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的夫君楚小侯爷去了一趟江南，带回来一名怀孕的女子。
所有人都说男子三妻四妾最是寻常，当家主母要有容人之量。
我听了，可我孩子没了。
那大家就都别想安生过日子！
1
半年前，我的夫君楚小侯爷代君巡视江南。
临走前，他抱着我不肯松手，偏要我陪他。
我抚着他的发，温声拒绝。
“我身有不适，在家等你回来。”
代天子巡幸，并非小事，若我随行左右，定有人参他一本。
落魄江湖载酒行，楚腰纤细掌中轻。
我以为年少夫妻能抵得住时间的摧残，却不想乱花渐欲迷人眼。
不过半年，他便爱上了旁的女子。
他打马回京的消息传来，我正穿针引线，替我儿缝制虎头鞋。
放下手中女红，连忙起身去府门口迎他。
却不想，看见他伸手从马车上抱下一名女子。
那女子小腹微凸，显然已有孕。
我的夫君他甚至没看见我的存在，抱着那女子就向府内走去。
我手抚着孕肚，僵在原地。
那一日，我成了整个上京城的笑话。
2
“菀青，我定会让你成为全上京最幸福的女人！”
我依稀记得成亲那日，他向我许下的诺言。
不曾想人心易变。
老祖宗说今日是楚青云归家之日，理当举行家宴。
才下一场春雨，路上湿滑，待我赶到席间，晚了一盏茶的时间。
楚青云挨着老祖宗，身旁坐着他带回来的女子。
他们已经开席，却连一个座位都没留给我。
“雨天路滑，我不是让人去传信，你可以不用来了吗？”
老祖宗面露不悦，她向来不喜我。
当初若不是楚青云执意要娶，像我这种商户家的女儿又怎么有嫁入侯门做当家主母的机会。
我固执地站在原地，看向楚青云。
他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我，正对着那女子嘘寒问暖。
老祖宗顺着我的视线瞟了一眼，冷笑。
“既然来了，就看座吧。”
婢女在末位加了座。
我的地位可见之低，连婢女都能压我一头。
原先有楚青云的宠爱，没人敢在我面前放肆，如今，我已然成了弃妇，谁都能踩上一脚。
“我说嫂嫂，你摆脸色给谁看呢？”
说话的是楚青云的小妹楚云娇，自小娇宠着长大，最是能察言观色。
从前嫂嫂长嫂嫂短，总在我面前撒娇的小姑娘，此刻也变了一张脸。
我抚着孕肚，默不作声。
二妹楚云婷拉了一把她的手臂。
楚云娇睨了她一眼，自觉没趣，使唤婢女布菜。
楚青云放下手中的筷子，神情冷漠望向我。
“我在江南巡幸，若不是有芸娘救我一命，只怕早就被人构陷入狱。”
“芸娘清白之身被我所破，我不能辜负她，理应给她一个名分，在江南时我已与她成亲，如今也无需再行礼。”
“明日开祠，记为平妻吧。”
“因着府内不知我带人回来，暂时无处安置，芸娘有了身孕，便宿在松风阁。”
松风阁是楚青云少时的住处，成亲后，他便日日待在我的兰亭院。
不想如今那里竟要住进另一名女子。
我的夫君楚小侯爷心疼他的新欢，好似忘了我这个旧爱也身怀六甲。
我鼻尖酸涩，紧咬着唇，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
“行了，赶紧吃吧，吃完好好休息，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既然现在事已成定局，你呢，作为侯夫人，接受就行了。”
老祖宗等楚青云说完宣布开席。
这一顿家宴，除了我食不下咽，其他人都吃得津津有味。
3
我等着楚青云来解释，解释他在席上的那番话都是骗我的，只是想让我吃醋罢了。
可我等了一夜，我的夫君也没有回来。
翌日，楚青云进宫复命，那女子寻到我的院子。
只见她娇娇弱弱，一袭白衣我见犹怜，小腹微隆。
“姐姐，我来看看你。”
“兰亭院不欢迎你！”
我疲惫地拦住茯苓，让她看座，事已成定局，多说无益。
“你有孕在身，往后不必来我这院子。”
她盯着我的肚子，忽然捂嘴咯咯笑起来。
“姐姐，你说，我要是在你这里出了什么事，你的孩子还生的下来吗？”
我眼神瞬间犀利，精神紧绷。
“若我的孩子有任何闪失，你也别想好过！”
她无视我的疾言厉色，斜斜地靠在椅背上，笑嘻嘻地说：“姐姐放心，我暂时没有这个打算，毕竟，我也是个善良的人，见不得孩子出事。”
“不过呢，我看上了你的位置，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滚！你给我滚出去！”
我怒不可遏，甩手摔碎一盏茶具。
在我的地盘耀武扬威，我却无能为力，她肚子里的孩子就是法宝。
以我现如今在府里的处境，只怕死了都不会有人帮我出头。
而我的娘家，哪怕富可敌国，士农工商，还是在阶级的最底层。
“别动怒，对孩子不好。我说的你好好想想，我是不希望我的孩子出生后比你的孩子矮一头而已。”
平妻说起来也不过是个妾，她想要她的孩子是真正的嫡子。
“你若有本事，让侯爷自己来说。”
我闭了闭眼，深呼吸一口气，将怒火压回去，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
我倒要看看，风光无限的楚小侯爷能不能做出这种贬妻为妾的腌臜事！
我翘首以盼的夫君，日日待在松风阁，夜夜与那女子同榻而眠。
我带着侍女，去了一趟松风阁，却被挡在门外，我听到他与芸娘调笑的声音，也听到他不耐烦地让我滚的话语。
我想，从他带着那女子回府的一刻起，大概就已经变心了，我想再给他一点机会，但我可能再也等不来我的小侯爷了。
4
楚青云三岁丧母，七岁丧父，两个妹妹皆为继室所出。
他自幼养于祖母膝下，向来听祖母的话，唯一一次忤逆，便是要娶皇商之女为妻。
我陆家本不是是皇商。
当年越北一战，我父祖瞒天过海，为越北送去粮草，解将士们燃眉之急。
回京后，陆家便受封皇商。
当年越北带兵之人便是楚侯爷——楚青云的父亲，粮草去得太晚，他前一日以身殉国。
老祖宗恨我陆家，恨我父祖晚去，没能救回她的独子。
我第一次见楚青云是在茶楼，他张扬跋扈地将一名说书的男子摔翻在地。
“皇商之女怎么了，就算貌丑无颜，也不会嫁与你这种嚼舌烂根的男子。”
我爹在我及笄时就张罗我的亲事，而那几日，我脸上生痘，吃了一个月汤药才略有好转。
无盐女的名声传了出去，登门的媒人便少了大半。
说书人紧跟时事，博听书人一笑。
这是第一次有人帮我说话，我顿时心生好感。
再次见面，他因得罪三皇子，被人砍伤，血淋淋地爬进我家庄子里。
我支开侍女，亲自给他上药。
当今并不重男女大防，但他说，既然我见了他身子，就得对他负责。
我觉得这上京城第一纨绔，脑子可能不太好。
5
芸娘每日都要来一次，美其名曰请安。
我烦不胜烦，让人关上院门，她便站在门口等。
楚青云终于出现，却是心疼地将她抱走，待不久之后，便派人砸了我的院门。
我看着如同破布一样烂掉的大门，心如刀绞。
“侯爷说，若这门拦着不该拦的人，那便不要了吧！”
我挺着肚子蹲下去，将碎掉的木板一块一块捡起来，木板上的刺刺伤了我的手，可我毫不在意。
“小姐，放下吧！”
奶嬷嬷心疼地把我扶起来，让茯苓将木块拿走。
“乳娘，他不要我了……”
我双眼看向门外，空洞无神，喃喃细语。
“好小姐，您是侯夫人，那王宫贵胄哪个不是三妻四妾，侯爷这才纳了一个，您就把心收回来，从此安心做好侯夫人吧。”
奶嬷嬷叹气，仔细将我手上的木刺挑出。
我不知道该不该听她的。
母亲托人送信来，亦是劝我。
“我的儿，男人三妻四妾最是寻常，人心易变，你还有孩子，若生下嫡长子，你的位置谁也夺不走……”
我的位置？什么位置？侯夫人吗？
我不想做这侯夫人，只想与夫君举案齐眉、琴瑟和鸣。
6
芸娘撺掇楚云娇带着仆人直冲我的院中。
“嫂嫂，我记得你私库中有十二颗南海夜明珠，我生辰快到了，想要那作为礼物。”
她丝毫不觉得不好意思，趾高气昂德让人去房间搜钥匙。
“是啊，都说皇商陆家富可敌国，身为皇商之女的你不会连这几颗夜明珠都舍不得送给妹妹玩吧。”
芸娘笑意盈盈，站在离院门不远的地方，看着楚云娇飞扬跋扈欺辱长嫂。
我抿嘴想要上前阻拦。
奶嬷嬷将我拉住，低声跟我说。
“我的好小姐，你腹中还有一个，可不能有半点闪失。”
我怀孕已有八个月，如今确实不宜与人起争执。
我刚退后几步，茯苓和朝颜得了奶嬷嬷指示，冲上去，挡在门口。
“谁敢！这可是侯府主母的卧房，你们这等低贱的奴仆也敢擅闯！”
“给我拿下！”
楚云娇一声令下，瞬间涌进来几个健壮的仆妇，将茯苓和朝颜按在地上。
我气得浑身发抖，奶嬷嬷紧紧抱着我。
“楚云娇！我待你不薄，从前你想要什么，我都替你搜罗过来，如今，你竟然胆大包天，擅闯长嫂内室，夺人财物，传出去，还有谁人敢娶你！”
楚云娇得意洋洋的表情瞬间变得阴鸷。
“你敢威胁我！我还偏不如你所愿！”
她拍手示意奴仆继续，茯苓和朝颜被堵住嘴，奶嬷嬷怕我身子有碍，一直拦着我。
“陆菀青，你不过一介商户之女，竟妄想做我侯府主母，可惜你算盘落空，你当真以为我做这些事我大哥他不知道吗？”
都是楚青云默许的。
之前我只安慰自己，是他不知道而已。
现在想想，芸娘在我院前不过站了一炷香的时间，他便急匆匆跑来将人带了回去。
这府中怎可能会有他不知道的事，不过是不想管罢了。
我怔怔地看着院门口的芸娘，忽然不想争执下去。
哀莫大于心死。
我不再挣扎。
“放开茯苓和朝颜，我把库房钥匙给你。”
“早说嘛！”
楚云娇瞬间开心起来，让人放了我的侍女。
我私库中除了那一盒明珠，早就没什么贵重物品了。
侯府清贵，这么多年入不敷出，府外还养着一群残兵，我接手中馈，填进去不少钱财堵窟窿。
再加上侯府这么多人，主子们个个要吃好穿好，每日燕窝补品不断，奴才们月例要发，私库里的贵重物品早就变卖。
那十二颗夜明珠是舅父从南洋给我带回的及笄之礼，我一直没舍得变卖，放在库中。
她要，便拿走吧！
我心灰意冷。
“你私库里怎么就只剩这么点东西？防谁呢！”
楚云娇愤怒地从库房出来，跑到我面前用力推了我一把。
我一时不防，往后倒去，重重地摔在地上。
腹部传来剧痛，只觉得下体有一阵温热的液体流出来。
“小姐！”
“天哪，夫人破水了！”
仆妇们一个个惊慌失措，连楚云娇也僵在原地。
“不、不是，我、我只是生气……”
她害怕地往后退了几步，转身跑出院门，芸娘见势不妙，也带着人匆匆离开。
我的腹部一抽一抽地疼，已经说不出话来，低头看，浅色襦裙已经被血染红。
孩子，我的孩子……
奶嬷嬷指挥仆妇将我抬进内室。
还有一个多月才生产，产房都不曾来得及布置。
我躺在床上，疼得没有一点力气，而肚子里平时很好动的孩子此时没有一点动静。
府中乱成一团。
“小姐，使劲，孩子的头已经出来了。”
我咬紧牙关，拼劲最后一点力气，只觉得下体有什么滑出去。
“小姐，是个公子。”
嬷嬷把孩子抱给我看，小小的脸上青紫一片，眼睛紧紧闭着，没有一点声息。
“乳娘，他怎么不出声啊？”
嬷嬷将孩子放在我的枕边，转过身去抹了一把眼泪。
“小姐，往后的日子还长，还会有的。”
我如遭晴天霹雳，挣扎着起身，将孩子抱到怀里，轻轻地抚摸着他，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
我可怜的孩子，他本可以平安降生的。
我贴着他的脸，亲吻他，久久不肯松手，丝毫不在意身下的血迹已经蔓延开来。
“糟了！快请大夫！”
我能感觉到自己的生机在流逝，可我不在乎。
我的孩子他还没有睁开眼看一看这世间就去了，小小的他得多害怕啊，我要去陪他了。
我疲惫地闭上眼睛。
“乳娘，把我和孩子葬在一起吧……”
“小姐！我的小姐啊！你醒醒，不能睡……”
好累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