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次长沙会战,其实是阿南惟几在日军大本营毫无热情、勉强同意的背景下打的一仗。这是因为,日军高层们都在专注于下南洋作战了。
可这一仗,阿南惟几不得不打。
一是,他本人、11军参谋长木下勇、作战高参岛村矩康都是新人。
既然是新人,那就得烧把火。没听说过“新官上任三把火”吗?
二是,日军大本营正在谋划着于1941年7月以25个师团的兵力进行“关特演”。
可由于关东军和驻朝鲜的兵力一共才14个师团。故而,日军又从本土调了7个师团,从中国关内战场调集了4个师团参加。
在这4个师团中,就有11军“头牌”第6师团。
而且这还不够,据畑俊六给阿南惟几传的话,接下来,还要从中国关内战场调集6个师团作为总预备队。
在这6个师团中,11军下辖的第3、13师团赫然在列。
这下子,阿南惟几恼了。
11军缺了第6、第3和13师团,战斗力就去了一大半儿。
难道偌大的武汉地盘,就凭第34、39、40师团和一些独混旅团这几块货来守吗?
这次调动计划,别说阿南惟几恼了,连畑俊六也觉得不可思议。
他立即派副参谋长专门回东京,向时任陆军大臣的东条英机和参谋总长杉山元力陈己见。
畑俊六的意见是,日军高层制定的计划本末倒置了。
在他看来,不管日军北进也好,南进也罢,都不是日本当下非常迫切的问题。迫切的问题是,如何解决“中国事变”。
只有解决了“中国事变”,日军的北进或南进才能既不受掣肘,又有充分的条件。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通过北进或南进来解决“中国事变”。
高层解决问题的方法是以理服人,俗称“打嘴仗”。
而中层解决问题的办法则要直接很多。
在阿南惟几看来,大本营不就是想要调动第6、第3和13师团北进吗?
那我就先在湖南挑起战事。你们总不能把正在作战中的部队抽调到关东军吧?
换句话说,阿南惟几就是要造成一种既定事实,让你不答应也得答应。
可没想到,1941年8月1日,远在太平洋东岸的那个暴发户突然对日本实行石油禁运了。
紧接着,英国和荷兰对日本采取了同样的手段。
这可就要了日本的命了。
1941年8月9日,日军大本营正式取消了北进的计划。
随之而来的,从11军抽调精锐加入关东军的计划也被取消。
既然不北进了,那就南进吧。
可阿南惟几进攻第9战区的计划已经做好了,各路大军已经整装待发,总不能变卦吧?
于是,第2次长沙会战爆发了。
由于在1次长沙会战后,第9战区部队越过新墙河,在新墙河以北的大云山占了一块地盘儿,让第9战区的战略纵深向前延伸了一大块儿。
阿南惟几觉得,这个事儿比较麻烦。
若不在正式对新墙河发起进攻之前,把大云山打掉。一旦日军主力南进,躲在大云山里的第9战区部队定会抄他的后路。
可若大张旗鼓攻打大云山,又会引起第9战区司令长官薛岳的警觉,从而丧失战役发起的突然性。
究竟该怎么办呢?
阿南惟几的鬼点子还是比较多的。
按照计划,日军第6师团是进攻新墙河防线的主力。
若是把第6师团调往大云山一线,是否会迷惑薛岳,让薛岳认为,日军此次进攻大云山,就是为了拔除第9战区插在新墙河以北的这个钉子呢?
如果薛岳这么想,那就上当了。
阿南惟几的如意算盘是,先派出第6师团进攻大云山,薛岳的应对之策肯定是从新墙河防线抽兵增援,带来的后果就是新墙河防线兵力空虚。
这时候,阿南惟几则派第40师团向大云山进发,接替第6师团的作战任务。
而第6师团呢,则掉头南下,直扑新墙河防线。第40师团则尽力拖住从新墙河方向而来的援兵回援。
如此一来,兵力空虚的新墙河防线,肯定抵挡不住第6师团的猛攻。
阿南惟几的谋划不能不说不老道,可接下来,战斗的发展却出乎了他的预料。
第6师团向大云山进攻的情报迅速传递到薛岳手中。
薛岳一看,第6师团进攻大云山?
那这不就意味着日军没有渡过新墙河,进攻长沙的企图吗?
因为按照以往的惯例,每逢开战,日军“头牌”第6师团总是打先锋。
这次第6师团没来,那接下来就不应该有大战。
大概率是日军例行的“扫荡”、抢粮,或者拔掉大云山这颗钉子。
1941年9月5日,第6师团3个联队从三面包围了大云山。
由于为了应付频繁的战事,日军编制进行了改编,各师团由4个步兵联队改为3联队制。第6师团的第47联队被调走,进攻大云山的只有13、23和第45联队。
此时,防守大云山的是杨森的第27集团军。
具体部署是,欧震第4军第59师的一个加强营扼守山顶、柏辉章的102师1个团扼守西麓、孙渡第58军新编11师的一个营扼守东麓。
可从9月5日大云山守军发现第6师团的番号后,大云山守军一连等了两天,日军也未对大云山发起进攻。
这倒不是第6师团长神田正种不想发起进攻,而是天降大雨。
雨水从大云山上滂沱而下,把进山的道路都淹没了。
这个仗还怎么打?
好不容易熬到了9月7日,天放晴了,神田正种这才下令发起进攻。
神田正种还是有经验的。
他知道,第6师团若进攻大云山,防守在新墙河一线的中国守军势必会赶来救援。
为此,他命令13联队留在山下进行掩护作战,第23和45联队进攻大云山。
果然,在得知第6师团进攻大云山后,杨森立即命令欧震派兵增援。
欧震则把第59师主力和102师一个团的兵力派去增援。同时,又把孙渡第58军主力向大云山调动。
薛岳得知杨森的部署后表示首肯。
为了加强大云山一线的力量,薛岳又从37军抽调第60师加强给第4军。
按照一般的作战经验,大云山既有地利之便,又有近两个军的兵力防守,是完全可以阻挡住第6师团对大云山的“扫荡”的。
可这一切,都是建立在薛岳和杨森判断的大云山之战是一次孤立的战斗的基础上的。
9月11日,战场局势发生变化。
神田正种命令第23和45联队向新墙河以北的草鞋岭移动,只有13联队仍然留在沙港河,掩护23和45联队的侧翼。
在神田正种看来,5天的作战,大云山守军的据点已经被他拔得差不多了,到了由第40师团来接防的时间了。
可让神田正种没想到的是,大云山守军的据点虽然被拔除了很多,但核心阵地仍然掌握在守军手中。
而且,从新墙河调来的援兵正在逼近大云山。神田正种的部署正好儿把三个联队分为了两段,处于被各个击破的不利境地。
这是第6师团一个巨大的破绽。
也可能是神田正种过于骄狂了吧,连这种破绽都敢露?
果然,增援而来的中国部队没有浪费这次机会,孤零零留在沙港河等待与第40师团交接的13联队,被增援而来的第60师、新编10师、第59师主力以及102师一部包围,闷头儿就挨了一顿狂揍。
那个要与13联队换防的第40师团重松联队呢?
他们的遭遇不比13联队强,在距离沙港河不远处,重松联队被59师一部和58军新编11师包围,也挨了一顿胖揍。
这下子,大云山战场的局势发生了变化,第6师团13联队和第40师团重松联队分别被中国部队包围,大云山重新被中国守军控制。
第40师团长青木成一慌了。这得救啊!
于是,青木成一连忙派了两个大队增援重松联队。
可日军的动向被鲁道源新编第十师发现。
在经过了一场战斗后,鲁道源突然发现,日军两个大队的结合部竟然出现了一个大缺口。
这可是个难得的机会。
鲁道源立即率部从这个缺口穿插而入,到了日军的后方,正好兜住了跟随在日军这两个大队的联队本部。
这个联队本部只跟随了两个步兵中队,被鲁道源新编第十师围住后一顿狂揍狂扁。
在日军重松联队正面的第59师师长张德能一看,这可是个机会呀,立即指挥部队反击。也算这股鬼子有运气,眼看就要被消灭,没想到,第40师团主力跟上来了。
鲁道源和张德能一看,见好就收吧。
于是一声呼哨,部队散入大云山,不见了。
中国部队一撤,13联队和重松联队终于会合了。
按理来说,吃了这么大的亏,两支部队汇合后,是不是要把场子找回来呀?
可13联队长友成敏一想,还是拉倒吧。
一来,第6师团的任务是突破新墙河防线;二来,就大云山这个地方儿,他是再也不想来了。
于是,匆忙与重松联队换防后,13联队根本就没管重松联队的死活,全线撤退了。
如此一来,就要了重松联队的命了。
为何?因为13联队一撤,重松联队的侧翼就全部暴露在59师、102师和新编第十师的枪口下了。
果然,在13联队撤退后的那个夜晚,张德能的第59师,柏辉章的102师和鲁道源的第十师,给了重松联队充分的面子,率部连夜猛攻。
仗打到什么程度呢?
别的不说,就以联队长重松洁的行为来说,他一边大呼着联队旗危险,一边拔刀站在联队旗旁边兼任护旗员就可见一斑。
见重松联队有被全歼的危险,阿南惟几只能把11军的预备队,那只在第33师团调往华北后留下的荒木支队派到了大云山方向增援。
这个荒木之队也是个没用的。
按理说,要去增援,速度是头一位的。增援部队若是失去了速度,就算你后来赶到了又有什么用呢?去收尸吗?
可荒木支队也没办法,堵在他前面的滇军第58军新编11师的防线,他实在是突不过去啊。
没办法,荒木支队长只能采用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那就是挖战壕前进。
这也算是开了先河了。
在此之前,从来就没有见过增援部队是靠挖战壕来向前推进的。
见大云山局势大好,薛岳和杨森心里很舒坦。
可事实证明,他俩舒坦早了。
1941年9月14日,杨森在翻看情报时突然发现,日军主力第6、第3师团已经云集湘北,而且还出现了一只番号不明的部队。这还不是要命的,要命的是,杨森发现日军第40师团在大云山被几个师的中国部队包围予以痛歼,可近在咫尺的日军竟然不去救援,而是静悄悄地趴在新墙河北岸。
“事出反常必有妖”。
杨森思考了一阵之后,一拍大腿,糟了,鬼子要来打长沙了。
杨森立即下令,前出至大云山的部队立即回防。
杨森的判断没错,可晚了。
战场形势瞬息万变,其中尤为惊险之处就是临战撤退。
抽掉第4军59师、102师和第60师回防,整个大云山的局势为之一变,由围歼第40师团变成了被第40师团缠住。因此,场面异常混乱。
对于抽调到大云山后又回防新墙河的102师而言,他们所面临的任务更为艰巨。
这是因为,102师的防线正好是新墙河的中段,他们的对手又是日军“头牌”的第6师团。
当时的形势是,第6师团已经对新墙河防线发起攻击,可102师的部队仍在撤退中。
这个仗还怎么打?
可102师师长柏辉章并没有慌。
在军阀各派系部队中,黔军的战斗力是出名的差,装备又是出名的低劣。
虽然在抗战爆发后,黔军的装备在何应钦的帮助下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改观,可再怎么改观,杂牌部队还是无法与嫡系部队相比的。
对于102师而言,在出贵州抗战之时共有9000余士兵。
可历经大战之后,此时的102师,仅剩下5000余人。
在被编入粤军第4军的战斗序列后,102师同样没能得到稍好的待遇。
在蒋系部队中,嫡系欺负杂牌儿,杂牌儿欺负更杂牌儿是惯例。
在粤军第4军中,黔军102师就是杂牌中的杂牌儿,一向不受薛岳和第4军军长欧震待见。
新墙河防线是抵御日军进攻长沙的头道防线,中段又是重中之重,按理来说,应由兵力相对较多,装备相对较强的第59师防守。
可这个重任却被却给派给了战斗力较差的102师。其中寓意不言自明。
可好在黔军的战斗力虽然稍差,但是腿脚儿却出奇得好,接到回防新墙河的命令后,102师拼尽老命,在第6师团发起进攻前赶回了防线。
可随即就遭到了第6师团的猛攻。
头一个遭到进攻的是102师的核心阵地新墙镇。
在日军炮火的轰击下,新墙镇成为瓦砾。可当日军徒涉过河之时,突然在新墙镇两侧的山壁间,冒出102师304团的机关枪工事交叉火力地打击。
第6师团多次强攻,均被打退。
见此路不通,日军在新墙镇以东找到了一个新的渡河点,一个小队日军强行渡河而来。可304团随即发起逆袭,将这个小队的鬼子全歼。
见徒涉过河未能得手,第6师团开始冒着102师的弹雨强行修架浮桥。
102师虽然没有师属炮兵,可迫击炮连还是有的。在迫击炮连的打击下,日军架设浮桥亦未成功。
见正面的304团阵地无法突破,第6师团转移突破口,在306团的阵地,以炮火掩护,一个大队的骑兵开始强渡。
秋季的新墙河水深平均不到1米。这种水深,对于徒涉过河的日军会造成一定的影响,可对于骑兵而言,却没有任何影响。
日军骑兵踏上南岸后,迅速进行穿插,306团的防线岌岌可危。
柏辉章身边此时已无战斗兵员可用,只能把师属工兵营派去增援。
可在日军炮兵的轰击下,工兵营很快就被打散,所剩兵员不过一排。
柏辉章危险了。
此时,他身边仅有一个排的卫兵和一个排的工兵,不过60余人,面对汹涌而来的日军骑兵,想要跑是肯定跑不了的。
在关键时刻,柏辉章并未惊慌,而是命令士兵躲在树林内向日军骑兵射击。
这可把部下们吓坏了,连忙劝阻,“现在鬼子不确定是否发现我们,如果对他们射击,岂不是把鬼子引过来了吗?”
柏辉章却说,如果我们不开枪,日军骑兵恐怕真要来找我们麻烦了。
见部下不解,柏辉章说,你们听说过“空城计”吗?
部下们虽然半信半疑,可不敢违抗命令。
一顿排枪之后,日军骑兵被打走了。
柏辉章赶紧下令,快撤。
果然,柏辉章率着60余人刚走不久,日军飞机就轰炸了这片山林。
306团阵地被日军突破,305团阵地亦岌岌可危,只剩下304团正与日军相持。
补充团早就被柏辉章打散建制,分散增援到以上3个团去了。
此时,柏辉章手中除了那60余人外,再无一兵一卒。
眼看防线即将不守,柏辉章给第4军军长欧震打电话请求援兵。
可让柏辉章没想到的是,欧震的一番话让他心凉了半截儿。
欧震说,他手中无兵可增援102师,并且薛岳刚刚来电话说,当前战场的胜负的关键都在第4军身上,第4军的胜败关键都在102师身上。这一个关系到第4军乃至于整个战区胜败的重担,我就交给你了。
柏辉章一听就明白了,这是又把黔军当炮灰使用了。
在战场上战死并不可怕,可在102师已经伤亡殆尽的时候,仍然把这么重要的担子放在他的身上,就是想用102师为其他各师赢得撤退的时间。
这种做法,让柏辉章齿吃冷。
可命令已下,柏辉章也不敢抗命,只能让副师长到304团督战,自己带领其余人员到305团督战。
可就在这时,战场上又出奇变,日军竟然在102师背后投放了伞兵。
遭到前后夹击的102师再也吃不住劲,在顽强死守了两天后,防线终于被击破。
突围至株洲后,柏辉章收拢部队后发现,开战前5000余人的102师仅剩下了600余人。
黔军在近代军阀混战中的名声不比川军强,总是被冠以“草鞋兵”、“双枪兵”的称号。
可在抗战中,仅有千万人口的贵州,就出动了70余万壮丁,这相当于每百人中就有7人出川抗战,且个个都抱有誓死卫国的决心。
在这70余万人,除编入黔军的11个建制师外,大部都被编入了嫡系部队。如在74军中,就有相当数量的贵州子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