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打完一天的暑假工,虽然身体非常疲惫,但今天的心情格外的雀跃期待。
打工的小伙伴约我去喝奶茶都被我拒绝了,一下班我就直奔回家。
我妈今天还没去跳广场舞,她正在家里做着清洁,她的面色不善,可我没在意。
我眼睛扫了一圈,没看到快递袋子。
“妈,今天家里有没有收到一个快递?”我边翻边问她。
我购买的是我最喜欢的作者的第一次签售会门票,举办地点就在我们城市。因为她从来没有办过签售会,所以我下定决心一定要去支持她。
再漫长无聊难捱的高中生涯里,是她的文字一直陪伴着我。
可我妈妈一直反对,她觉得看这些不入流的小说根本没用,一口拒绝了我要去签售会的要求,我只有拼命地打暑假工赚够了钱,瞒着她第一时间买了票。
面对我的提问,妈妈没有回话。
我想起她的脸色,心里渐渐涌出一种不安的感觉。下午查询快递物流时快递已经显示被家人签收成功了。我快步走到阳台,我妈平时把快递的盒子都回收放在这里,可今天这里却什么都没有。
我刚一蹲下,便看到阳台角落里面有个信封袋似的快递袋,已经被拆开,寄件人分明是签售会的主办方。
而快递袋里面——空空如也。
我不敢置信地看着空的快递袋,只感觉心越来越沉。
“你拆了我的快递?”我转头问妈妈。
我心里还抱着一丝侥幸——也许她只是帮我收起来了。
“是,”妈妈将双手洗干净,承认的很快,“是我拆的。”
“你为什么不经过我的允许就动我的东西?”我的脸感觉变得越来越僵硬。
“你东西放在那里,耽误我做清洁,我顺手就拆了啊。”她说的特别轻松。
做清洁。做清洁。这个借口她用了无数次。
她每次都是借着做清洁的借口窥探我的隐私——高中时候她说着做清洁进入我的房间,将我房间的每个角落都翻一个遍,看看我有没有什么东西瞒着她藏着的,然后如果一旦有任何她觉得影响我学习的,一律全部扔掉,我在她的面前,不允许一丝隐私存在。
“快递里面的东西呢?”我咬着牙问。
“我扔了。”她的表情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成分,开始大声起来。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不允许你再看这些不三不四的小说?让你暑假的时候提前学习一下大学的内容,你听了吗?天天把心思放在这些乱七八糟的上面!扔你票还算轻的,下次我直接打断你的腿!”
“扔了?你真的扔了?”我忍不住上前几步,心里的绝望渐渐淹没我的身体。我以为高考结束就是句点,没想到妈妈依旧没有放过我,绝望感铺天盖地地向我袭来。
我每天辛辛苦苦的去打暑假工,一笔笔的攒着钱,这些她都视而不见,非要在我将一切都安排好了一切之后,在我的期待到达顶峰的时候,给我最致命的一击将我毁灭。
“你扔哪儿了!你说!你说扔哪儿了!”我的眼泪控制不住的涌出眼眶,因为情绪崩溃,我连其他的话都说不来了,只能一遍遍的追问她,我觉得我理智的那根弦要断掉了,我一脚踢翻那堆废纸箱。
我爸在房间里听见这么大声音,赶紧开门出来查看。我哭的更凶了,蹲在阳台反反复复的看那个空的快递袋。
我妈没想到我这么大反应,有些发愣。
对面阳台有邻居被声音吸引往这边看,我妈瞬间要找回自己的面子,声音也变大了:“扔了就是要给你个教训!让你好好反思现在应该做什么!考上大学就完了吗!”
“我是不是有自己的兴趣都不行?你知不知道我辛辛苦苦每天从早打完打12个小时的工就是为了去这场签售会,你知道她对我来说是什么意义吗?我已经毕业了!我就不能休息休息吗?我是不是只能按照你的要求去活?我是你的一条狗吗!”我大吼着。
“你说这句话什么意思?”我妈的眼眶也被我气的发红:“我养你这么多年容易吗?你不感恩就算了,你这是对父母说话的态度吗?”
我在垃圾桶的最底层找到了已经撕碎的门票。晚饭的时候我没出去,拼命想把门票复原。
爸爸敲门叫我去吃饭:“你妈也是着急为你好,我刚刚已经和她说了让她调整下脾气。”
“梦梦,你也别伤心了,事情都已经发生了,”爸爸摸着我的头,“实在不行下一次还有机会的。”
我看着眼前的票,再怎么都恢复不了原样了,二维码的地方被撕得粉碎。
我最喜欢的作者出道十年了,十年来从来没有举办过一场签售会,这一次,是第一次也许也是最后一次。
我已经好好学习了,我已经做到了她所要求的的一切,可是为什么就是一个小小的爱好她都不能支持我呢。
我的眼泪像是流干了,看我爸爸也一直没吃饭,坐在这儿劝我,我还是决定先和他们吃完饭再一个人静静。
刚出了房间门,就看着我妈妈正坐在饭桌前吃饭,看我出来,胜券在握的笑了笑。
她扬了扬头,嘴角带着一切都在自己掌握之内的笑容:“哟,刚刚不是叫的很大声吗?”
我现在心如死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爸爸责备似的说了句:“你对女儿也少说两句。”
我一点也不想搭理她。她总是能够精准的找到一个能够最彻底的毁掉我的希望的方法。她从不听我说的,即使我说一百遍。
我崩溃的是她也从来不去试着理解我所喜欢的东西对我而言的意义,只是打着对我好的名义用她的想法控制我。
而她现在的重点还放在养我这么大,我还敢顶撞她的态度上面。
我和她沟通不了,唯一的解决方式就像以前一样——我无条件服从低头就好了。
见我走过去默不作声地在桌前坐下,她似乎又被我这种态度刺激到了:“你甩脸色给谁看?”
她把手上的汤勺往前一摔,正好摔在我面前的汤里,油滋滋的汤瞬间溅起,泼了我一身。
汤汁顺着我的脸滴滴答答地滴下来。我动都没动,呆滞的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她。
“你搞得像是我对不起你一样?我欠你的吗?是我对不起你吗!”
“你没觉得辜负我对你的用心吗!”
她划开手机,将她半小时之前发在短视频平台的视频逼近我眼前:“那我们就让别人来评评理!看看到底是谁对谁错!”
“你知不知道我辛辛苦苦每天从早打完打12个小时的工就是为了去这场签售会......我是你的一条狗吗!”我自己的声音竟然从视频中传了出来。
我身子有些微微发抖,不可置信的睁大双眼,呆呆地看着她的手机屏幕。
我只知道她平时都喜欢传一些她跟周边阿姨们跳舞的视频,却没想到,她会把我和她吵架的视频传到网上去。
视频截头截尾,没解释我崩溃的原因,只截取了我蹲在地上大声质问她的片段。
已经500多个赞了。
我静静地看着视频里的自己,那个崩溃的蹲在地上,只能仰起头来满眼是泪质问她的那个自己,这个孩子的心碎了,可截取这段视频的人却压根没意识到这一点。
她只是把这一段截了下来,当做她与同是父母的广场舞朋友们之间的谈资,当做她获取流量和回复的话题爆点。
我再次被羞辱般的刺痛内心,咬着牙不想让眼泪留下来,眼前却模糊了一片。
我妈妈在视频描述里面写道:“这孩子从高中开始只知道追星,说了无数遍也不听,今天只能丢了她买的门票让她长点记性,反而被她大吼了一顿。”
她把自己塑造成一个可怜母亲的形象。而我,是一个歇斯底里朝父母大吼大叫,不听父母话的追星女儿。
我妈妈看我这幅样子十分得意:“现在知道自己错了?这个世界不是你想象的那个样子的,我养你十几年,你现在就是这种态度对待我的?”
“你看看别人都是怎么说的。”
她点开评论区送到我的面前。
“现在养孩子干什么都是父母的错,对她好从不记得,稍微不顺着她一点就炸。”
“现在养孩子就是给自己找罪受。得不到一点好。”
“翠兰前几天还说给姑娘专门买的排骨,这孩子真是一点都不懂得感恩啊。书读再多有什么用呢?”
“对啊,连最基本的尊重父母都做不到。”
“缺管教,打一顿就好了的。”
“唉,不知道说什么,孩子简直是这辈子过来寻仇的。”
上面的每一条评论,都被作者赞过。
这些有利于她的评论,妈妈全部赞到了最前面,评论区的留言风向立刻被她带领,跟他有相同想法的这些父母争相地给她留着言。
留言还在上升着,每次随着她的指头下拉刷新,都有不同的人过来评论。
这些不同的人,一遍遍的欣赏我的崩溃,批判我的人格,指责我的行为。
在这其中,也不乏有不同的声音,插在这些留言里面,显得特别的突兀:
“可是孩子也说了这是她一直以来的兴趣呀,而且还是自己挣钱买的票,就这么被家长扔了难道不能不高兴?”
“翻了一下以前的视频,他女儿都高中毕业了,难道还不能趁着这个暑假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吗?”
“这个妈怕不是直接把她的兴趣打击死心了。”
我妈妈顺着我的视线看着这一条条的视频,面露不屑:“打击死心?那不更好,让你一辈子不再碰这些不三不四的小说,思想全被腐朽了!全是看这些小说害的!”
我的心重重下沉。
原来所有她不理解的东西就都是害我与她顶嘴的理由。
我不听她的,是因为看小说害的;我向她顶嘴,也是小说影响的;我不想成为他想让我成为的人,也都是受小说影响的。
简单粗暴的归纳,把她身上的原因撇得干干净净。
“妈,你有没有那么一瞬间,尝试过理解我。”
“有没有一个瞬间,你也想看看我所看的这些文字背后代替的是一种怎样的困境,怎样心情的低落,怎样心情的变化?”
“有没有一种可能,这些兴趣是在救我?救我一次次的陷入情绪的漩涡中?”
“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我妈妈却不以为然的哼了一声:“你就知道无病呻吟,你能有什么困境?你爸和我哪个不比你辛苦?你天天吹着空调我们好声好气的供着你上学,我们自己辛辛苦苦的天天赚钱,你能有我们辛苦?”
“没病装病才是真有病,都是看这些东西害的。”
话题最终还是回到起点。
我无力的垂下眼睛。
所有与妈妈的沟通,最后都会形成一个闭环。你说她不体会你的心情,他便说你矫情;你说你也很累,她说你怎么可能比父母更累;你说她也有错,她说你这么说对得起父母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吗?
所有的问题,都是闭环,最终的结果,全是我的错。
全是我的错。
我吃饭的心情也没有了,回到卧室关上门,看着书桌上面破碎的门票,感觉到心好累。
一种不被理解的痛苦和无法沟通的困境。
我打开手机,粉丝群里有朋友在@我:“怎么消失半天了?还等着你晒门票呢。”
“对呀,梦梦怎么这么半天都没说话。”
“人呢?”
我不知从何说起,只能将已经被撕碎的门票拍给他们看:“被我妈妈撕了。”
底下炸出来一堆正在潜水的群友们:
“这妈妈?为什么要撕掉?”
“吵架了?”
“吵架了也不能撕掉啊,梦梦不是已经都高中毕业了嘛。”
“都已经高中毕业了还这样?”
还是有人理解我的。我看着他们安慰的话语,和我妈妈手机上那些评论都不一样。在这里我是被理解的,被支持的,我们虽然都互相不认识,却能够懂彼此的心情。
一向少言的群主突然@我:“你还能去吗?我可以想办法找主办方再帮我们出一张票。”
峰回路转,原本门票售卖早就售空了,我以为再也没有机会了。
“要要要!”我连忙回复到:“就是我现在还没钱,钱要什么时候给你呢?我还要打一段时间的暑假工才可以。”
“没事,我先帮你垫着,你到时候直接转给我。”群主这么说。
刚认识群主的时候她还在上大学,现在已经考上研究生了。我们只在网上认识了两年,彼此却能够支持理解,追星去签售会的并不是我妈妈口中的不三不四的人,相反,我们互帮互助,互相信任,在自己人生上的主目标上永远奋斗着。
还有机会去签售会,我紧绷了一晚上的心情终于放松下来。
一晚上的紧绷和愤怒,现在全部变成劫后余生的喜悦,我捂住脸,眼泪控制不住的留下来。
我妈妈还在门外朝我爸絮叨着:“你看她那个样子,天天从来没听她把心思放在正事上,像当初隔壁家的那个儿子,当初高考结束还在参加各地的比赛,你看看她,以为高考结束就结束了,心完全就野了。”
“女儿高考成绩也不错,暑假嘛,肯定想放松放松。”
“放松要用正常的方式放松!她要是真的去参加什么世界名著读书会你看我会反对吗?你看她看的那些,那叫书吗?”
我爸不说话了,他面对我妈的指责一直说不出话。
“不就是撕了一张门票嘛,你看她那个样子,恨不得杀了我似的,真的白养了......”
我没有听下去,她状似是对我爸说的,其实目标是我而已。
我戴上耳机,打开抽屉,想看看最喜欢作者的书缓解一下心情,可我打开抽屉时,才发现抽屉里也是空空如也。
我的身体再次颤抖起来,我继续打开旁边的抽屉,一个个往下检查。
没有。没有。
我妈说她下午在打扫卫生。她又用这些借口,再次进入我的房间了。
我的身上再次发冷,气到极致,身上也开始发麻了。
正在客厅说话的我爸我妈被我猛地甩开房门发出的声音吓一大跳。
“我放在抽屉里面的那些书呢!”我愤怒地直接朝着我妈吼道。
只有她会动,一定是她。
“今天卖纸壳子一起卖了啊,吼这么大声干什么.....”我妈着实被我吓了一跳。
大概我的声音太过尖利,已经像是整个人崩溃一般,我捏着拳头一步步走进的样子吓到了她。
我忍不住身体不颤抖了,整个人抖得厉害:“你怎么能这样对我......怎么能不说一声就......”
凭什么能够凭自己的心意决定我东西的去留!
撕掉我的门票,又卖掉我好不容易攒钱购买的限定版TO签的书。一次又一次的,为什么不能放过我!
为什么一次一次的,要将我粉碎!
我心痛的无以复加,皱着脸弓弯身子。一句话都说不来。
我妈妈经常说我,你有什么不好知足的?
对啊,我有爸爸妈妈,我顺利读完了高中,考上了不错的大学,我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可是为什么我的心,这么这么痛呢?我的眼前黑一阵白一阵的,感觉到一阵阵晕眩。
“梦梦,你怎么了,梦梦?”我听到妈妈在叫我,“你这是怎么了?”
我爸焦急的问我妈妈:“你把她那些书真全卖了?卖哪儿去了?孩子说要肯定很重要啊。”
“我......我就卖小区后门那家收纸壳子的啊——我怎么知道她会这样?不就是几本书吗?再买不就行了吗?”我妈妈也感觉理亏,反驳的声音弱弱的。
“不就是几本书?你知道它对我的意义吗!”我再也不想在忍受下去,我一味的听话乖巧,得到的永远都是她越来越过分的行为,我再也不想再忍了!
我像是发疯般的吼她:“你凭什么乱动我的东西!凭什么替我下决定丢掉我的东西!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不要随便乱动我房间里的任何东西!那是我的隐私!我不是你的附属品,不是你的木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要听你的!”
“你觉得你很成功吗!你是把我当做你的孩子,还是你培养的一个只知道听话的木偶?我不要求你多么开明!不要求你能够像其他家长一下给与那么多的陪伴!最基础的,最基础的尊重你也做不到吗?”
我开始有些口不择言了,不吐不快,我心中的那些恶意,也根本刹不出车的宣泄出来:“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去北京上学吗?不是因为那里学习好!我是要离你远远的!离你越远越好!”
我妈的脸很苍白,她没想到我会对她说这些话。
我没再理她,换上鞋子就往小区后门的废旧回收站冲过去。
爸爸好像在身后叫我,但是我也没有回头。
我一路奔到回收站里。“老板,下午我妈妈卖了一堆废旧过来,里面有对我特别重要的书,我想赎回来行吗?”我有些焦急的对老板说。
老板有些意外,很少来卖废旧里面找东西的人,他同意了:“可以是可以......但是都已经扎好了,全部收在那边了。”
我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所有的纸壳子都被整理成一摞摞的四四方方的样子,拿胶条捆的好好的。
“老板,实在对不起你,我能不能先把他们拆掉?实在对不起,但是我一定给你复原......”我拼命给老板鞠着躬。
老板看我一个小姑娘,明显刚刚才哭过,有点于心不忍,“可以的,你翻吧小姑娘。”
老板的好意让我有一瞬间很想哭,但我忍住了。
一捆纸壳比我整个人还高,我只能将其中一捆先放倒,然后从最上面到下面慢慢的找,最上面和下面都是大纸壳,将他们搬到一旁就需要不少力气,更别说从里面的东西慢慢的一点点的找。
“诶——这是干什么?捆的好好地?”老板家人从里面屋子里出来,看我把刚码好的东西又拆开,下意识的呵斥我。
老板拦住了她,摆了摆手:“好像是家里人卖了比较重要的东西,没事,让她找吧。”
我再次向他们鞠了几个躬,继续在其中一堆里面翻找,稍不注意,纸壳上的订书钉划破了我的手指,血珠一下子涌了出来。
我随手擦了擦血,继续找着,累,麻烦,受伤,我都不怕,我只想找回我的东西。
找到第三摞的时候,我终于看到了我的书。
可惜,它已经被从中间撕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