了不得,若然争力得不了,结果还是不了得。”说实在话,你若没有浑圆争力,就等于泄了气的皮球;若然你具备了浑圆争力,你就相当于充足气的皮球,四面八方就争得起来,如此平衡均整之力,就叫做浑圆争力。运动鼓荡去引爆浑圆争力,就叫做浑圆爆发力。可惜的是,一般习意拳的人,鼓荡不分,有荡无鼓,甚至荡亦不行,又怎能“鼓荡爆发”?这好比以“推”为“发”,甚至以局部之手力去“推”,又怎能望能“发”人?

(三)“浑圆争力”(兼谈“挺拔”)。要求得“浑圆争力”,就必须先求得王老所提的身体“上下相引”之力;要求得“上下相引”之力,就必须从“顾”做起(包括颈项)。这就是说,要使头项“挺拔”起来。

先师授拳时刻强调“挺拔”之重要性,因没有“挺拔”,“上下相引”之力就无法连通,争力自然无从谈起。所以“首领”之名,恰如其份(意思谓以头领起上下之力也)。那末,随便抬起头来就是“挺拔”?那也未必。因为“挺拔”不在形态而在意力。

“虚灵挺拔”是王老经常提及的,他晚年所著的《养生桩漫谈》仍一如既往的清晰地教导我们说:“永远保持意力,不断虚灵挺拔。”

所以,我个人认为:“上下相引”乃“浑圆争力”之支柱,而“挺拔”则是“上下相引”之领导。当掌握到“挺拔”之后,“上下相引”之乃成,不过,要达至全身四肢百骸之“浑圆争力”,则非手有之力不可。

《意拳正轨》说:“伸筋腕项,则浑身之筋络皆开展”,这就是意拳同道常说的手足四腕和颈项,为五个脖子。又说:“四腕劲力自实”,这亦是先师同样强调的“手要带上劲”、“力在指尖中”的伸筋力。至于肢体之间之空间,例如:与头颈、手与腰胯……之争力,则须通过“争力线”用神意使之“灵通”起来。如此有形之肢体借“伸筋力”“连通”,和无形之“争力线”借神意“灵通”,才是神、形、意、力合一之“浑圆争力”。不过,肢体之伸筋力亦是神意之所为。至于刚才说过的“争力线”,可以假借求之。

王老说:“假借无穷意”,又说:“无穷假借无穷象”,但是“精神须切实”才可“由抽象到实际”,如是“争力线”才有实感。王芗斋谈拳学要义说:“虚无假借而求实当”。

《习拳一得》亦说:“要在内外均整力合一,由虚空寻有力之真实,拳之道要,一大半在抽象中求实际”。上面讲了一大堆有关“浑圆争力”和“争力线”的文字,其实都是自己身体四肢百骸之浑圆争力。若要求“内外均整力合一”,则非依循王老所提的“在空气中游泳”求之不可。王老说:“离开己身,无物可求;执着己身,永无是处”。

换句话说:“先求自我争力,再求物我争力”,那就是了。

关于伸筋缩骨、鼓荡、浑圆争力、挺拔……我们都有一套特定的训练法。

先师的打法是积极进取的,主要以“打破硬进”,出手不回,以步打人;其次,退也是打,反侧也是打,斜进竖打……其打、发也,无废料,无虚架花招,出手便是处,直截了当,清脆利落。打中手,“顾即是打,打即是顾”,亦有不顾而打(不招不架,就是一下),控打更是一绝!

先师时刻训导我们:应敌时要“你打你的,我打我的”。“不要以己之长就人之短,亦不要以己之短就人之长”。技击本来就是“损人不利己”的,与人较量时,在“武德”而言,应让则让;但在己身有危难之时,就要有“敢死精神”,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抱有与敌偕亡之心,不可存九死一生之想。

前面说过“以步打人”,倒想起先师之灵活摩擦步法,略似“打人如走路”,有王老所说的“单重之妙”,步幅可大可小,可远可近;步速可疾可徐;路线随意转移,不受空间限制,简直是“神龙游空”,“四维空间”任我纵横。

我曾向先师问此步法,“为什么有此一动?”先师答曰:“留有余地也”。很有意思的留有余地“步”——这话是我说的。

尝见先师让学员连续击头,只见他利用“挺拔”领劲,运用轻灵活泼的摩擦步法,一一避过学员的来拳,学员休想触着他头脸。这正是“一羽不能加,蝇虫不能落”。

“跑不了”是一句经常挂在先师唇边的惯用语。

凡与先师搭手,将接未触之时(留意此时),实时有“离心”之感觉(注意此机),这正是被他打出去的时机。有时侯,手是搭上了,但是发觉自己的力量用不上去,兼且全身动弹不得。更有时侯,手搭上之后,己身重心立即被其控制,前后左右都站不住脚,无所依靠。上面说的是“搭手”功夫(亦即推手之始终)。

若言“断手”,则无招式可言,浑圆争力就是招式,招式之打发,即是浑圆争力之爆发。兹举一例以示之:假设对方出右拳直向我的胸部击来,我即顺应来势出左手(或右手)接上彼右拳之力(这是很关键性的),对方随即惊觉自己的右拳欲进不能,欲退不得,己身同时失去平衡,亟需借助我之左手以求稳定;满以为我的左手是“扶手棍”,却原来我的左手是“攞命藤”,说时迟,那时快,对方已被我打出,服服贴贴地挂在墙上。这种效应,是浑圆争力及其爆发的结果。

许些时候,先师之发人也,不觉其动,人已弹出,其打、发、控功夫造诣之高,可以想见!

先师长相威武严肃,但微笑时却和霭可亲。可是每当谈拳论武或发力时,他的眼睛瞪起,有如一只吊睛白额虎的眼睛,炯炯发光,虎虎生威,令人望而慑服。歌诀说的“鹰瞻虎视威”的“目击”功夫,简直是先师的写照。

(本文原载《台湾武林》(双月刊)2006年3月总第29期。转载时略有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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