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子玉

北方的局势是由胡汉矛盾所主导的，本质来说，西晋的灭亡就是由于胡人的大量内迁造成的，北魏的分裂也是由新的胡汉矛盾直接作用的结果。当强人尔朱荣在世时，还能勉强维持北魏表面脆弱的稳定，当尔朱荣被刺杀之后，北魏的分裂就成为必然。

北魏永安三年（530）九月二十五日，孝庄帝元子攸刺杀了集权臣、藩镇于一身的六镇集团的首领尔朱荣。强势人物的退出马上就导致北朝的历史再一次波谲云诡，胡汉矛盾这把刀在北魏的既有统治秩序上强势劈开了一道鸿沟，北方再次陷入分裂状态。

孝庄帝想当然地认为，只要除掉权臣尔朱荣，自己就能夺回皇权，重新恢复孝文帝当年的旧秩序，但在手中没有核心力量而地方上又有强藩的情况下，孝庄帝的皇权危机只会更加严重。

因为，朝廷直管的禁军从宣武帝时就在战争和内耗的双重作用下被严重消耗，到了孝庄帝时，北魏已经是严重的外重内轻的格局。此时，尔朱荣虽死，但尔朱荣的六镇集团实力尚存：尔朱兆以天柱大将军、颍川王、并州刺史的身份坐镇晋阳，成为尔朱荣的接班人；尔朱仲远据有徐、兖二州；尔朱天光专治陇右；尔朱世隆居中把持洛阳朝政。

天下依然是尔朱氏的天下，孝庄帝最终为自己的鲁莽行为买了单，被尔朱兆缢杀于晋阳。

等于是在朝廷与地方的博弈中，朝廷全面落败。

孝庄帝被尔朱兆缢杀于晋阳 图源/剧照

但尔朱兆虽然继承了尔朱荣的事业，可六镇集团却并不认可这新的权力格局。因为，六镇集团按照地域分为武川势力和怀朔势力、按照胡汉矛盾分为鲜卑胡化势力和汉化势力、按照对北魏朝廷的忠诚指数划分为“保皇派”和“分裂派”。

将集团中的分裂矛盾聚焦到个人，其代表人物就是高欢和贺拔岳。尔朱荣在世时，两派之间虽然水火难容，但尚能顾全大局，如今，尔朱荣被刺杀，尔朱兆在缺乏军功和威望的情况下，肯定无法驾驭群雄，六镇集团的分裂成为必然。

也就是说，北魏的矛盾从朝廷与地方的博弈发展到了地方势力之间的角逐。

六镇义军的代表怀朔集团的高欢早就在尔朱荣在世时就鼓动尔朱荣称帝以激化矛盾达到分裂六镇集团的目的，完了自己再浑水摸鱼，将其利益最大化。

如今，六镇集团在缺乏强人领导的情况下，高欢谋求单干几乎就是必然。

由于尔朱荣在击败葛荣之后将六镇义军二十多万人安排在了并州一带，这些人在无法解决生存问题又被尔朱氏各种压榨的情况下是三天两头搞事，成为尔朱兆急须解决的棘手问题。

这就说明，在尔朱集团中，六镇义军是一股势能极大的势力，同时渗透到集团核心和尔朱集团的领地并州。在尔朱荣被刺杀之后，尔朱集团的命运将会被六镇义军所决定。为什么尔朱荣将六镇义军安排在并州，就是为了就近监控。

本质来说，谁能成为六镇义军的领袖，谁就能主导六镇集团进而控驭天下。

由于高欢本就是出自六镇义军，所以在贺拔允等人的支持下成功取得了六镇义军的领导权。

为了谋求独立，高欢以并州资源有限要带着六镇义军去山东吃饭为借口准备离开并州，脱离尔朱集团。尔朱兆政治能力有限，也就答应了高欢的请求。

高欢在脱离尔朱集团之后，不仅杀掉了军中忠于尔朱集团的将士，还抢了尔朱兆大量的战马，在行军的途中更是通过作秀不断对百姓树立自己的良好形象。

531年二月，高欢到达信都（今河北冀州），很快就将高乾兄弟、封隆之这样的河北豪强整合进了自己的队伍。此前，尔朱荣发动河阴之难得罪了汉人世家，如今高欢却将这一中坚力量拉拢了过来，在同时取得六镇义军的领导权并获得关东汉人世家的支持后，高欢事实上已经拿到了左右北方局势的主导权。

这也是高欢后来能据有山河四省并建立东魏的核心原因。实力使然。

六月，高欢在信都拥立渤海太守元朗为皇帝，改元中兴，正式向尔朱集团亮剑。

尔朱集团和高欢在韩陵（今河南安阳东北）进行决战，高欢紧抓尔朱集团的内部矛盾大施离间计，加上高敖曹率领的三千骑兵的助力，一举打败了尔朱兆。

次年（532）正月，高欢又攻克了河北重镇邺城，基本控制了关东局势。接着，贺拔胜投靠了高欢，斛斯椿也诛杀了尔朱世隆、生擒尔朱天光向高欢投降。

在败局已定的情况下，尔朱仲远逃亡江南，避难南梁。

表面上看，尔朱氏之败是因为家族力量不团结，尔朱兆的个人能力不是高欢的对手，但本质原因还是，高欢在取得六镇义军和汉人世家的支持之后有叫板尔朱家族的实力。

四月，高欢率军进驻洛阳，成为继尔朱荣之后第二个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权臣。为了立威，高欢又通过废立之举，废掉了皇帝元朗，改立元修为皇帝，是为孝武帝。

533年正月，高欢率兵给了秀荣的尔朱兆最后一击，尔朱兆在败局已定的情况下绝望自杀。

尔朱兆不是高欢的对手 图源/剧照

通过战争，六镇集团完成了权力洗牌，高欢成为新的掌舵人。和尔朱荣一样，高欢也是以晋阳为大本营遥控洛阳朝廷。

但在政治层面，高欢比尔朱荣明显更具优势，因为他取得了关东汉人世家的支持，同时获得了胡汉势力的支持，从此以邺城为政治中心团结汉人世家，以晋阳为大本营统率鲜卑武力。

只是，高欢虽然代替了尔朱荣，但他这个权臣并不具备尔朱荣的个人威望，无法控驭整个六镇集团，尤其是早就和高欢明争暗斗的武川集团。

在尔朱荣被刺杀之后，六镇集团事实上就已经分裂。如今，高欢虽然控制了洛阳朝廷，但根本做不到统驭整个北方，就如薛孝通对贺拔岳所说：“诸将以前和高欢的地位一样，有的还在高欢之上，如今只是迫于形势表面承认高欢罢了。”

当年，尔朱荣对六镇集团的统驭都很吃力，如今高欢这个权臣水分就更大。

早就和高欢水火不容的武川集团肯定不能接受这样的权力格局，尤其是在贺拔岳和宇文泰已经占据关中的情况下。

为了解决关中问题，高欢诱惑侯莫陈悦诛杀贺拔岳，并承诺事成之后让侯莫陈悦取代贺拔岳的地位。结果是，侯莫陈悦刺杀了贺拔岳但却根本没有驾驭关陇局势的能力，反而被时任夏州刺史的宇文泰给摘了果子。

宇文泰以给贺拔岳复仇为名不仅打败了侯莫陈悦还一举占领了长安，初步奠定了自己在关中的统治地位。

弄巧成拙，高欢反而成就了宇文泰。高欢刺杀贺拔岳的行为不仅加速了关陇的割据局面，同时导致武川集团在仇恨的作用下上下拧成了一股绳，彻底站在了高欢的对立面。

北魏已经分裂为关东和关陇两大势力。不久，孝武帝就给这种分裂格局再添了一把火，使北魏王朝在事实上分裂。

随着高欢成为权臣，围绕权力，孝武帝和高欢的冲突又成为了北魏庙堂新的矛盾，和孝庄帝一样，孝武帝也不甘心做一个傀儡，于是就在洛阳合纵连横，为叫板高欢积累势能。

当时，被孝武帝争取过来的人有：南阳王元宝炬，将军元毗、王思政、胡斯椿等人。同时，孝武帝还将贺拔胜争取了过来，并任命其为荆州刺史。

从朝廷到地方，孝武帝都做了布局。

永熙三年（534），孝武帝和高欢的矛盾终于发展到兵戎相见的地步，高欢率领二十二万人马南下和孝武帝对峙黄河。

结果毫无悬念，孝武帝惨败，逃亡关中，投靠了宇文泰。

说实话，这个结果是可以预见的。在朝廷力量已经式微，皇权被架空的情况下，朝廷只能受藩镇的摆布，此前，孝庄帝败于尔朱集团，如今，孝武帝只是对孝庄帝失败结局的再复制。区别只是，孝庄帝失去了性命，而孝武帝却还有投奔宇文泰的机会。

在孝武帝西投关中的情况下，高欢为了继续维持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局面就于当年十月立了清河王元亶只有十一岁的儿子元善见为帝。

在关陇和关东都有皇帝的情况下，北魏就正式分裂为东魏和西魏。此后，北方就长期陷入东西魏争霸战争的乱局中，直到北周攻灭北齐，统一北方。

表面上看，北魏的乱局是因为尔朱荣这位政治强人出局之后造成的，但实际上是新的胡汉矛盾作用的结果：以六镇为代表的胡化势力强力冲击了洛阳的汉化势力，主导了天下局势，然后又发展为六镇集团的内部权力之争，最终演变成了东西魏的格局。

当然，南北战争导致的北魏朝廷中枢力量衰弱从而演变为外重内轻的格局也是主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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