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来了。

距离上一次回娘家已经有25年了。

这25年里大姐没有回过娘家一次。

这一次来，感觉大姐放下了很多，心里面也没有了怨恨，也没有了埋怨，但是我想应该是没有了吧，25年过去了，我们25年都没有聚的那么齐了。

父亲也走了，母亲年纪也大了，尤其是现在的母亲，她身体不好，前两年刚生了一场大病，现在走路都是个问题。

也或许大姐年龄到了，开始想家了，也终于放下所有的不开心，选择回来了。

其实当大姐说她要回娘家的时候，我们每个人都是惊讶的，因为觉得不可能，毕竟已经是25年了，后来想了一下，她也应该回来了，也该早放下这一切了。

1.

大姐是远嫁到四川，离家一千多公里，来回都要很费劲。

大姐为什么要远嫁，我一直搞不明白，不过每一次说到大姐的事情，父亲和母亲都会吵架。

吵到不可开交的那种地步。

可能这之间会有很多事情是我不知道的吧。

刚结婚的那些年，大姐还是会偶尔回娘家的。那个时候虽然说交通不是很方便，但大姐平均下来也两年回家一次。可能很多人说，两年才回一次娘家，简直是离谱，但要知道，这可是一千多公里。每次回来都是长途跋涉，要坐很久很久的车，对于身体和心理来说，都是一种折磨。

每次大姐来，都要准备好久好久，她要计划路线，她要准备很多很多的钱，她要拿很多很多的衣服。

其实路费那都是小钱，主要是每次来了她要给娘家的侄子花钱，要给父母花钱，看上去，这些好像都是小钱，但是加起来的话，对于大姐来说负担也是挺重的，这就像是日常生活一样，日常的开支可能几十块钱就得很正常，一个月加起来，就多的不得了。

大姐本身家里情况也算不上很好，每次回来，这路，真的就是用钱来铺出来的。

大姐总是觉得亏欠母亲，因为别的姑娘嫁人之后，一年要回娘家好几次，但是大姐不一样，她两年甚至才回来一次。

所以说大姐觉得亏欠父母，每次来的时候都要花好多钱，想弥补一下。

但是大姐的日子也很一般。她的婆家以种地为主，生活也很拮据，而且大姐结婚之后连续生了三个儿子，这生活的压力可想而知。

每次来，我都感觉大姐要攒很久很久的钱才能够来一趟。

不过每次大姐来，她都会倾尽全力，该花的一定会花的，给每一个侄子都留下不少钱。

只是每次走的时候，都是很伤感的。

要么是母亲坐在地上哭，要么父亲一言不发。

有一年我们家种了不少小麦，那一年收成很好，也算是赚到了一些小钱。刚好大姐来了，父亲就把小麦卖了，把钱给了大姐，还告诉大姐说，娘家人很少去她婆家，这些钱相当于给她撑腰了。

出门在外，手里不能没钱，尤其是在婆家，更要手里面有钱。

大姐肯定是不要的，但是她拗不过父亲，父亲把那钱硬生生的塞进了她的包里，大姐拗不过父亲，眼泪就一直在往下掉。

2.

那些年，虽然大姐来的不多，但我们之间，也会经常互动，每到逢年过节的时候，我们都会想念大姐，还说她的日子应该是什么样子，说着说着，母亲也就哭了起来。

只是慢慢的，大姐的日子忙碌起来，孩子多了起来，也就很少回家了。她不是不想回家，只是回家的路，变得艰难起来。

要考虑带不带孩子，带孩子的话怎么走路，需要花多少钱，要住几天，如果孩子与孩子之间打架了，又该怎么办。

等等等等，大姐考虑的事情，开始多了起来。

慢慢的，大姐有时候三年回来一次，有时候五年回来一次，然而等再回来的时候，大姐的脾气都变得不是很好。

有时候父亲会批评她，说她忘记了娘，忘记了这个家，只顾着自己享福，不知道父母的辛苦。

有时候母亲也责怪她，也骂她，说大姐不懂事，忘记了这个娘家里的所有人。但是大姐心里委屈，她是想回来，只不过是回来的路，开始慢慢的变得艰难起来了，大姐有话说不出，都咽在肚子里，总是觉得娘家人不理解她，不懂她。

可是矛盾就是这样，你不说我不说，矛盾越来越深厚，渐渐的成了解不开的结。以前手机没有那么普及，我们沟通的也少，后来虽然说电话人人都有，但打的也不多。

大姐总是说我不想她，母亲不想她，弟弟也不想她、妹妹也不想她。

让她一个人在外地，像是孤儿样子。

然而父亲听到这话，气不打一处来，说是大姐先抛弃了娘家人，凭什么让我们要惦记着她呢？大姐气不过，也就赌了气，长久不给家里面打电话。

可就算是赌气，终究是思念家的，直到那一年，大姐来了。

但不是很痛快，父亲好像骂了她几句，说她忘记了家里的人，还说上一次就不应该把卖小米的小麦的钱给她带上，简直就是养了一个白眼狼。

再加上之前我们之间电话确实打的少，渐渐的大姐以为她真的是一个没人要的人。一气之下，便就很少再来了。

3.

然而这一生气就是25年，整整的25年，大姐都没有来过。其中父亲去世了，父亲三周年她都没有来。

甚至前几年母亲突发脑梗住了医院，她也不来。

大姐海思赌气，赌气说说自己是泼出去的水，父母不爱，兄弟们也不想着她。她又何必来呢？

矛盾，越积越大，好像是永远也解不开了。

当年父亲临终前还表示，不准我们跟大姐来往，说以后这个家都没了大姐，还说大姐选择远嫁，心里面早就没有了这个家，干嘛要心疼她呢？

话是这样说，但其实那些年，尤其是过年的时候，我会路过大姐那里，并且上大姐家住两天。

大姐还是很开心的，给我做很多吃的。

只是我不敢回家给父亲说，生怕他心里不开心。

然而大姐也生气，觉得父亲不理解她，也觉得自己委屈，她想来啊，只是每次来，都感觉不到家里的温暖，甚至觉得自己就是一个被丢弃的孩子，她心里的委屈，也是越发的明显。一来二去，这么多年，大姐是没有来过了。

慢慢的我们都大了，孩子也都结婚生子了，好像到了这一步，大家也放下了过去的埋怨和不解吧，慢慢的大姐也想着回来了。

但是她张不开口，后来还是我跟她说。说母亲现在年纪大了，做梦的时候经常喊着大姐的名字，那应该是想大姐了。

大姐似乎是看到了台阶，于是就说她找个时间会回来看一下母亲。

其实这样的话，说了大概有半年多，我们都以为是不可能了。不料这一天大姐真的启程了，她真的来了。

我们很开心，都从外地回来陪着大姐。

大姐来的当天下去，我带着大姐去给父亲上了坟。

这片田地，养活了我们一家人，小时候我和大哥大姐都过来下地干活，只是现在，这片地包给了别人，许久不来，真的是有点陌生。

父亲的坟地，孤零零的在田地间。

大姐缓慢的走向坟前，慢慢的，跪在坟前，她却一句话没说，但是眼泪一直在掉。我知道，在这一刻，或许大姐放下了所有吧，她或许也是在回忆，在懊恼。至于是懊恼远嫁，还是懊恼跟父亲闹别扭，那就另当别论了。

4.

大姐来的时候背了两个包。其中一个包放满了衣服，那些衣服全都是母亲的，有春天的，有夏天的，有冬天的。

后来大姐说这些衣服都是她自己攒的，有时候上集镇上，看到有一些老人在买衣服，她也会过去看看，随便拿起来一件，觉得这件衣服特别好，特别适合母亲，她就买下了，只不过是买了这么多年，一直没有拿过来。

她有时候也感慨“我不知道这些衣服能不能带给母亲，但是内心里面就是想买。”

买了很多，这衣服就放在柜子里，放了好多年好多年，如今她终于带来了，也算是了了心事。

母亲看着这一堆衣服，很是开心，但又是心疼。

她总是说自己年纪大了，不能穿新衣服，可看到大姐给她一件件拿出来，自己心里又是激动的，又是欢喜的。

母亲笑的合不拢嘴，开心的很。

大姐在家里住了半个月，半个月后她返程了。

其实这半个月，母亲真的很开心，虽然她现在年纪大了，有时候说话也说不清楚，甚至前言不搭后语，但是她真的很开心，尤其是带着大姐走在村里的时候，见到熟悉的人就跟人家说“我大闺女来看我了。”

她就像是在炫耀什么，像是小学生考了满分，一定要让所有亲戚都知道。

大姐这15天，一直睡在西屋里，她和母亲的床挨着，每晚似乎有着说不完的话，大姐说感觉很魔幻，很梦幻，她幻想过这一天，只是当这一天真的到来了，又觉得不是那么的真实。

大姐说，想母亲的时候，想的流眼泪，看见人家女儿回娘家的时候，她也在想自己什么时候能够回去。

如今真的回来了，感觉不可思议。

可母亲，就真的是在自己身边。

然而，相聚是短暂的，离别才是常态。

大姐要走了。

5.

当年年轻的时候，都是父母送大姐，只不过是现在父亲走了，母亲也年纪大了。我们本能的反应是不让母亲送大姐了，但是谁也拗不过母亲，母亲执意要送大姐一定送进站。

送大姐的路上，我们每个人都没有说话，像是很有默契的样子。

到了车站后，本来情绪都好好的，直到大姐要检票，直到这一刻，大姐转了身，她的眼泪一直在往下面掉。

而母亲呢，她就趴在那玻璃上，嘴微微颤抖，想要说了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或许这一别就是永远吧，也不知道这一别会不会还要再过25年。

但是母亲还能坚持这么久吗？

大姐隔着玻璃，看着母亲，她的眼泪不停的掉。

本来时间都挺赶的，我也督促大姐赶紧走。

不料，这个时候大姐忽然间放下行李，在行色匆匆的人群中，直接跪了下来。大姐朝着母亲磕了头。

很多路人，都惊讶的看着大姐，有的人一边走一边看着大姐，有的直接站在大姐身边看着。

他们好奇，但似乎也能够接受。

大姐的这一跪，或许是永别，或许是再见。

25年了，大姐再一次来，又匆匆的走了，像是做了梦一样。

而这个梦，不管是大姐还是母亲，他们都是用了25年的时间。

大姐这一跪，不知道是在忏悔，还是在告别。

我不知道，只是知道，看到大姐哭了，母亲也红了眼睛。母亲也说，她等不了下一个25年了，她能够再次见到大姐，也是凭借一口气在吊着。

母亲说“我都80多岁了，还能活几年呢？我可再等不了25年了。”

大姐听着，泪流满面。

检票开始了，大姐向我们挥挥手，那最后的身影，也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我带着车，带着母亲回家里。

一路上，母亲不再说话，也没有什么表情，好像是累了，也好像是解脱了。

晚上，母亲只喝了一碗粥便睡去了，她呼吸很重，像是有了新的心事。

大姐啊，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