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廷谟，号春岩，是清朝时进士出身的官员，他被派去任安徽潜山知县。此人素以廉洁、明智和公正著称，深受百姓爱戴，大家都称他为“倪青天”。

一个冬天，倪廷谟因公事下乡，忽然有一群苍蝇围绕着他的轿子飞来飞去，怎么赶也赶不走。他心想，天气这么冷，怎么会有苍蝇呢？难道是有冤魂作祟吗？

于是他默默祈祷：如果有冤情，希望苍蝇能引导他去伸张正义。祈祷完后，苍蝇果然飞在前面引路，不久，他们跟随苍蝇来到一座山前，突然刮起一阵旋风，将苍蝇群卷入山中。

倪廷谟立刻命令停下轿子，自己步行进山寻找，他走到一个山凹处，看到一座新坟，泥土还是湿的，而许多苍蝇都聚集在上面，他更加感到惊异。

他叫来本地的亭长询问，得知这是前村死者某甲的新坟。他问：“甲多大年纪？以前做什么的？得什么病死的？家里还有什么人？”

亭长回答说：“某甲大概二十岁，是病死的。”

倪廷谟又问：“某甲的妻子多大年纪？”亭长说：“小人不知道，大概和甲差不多年纪。”倪廷谟点了点头，思考了一下，命令轿子直接抬到甲家，他直接进入甲家，叫甲的妻子出来问话。

甲的妻子某氏听到知县倪公到来，非常惊慌，急忙把自己的妆容抹掉，整理衣服出来拜见，趴在地上哭泣。

倪公看到某氏面容妖冶，态度轻浮，怀疑她不是什么好人，于是严厉地说：“我到你家不是为别的事，是因为昨晚梦见你丈夫，他赤身裸体，满身是血，跪在我床前，说他被你所害横遭惨死，向他请求伸冤。你知道吗？”

某氏听到倪廷谟的话，急忙站起来躲到屏风后面，和倪公大声争辩，态度非常强硬。

倪廷谟看到她如此凶悍，更加相信她不是好人。于是他召集甲的族长和邻居来，一一询问，他们的回答大致和亭长说的一样，再三追问，仍然没有头绪。

倪廷谟心里还是放不下，坚决要开墓开棺检查，以解决他的疑问。大家都说这件事关系重大，如果检查没有根据，恐怕对倪公很不利。因为素来讲究入土为安，开棺验尸如果查不出什么事来，哪怕是知县也要被追究责任，或许将被训斥罢官。

倪廷谟笑着说：“我原是一介穷书生，侥幸考中科举，愧任本地知县，如果遇到冤案，不为之伸张正义，怎么能够为民父母呢？我已经决定了，如果检查没有根据，我愿意承担罪责，即使粉身碎骨也不后悔。”

第二天，倪廷谟带领族长、邻居等人上山开墓开棺。他看到甲的尸体因为天气寒冷一点也没有腐烂，役卒按照他的指示，从头到脚，从肚子到背部，仔细检查，竟然没有一点伤痕，只是骨瘦如柴，看样子确实是病死的。

倪廷谟没有办法，只能命令重新盖棺封墓。某氏这下发怒了，大声责骂道：“你以无中生有的话，擅自开启别人的坟墓，打开开别人的棺材，翻动别人的尸骨，死者有什么罪，竟然遭受这样的虐待！既然开棺又想盖棺，既然开墓又想封墓，这不是我这个未亡人敢听从的！”

倪廷谟笑着说：“你说得对，我已经拟好文件报告上级，愿意承担罪责。死者无辜，却让他暴露，这更加加重了我的罪过。我怎么忍心呢！”在某氏的一片骂骂咧咧声中，最终还是命令盖棺封墓离去。

倪廷谟将公文上报，又亲自去见知府，当面陈述情况。知府一向看重倪廷谟的为人和才干，但对他这次的行动也觉得未免太鲁莽，按照惯例应该写在弹劾奏章上，难以偏袒。

倪廷谟请求延长三个月弹劾，他会秘密调查，如果真没有确凿的消息，他愿意承担一切后果，绝不后悔。知府同意了。

倪廷谟回到县内，路过城隍庙时，他下车进庙默默祈祷，请求神明示梦。晚上梦见城隍神派人送给他一盆万年青。

惊醒后，他却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于是他换了衣服，假装是占卜的人，到乡下到处调查走访。

傍晚，他看到一个渔夫正在河边钓鱼，就上前向他问路。渔夫开玩笑说：“先生会占卜，能占卜我今天钓到几条鱼，我就请你吃饭，否则这里没有旅馆，恐怕你也没有地方住。”

倪廷谟随口说：“我占卜你将连续钓到三条鱼，总共重五斤多。一条用来招待客人，两条用来换钱买酒。”

渔夫笑了笑，过了一会儿他果然连续钓到一条鲤鱼、一条鳊鱼和一条鲫鱼，都非常鲜美可爱。渔夫非常高兴，对他很是佩服，就笑着说：“先生难道是神仙吗？怎么说得这么准。我家不远，请你来做客。”倪廷谟笑着答应了。

走了不到半里路，来到渔夫家，是几间茅草屋，一个老妇人坐在门口，她笑着问渔夫：“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渔夫笑着说：“儿子有幸遇到神仙，占卜应验连续钓到三条鱼，果然如此。”于是把鲤鱼交给老妇人，让她煮来招待客人。

渔夫又笑着对倪廷谟说：“这是我老母亲，幸好还很健康。已经八十二岁了，牙齿和眼睛都还好，只是听力不行。”于是请倪廷谟稍坐，自己拿着两条鱼，去找邻居换了一大瓶秫酒回来。

老妇人煮好鱼后，渔夫请倪廷谟坐在南边，老妇人坐在西边，自己坐在北边的主位。老妇人不能喝酒，吃完饭就独自去睡觉了。倪公和渔夫酒量都很好，一边吃鱼一边劝酒，非常投机。

倪公问渔夫姓什么，得知他姓万，又问他为什么在这个年纪还没有娶妻。渔夫笑着说：“先生认为我还是壮年吗？我已经六十四岁了。乡亲们看我一生都不显老，所以都叫我‘万年轻’。我知道自己的命不好，不想有家室，只是因为有老母亲在，否则我早就出家了。”

倪廷谟乍一听到“万年轻”三个字，突然想起了前面的梦，于是笑着引诱他说：“你怎么说这么丧气的话。我看你的大运要来了，如果娶妻，会连续生两个儿子，晚年福气很好，千万不要自暴自弃。”

当时渔夫已经有点醉了，有些忘形。听到倪廷谟的话，急忙摇手说：“天下最毒的莫过于女人。娶妻的事，请不要再说了。”

倪廷谟笑着问为什么，渔夫只是摇头不说话。倪廷谟说：“晚上没人，你有什么想法？告诉我有什么害处？”

渔夫叹了口气说：“先生是长者，应该不会泄露。我年轻时非常喜欢赌博，输了就偶尔偷东西，用来还赌债。因为都触犯了法律，所以改行了。前几天喝醉后，有朋友邀请我赌博，一下子输得很惨，不得已，我又做了一次小偷。

“我知道前村某甲家比较富裕，久病在床，还比较容易下手。当时已是三更夜深人静，甲家的仆人都睡着了，四周一片寂静，我从屋顶跳到地上，看到甲的房间灯还亮着，就趴在窗户偷看，不看则已，一看真是让人大为惊骇！”

倪廷谟不动声色地问：“那又怎么样？”渔夫却又摇头不愿意说了。倪廷谟开导他：“说吧，还犹豫什么！”渔夫这才坚决要求他：“如果先生答应一定不泄露，我才敢说完。”

倪公正色发誓：“我一定不会泄露。”

渔夫才说：“我趴在窗户偷看，只听到病人在床上呻吟，他的妻子坐在床前，默默思考，突然起身挑亮灯，向床后招手，一个男人轻步走出来，两人附耳小声说话。

“他的妻子拿出一匹绢，上床把甲的嘴绑住。两人又把甲绑在床上，脱下裤子露出臀部。打开一个盒子，拿出一条小蛇，把蛇头放进竹管，用竹管对准臀部，用香火烤蛇尾，蛇痛得从肛门钻进肚子里，听到甲大喘一声，气就断了。

“两人相视而笑，又解开甲的绑，再把他扛回床上。我实在看不下去，又跳上屋顶，愤愤不平地回来。至今想来仍是怒发冲冠。先生想想，娶妻如此，有什么恩爱？难道不是天下最毒的莫过于女人吗！”

倪廷谟说：“甲这样惨死，他的亲戚朋友难道没有一个人愿意为他伸冤吗？”

渔夫叹了口气说：“甲虽然惨死，身上没有一点伤痕，怎么伸冤？昨天听说甲的鬼魂托梦给倪青天伸冤，倪青天开墓开棺，可是检查却没有任何伤痕，将来不仅会被免职，还会有其他罪责，这真是冤枉！”

倪廷谟笑着说：“你为什么不自己去官府自首？会得到重赏。”

渔夫摇手说：“不不，倪青天最恨小偷，如果说了不会相信，不仅没有打赏，恐怕还会受罚，不如安分守己，闭嘴为好。”

倪廷谟又笑着说：“我看你的晚年福气很好，这未尝不是一个机会，你可以考虑。”渔夫摇头不说话。

第二天，倪廷谟和渔夫告别。回到官署，他急忙下令派人把万年轻抓来。倪公把他叫到书房，渔夫战战兢兢地趴在地上，不敢抬头。

倪廷谟拈着胡须笑着说：“你抬起头来，还认得那个占卜的人吗？”渔夫抬起头看着倪廷谟，大惊，急忙磕头说：“我犯了死罪，请求您宽恕。”

倪廷谟笑着安慰他说：“我不会怪罪你，你不要害怕。关于某甲的冤案，如果你愿意出面告发，我将给你重赏。”

渔夫磕头回答说：“我一定听从您的命令，一定听从。”于是他详细地陈述了情况并提出控诉。

倪廷谟立刻发出紧急拘捕令，将某氏和族长、邻居们都带到了官府。他让渔夫和某氏当面对质，而某氏和以前一样，仍然强辩不已。

倪廷谟认为必须再次检验尸体，于是准备了文件上报，并加入了万年轻的证词。

于是他再次带领众人上山，挖开坟墓，打开棺材。当时已经是仲春，甲的尸体已经腐烂，内脏都露出来了，可是肠子里的死蛇还在！

倪廷谟让某氏来看，某氏还是不肯承认。倪廷谟非常生气，大声斥责并鞭打她的背，某氏娇弱受不了刑罚，终于说出了真相。

最初，某甲生病时，某氏的表兄时常来看望。甲的病情日益加重，某氏料定他无法康复，于是与表兄有了私情，计划等甲死后占有他的财产，两人永做夫妻。

甲虽然病重躺在床上，但一时难以断气。恰好看到路过的乞丐拿着一条小蛇，两人心生一计，用一百文钱买下，以蛇钻肛导致甲惨死。死后果然没有伤痕可以检验，这个计谋也很巧妙。

从此，某甲的冤情得以昭雪，某氏被凌迟处死，她的表兄也被立即斩首。倪廷谟又命令族长在族中选择子侄，立为甲的后嗣，以延续香火。远近的人们听说后，都拍手称快。

倪廷谟感激城隍神示梦，用祭祀来感谢他。又因为这件事如果不是万年轻就无法真相大白，并且赞赏他的孝心，于是召来他和他的母亲到官署，为万年轻娶妻生子；奖赏他很多钱做小生意，使他能够温饱一生。

－－改编自《里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