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雷心中暗道:“她的剑法虽然古怪,看得出拼凑的痕迹十分明显。古往今来,能把诸家剑法取其精华去其糟粕融汇一家自立一派的剑学大师,只有唐代的心月神尼和公孙大娘,再近一点就数武当派的开山祖师张三丰,此外我还没听过第四个人有这样的本领。这丫头的剑法是从飞鹰堡学来的,其中还有江西柳家剑、贵州三分剑、天南黎族剑、岭南皇甫剑的剑招,不是东学一招西学一式是什么?嗯,看她连凌霄派混沌剑都使出来了,这丫头是谁?她懂得那么多稀奇古怪的剑法,内力却实在太差,否则她只要精通一种凌霄派的混沌剑法,就足以和我斗个六七十招不败了。六七十招过后,她内力比不上我,才非败不可。咦!”
他忽然看到甘奕芬的混沌剑法一连出了七八招,好似行云流水,十分娴熟,剑招的力道和方位都堪称中规中矩:“独臂神尼在大雪山凌霄城堡坐化归天,世上还会混沌剑法的,只有以甘凤池为首的‘江南八侠’。江南八侠中没有女弟子,难道这丫头是甘凤池的女儿?”宇文雷心想。
他耐着性子又试了三四招,果然不出他所料。他顿然省悟,立即就明白了,这四个人并不是为了太虚真经而来,他们的出现纯粹是那妖妇倪紫裳和自己家的私怨。母亲为什么不顾毒针之伤还要将倪紫裳拦下,说明其他三人只是帮忙“助拳”,那个妖妇倪紫裳才是正主儿!
宇文雷是太极枪宇文萧的独子,只论剑法,昨天刚刚败走的铜驼铁剑和公羊无伤和他也仅在伯仲之间。甘奕芬年纪比他轻了一多半,没练飞鹰剑法之前,她的剑法武功都是东一招西一招偷学来的,所以她所学虽博,却杂而不纯,怎比得上剑法炉火纯青的宇文雷?宇文雷把家传剑法发挥得淋漓尽致,甘奕芬只觉无懈可击,渐渐就只有招架的份儿了。
宇文雷还是顾着她是无忌的相识,海玉剑一振,喝道:“念在你年纪轻轻,练到这手剑法已是不易。只要你放下兵器,我不伤你。你再不听话,可别怪我不客气!”大喝声中,展开凌厉无极的招数,剑剑精绝,到处都是他的人影剑光!
眼看甘奕芬马上就要抵挡不住,忽听倪紫裳叫道:“走乾转巽,精卫填海!”甘奕芬给宇文雷迫得几乎喘不过气来,无暇思索,依法施为,果然立即就把宇文雷凌厉的一招破解了。
不过倪紫裳只能提示一两招就没法再开口,无忌把她给逼得手忙脚乱,无暇分神。甘奕芬手忙脚乱,稍一疏神,宇文雷乘隙海玉剑剑扬空一闪,“嗤”的一声,甘奕芬的衣袖给他削了一幅。
倪紫裳接了无忌几招,偷眼一看甘奕芬又数度遇险,急忙大声叫道:“踏异巽乾,雪山飞云!小心左面,攻他中路!”不断指点,甘奕芬这才转危为安,一连化解了宇文雷七八招凌厉的剑招,暂时自保无虞。
她们俩喊喊叫叫,宇文雷可没这个耐性了。他反手一剑将甘奕芬震开,喝道:“妖妇,你很喜欢指点别人武功吗?那请你指点我几招吧!”话声未落,蓦地腾空飞起,不理会无忌,倏地从两人之间插了进来,只听“铮”的一声,倪紫裳从白文彪那里拿来的长剑断了一截,说时迟,那时快,甘奕芬的软剑抖得笔直,剑光有如黑夜繁星,千点万点飞洒下来!
无忌连忙大叫:“不可——”“伤他”二字未曾吐出口,只听倪紫裳一声惨叫,已是倒在地上,甘奕芬的软剑已给宇文雷左手双指给夹了,人也跌出了丈外!原来就在两面受敌之下,宇文雷显出了绝高的武学修养,他出剑比倪紫裳的抵挡和甘奕芬的追袭都要快了三分,海玉剑先点着了倪紫裳的要穴,身躯急转,正好把甘奕芬的软剑夺出手去,衣袖一扬,将她甩出丈外。这几招出手迅如电光石火,别说甘奕芬,就算倪紫裳也不及反应。无忧子和白文彪给宇文家两位管家缠住,根本没法脱身,就更谈不上救援,暗暗叫苦!
宇文雷吩咐家丁把倪紫裳和甘奕芬抓了起来,冷笑着对倪紫裳说道:“你不用怕,在交出解药之前,你们俩还会活得好好的。我的海玉剑点你膻中穴,只用了六分力道,已是手下留情了。你这妖妇的内功不错,海玉剑的寒气暂时是冻不死你的,你先到地牢给我乖乖地泡个澡去吧!”倪紫裳还能喘气,身子簌簌发抖,却已不能动弹,口里也说不出话。
无忌对甘奕芬说道:“你最好劝你的姨妈赶快把解药交出来先救老夫人,大家相安无事最好!你看你那两个朋友只怕也撑不了多久了!”宇文家的仆人家丁最少也有百多人,他们大多是太极枪宇文萧在世的时候从江湖中招揽的,大寇巨盗,比比皆是。平日没事,他们只是一般的仆人,穿着普通,行为寻常,在园子里做事;有人上门闹事,这些人立刻就会成为武功高手,宇文家的厉害由此可见。
甘奕芬再无知无畏,也看得明白眼前的形势,她只好点头道:“好,看在你曾经救我一命的份上,我答应你的请求。”无忌说道:“甘姑娘,多谢你把我当朋友。”两人上次在襄阳分手时,甘奕芬还在昏迷当中,连一声再见也没来得及跟无忌说。
宇文雷大声喝道:“大伙儿先停手!”这时无忧子和白文彪也已给累得呼呼直喘粗气了。
甘奕芬对倪紫裳说道:“姨妈,你把毒针的解药交给我吧,高公子担保我们不会给宇文家的人留难。”倪紫裳却冷笑了一声,淡淡说道:“这只是你和他们谈好的条件,我可没答应过。”甘奕芬急了,大声说道:“姨妈,我们怎能言而无信?”倪紫裳道:“你以为我是为了过家家而来的吗?”甘奕芬道:“那你是为了什么?”倪紫裳道:“你忘记了我有一个老相好,我一心爱着他,而他却喜欢上了别的女人吗?”
只听有人骂道:“贱婢!”一人分开众人走了过来,甘奕芬抬头一望,叫道:“娘,你怎么来了?”来的那人身穿灰布缁衣,手拿一杆拂尘,正是甘奕芬的母亲妙慧尼姑。只听妙慧尼姑说道:“我要是晚来一步,你就要给这贱婢带到邪路上去了!”她说完这句话,向宇文雷招了招手,从袖中取出一丸丹药递给他,说道:“这是苗疆的怪杰黎六婆送给我的百瘴丸,能缓解白蝮蛇和千年桃花根的剧毒,你拿去给你娘用三杯烧酒套服,然后闭关静坐三天,毒性就会慢慢解开了。”宇文雷恭恭敬敬接过药丸,连忙叫人把宇文老夫人扶进去了。
妙慧看见无忌,微微点头,厉声道:“奕芬,过来!”甘奕芬颤声叫道:“娘!”妙慧道:“你不过来,以后就别认我这个娘!”把脸一转,对仆人说道:“你们去把那贱婢给我抓了,过后再说。”几命仆人围了上去,不但抓了倪紫裳,连无忧子和白文彪也抓了,三人都不敢反抗,似是怕极了妙慧。无忌心想:“她是甘凤池的如夫人,虽然两人天各一方,寒灯会的人自是不敢对她无礼。”
倪紫裳他们给带走之后,妙慧对无忌说道:“我从杭州赶来,不知你也在宇文家。”无忌不知她此言何意,妙慧接着又说道:“你和江南的武林结了什么梁子,为什么连江南武林盟主龙四先生也想抓你?”无忌道:“是公羊无伤不问是非,把弑师的恶名栽在我的头上。说老实话,最初我并不想替自己摘清,现在看这情形,恐怕以后的事态,已由不得晚辈做主了。前辈是怎么知道的?”
妙慧道:“我本来是在岭南给师父守墓,不想有一天接到龙四先生的武林柬,邀我到苏州来‘锄奸’,幸喜我发觉龙四先生他们要对付的是你,所以我没去见龙四先生,先到我的老姐姐家里来打听看看有没有你的线索。你对我实说,孤影飞鸿到底是不是死在你的手里?”
无忌说道:“是。不过内里因由,其中有所曲折。”妙慧道:“每个人都有难言之隐,我不强求你现在就告诉我所有实情,龙四先生他们大张旗鼓地到处找你,经过了他的西南之行后,我并不觉得奇怪。相反我还倒是相信你并不是一个大奸大恶之徒,否则刚才一见面我就会对你下手了。”无忌一愕:“西南之行?龙四先生是江南武林中的首要人物,他去西南做什么?”
妙慧冷笑道:“一开始我也不知道他去西南的意思,后来有一位义军中的朋友告诉我,龙四先生是去向人求婚去了。而他求婚的人,居然是你的妈妈七娘子。姓龙的名望在江南地方还不错,但向你妈妈求婚的这件事上,我却甚是鄙夷他。说起来我知道他的本来面目,也只是适逢其会而已。”
无忌气得手脚冰冷,好半天才说道:“妈妈一定没允他的求婚,所以他放风声出来要抓我杀我?”妙慧说道:“这倒没什么。他让我鄙夷的地方,是求婚前和求婚后,简直判若云泥,完全是两副面孔,表面一套,背里又一套。他拿你来威胁你的妈妈,那些气急败坏的言语,简直让人听了作呕。所以我到了江南,没去扬州见他。平心而论,奕芬的爹被人说成‘天下第一神魔’,他做事固是不择手段,但起码的规矩和底线还是有的,我恨他,但这点上我也不得不佩服他几分;而这姓龙的做事为人则可以称得上毫无底线、更遑论规矩了。不管怎样,你都是救过奕芬一命的人,我作为奕芬的娘,一直不知怎样报答你才好。这个警钟我先给你敲一敲,也算是报你万一吧。”
无忌听到这里也不禁一时没有了主张,不知如何是好。妙慧安慰他道:“你面临的困境,你自己知道就好。我有一点小小的建议,不知你愿不愿意听?”无忌道:“大恩不言报,晚辈愿恭聆教训。”妙慧道:“岭南岭北,是家师声名所及,我可以保证这两路武林朋友不会与你为难;西南一带,是七娘子的地盘,你如今最好是去找你妈妈七娘子,以天龙寺和湘西排教的势力,就算龙四先生和其他的武林中人知道你在哪儿,也不敢到你妈妈的地盘上去惹是生非。你十几年没见过你妈妈,正好也可以趁这个机会去看看她。你觉得怎样?”
无忌内心惴惴,说道:“十几年没见,不知妈妈还记不记得我?”
妙慧笑了笑道:“我和你妈妈以前只是相互闻名,面对面的相识是在五年之前。她心里有多想念你我没听她说过,但她常常望着你义父和你的画像发呆,一望就是一半天。她才五十岁不到,满头青丝都已灰白。她常对我说,自从你的义父去世,她的心就已死了一半,还有一半,是放在可怜的孩子无忌的身上。我问她这十多年为什么不去天山看看孩子?她说一看到孩子,就会想起死去的曹老二,就会忍不住伤心哭泣。她不是不想你,而是不敢想起过多的往事!”
无忌听了忍不住掉下眼泪,说道:“可怜的妈妈!我一直以为她已经把我忘了!可是我现在是麻烦缠身,怎能就这么去见妈妈?”甘奕芬噗嗤一芙,说道:“你这大个儿真蠢。母亲思念儿女,无论什么都无法阻拦,就好像儿女思念母亲一样。”妙慧瞪了她一眼,对无忌说道:“男人大丈夫,讲究的是恩怨分明。你虽然不是你妈妈的亲生骨肉,小时候她含辛茹苦把你养大,这段恩情,是世间任何情感都无法替代的。”
甘奕芬说道:“你不敢就这样去见你的妈妈,那我勉为其难,陪你走一遭好了。”
妙慧顾忌的是女儿跟着寒灯会的人胡作非为走她父亲的老路,却对无忌非常放心,心道:“这年轻人就像他妈妈说的,憨厚朴实,根本不像弑师的恶徒。奕芬和他走不会有错的了。”她欣赏和喜欢无忌,却不知刁蛮的女儿已爱上了他。
正在这时,宇文雷已从后园出来,满脸堆欢地向妙慧施礼道:“谢谢练姨的灵药,母亲吃了之后脸上的黑气已经逐渐消退,不出十天,大约可以复原了。”妙慧笑道:“那敢情好。后园有人守卫吗?”宇文雷道:“萧管家和胡管家亲自守卫,就算有人来,凭他们二位的武功,应该应付自如了。”萧管家名叫萧天成,胡管家名叫胡云飞,都是宇文雷的父亲宇文萧在江湖中收伏的巨盗,年少时在江湖中大大有名。妙慧和宇文雷的母亲宇文老夫人是忘年交,宇文家的人她没有不认识的,听了宇文雷的话点头说道:“有他们在就够了。”
宇文雷请妙慧到偏厅奉茶,问道:“练姨从岭南来是有什么要紧事?”
妙慧把无忌的事一说,宇文雷怒道:“姓龙的岂有此理!我非上扬州去挑了他武林盟主的旗子不可!”
妙慧道:“你的火爆性子什么时候能改一改?依你的意思挑了龙家,他家岂没有三朋四友、几个亲戚?如此恩怨纠结,何日是个了头?”宇文雷嘿嘿一笑道:“练姨教训的是。那三人如何处置?”
妙慧沉吟一阵,说道:“奕芬的爹已从北京到江南来了。你家虽然人多势众,也斗不过他手下的血滴子,我看废了这三个人的武功,留他们一条命,让他们回扬州去吧。甘凤池来了,我自有说道,不用怕他。”甘奕芬念着倪紫裳小时候对她的好,连忙恳求道:“娘,她,她小时待我很好,你,你就饶了她这一回吧!再说,父亲的属下武功被废,岂不迁怒宇文家吗?”
妙慧说道:“你父亲来了我也不怕他,我还怕他不来呢!好,我就看在你的面上,那贱婢我这次就放她一马,那个道士和那个八卦门的是覆灭天山派和少林、唐门的帮凶鹰爪,不可轻饶!”宇文雷道:“就算甘凤池找上门来我也不怕他。就按练姨的意思,废了那牛鼻子道士和八卦门叛徒的武功,至于那贱婢,她不来扰我,我自然不会去找她,她要敢欺上门来,可别怪我不给面子了!”事已至此,甘奕芬也不好多说话了。她后来才知道倪紫裳离开宇文家时吃了萧天成一记黑砂掌,回到扬州没多久就毒发死了,这已是后话,暂且不提。
宇文雷吩咐萧天成去废了无忧子和白文彪的武功,对无忌说道:“练姨已把你的事说给我知道了,无忌,你随我走吧。”
他们去的地方,是每个进出宇文庄园的人都要经过的地方,那是宇文庄园的大门口。
大门口左右两边各有一尊重达千斤的石狮子,一只狮子张开血盆大口,另外一只则嘴巴紧闭。两尊石狮子都是高手匠人的杰作,矗立在门口已有两三百年,狮子高高的头顶已长出了青苔。宇文雷走到张开嘴巴的狮子跟前,抓住狮子口中的圆球轻轻拉动,只听一阵喀喀的响动从狮子的肚子里传来,露出了一个方孔。宇文雷从孔里掏出了一只看上去做工十分精美的盒子,打开一看,是一本《彭和尚武功略要》,色作焦黄,一看便知来历久远。宇文雷淡淡地笑道:“不是主公去世,连我也不知这个石狮子肚子里藏有东西呢。”的确,就算有人知道宇文家藏有这不世经典,又有谁会想到这么一件曾令无数武林中人抢破头的宝物,竟会藏在这么一个显而易见的地方?
无忌接过盒子,说道:“先贤的心思真是无法猜测,这个地方收藏宝物,换了神仙也想不到。”
宇文雷哈哈笑道:“可不是吗。说真的,我知道家父家母有事瞒着我,一开始我还有点儿不爽,以为他们留下的是一笔宝藏呢,所以我趁他们不注意的时候还到处瞎找了一番,结果整个园子被我翻了个个,也没找到‘宝藏’的影子。谁想得到他们老一辈的心思如此缜密啊!”
无忌点头说道:“是。宇文大哥,我有个想法想和你商量。”
宇文雷说道:“自己人商量什么!你想什么告诉我就对了。”
无忌打开盒盖,从盒子里拿出经书,对宇文雷说道:“小弟德薄能鲜,只怕受不起这份重礼。”
宇文雷道:“你想说什么?”
无忌道:“江湖险恶,小弟此去前路茫茫,有心把这份经书留在宇文大哥手中。万一我有什么过不去的坎,日后经书在大哥手里还有用。”
宇文雷道:“你说这些孩子气的话做什么!你才二十出头,怎么说话像个小老头儿似的,这是在跟我交代后事吗?”
无忌苦笑一声道:“跟交代后事也差不多了。”
宇文雷一愣:“你怎么这样说?”
无忌继续苦笑道:“小弟知道大哥是个磊落汉子,但是这份经典实在贵重,为防不测,小弟必须把太虚真经留下不可。”宇文雷道:“你爱留就留吧,反正我是不看的。你这人真没劲,说着说着好像我们就要生离死别一样。”十分不满地哼了一声,转身就走了,把无忌一个人丢在了大门口。无忌无奈,只好按照原先的想法,把经书全部背诵下来,然后把正本悄悄的留在宇文家。
十天之后,宇文老夫人的毒伤基本痊愈,无忌的真经也已全都背熟。宇文雷不肯接受真经,宇文老夫人只好先代为收下,如何处置,日后再说。无忌做完这件事,心中放下了一块大石,接着就向老夫人和宇文雷辞行。宇文老夫人和宇文雷知道无忌去意已决,只好听他自便。去湘西探母是妙慧提出来的,她自不会再说别的话,女儿跟无忌去湘西,她也没意见,只是叮嘱两人路上小心,见到高七娘子代她问好。
无忌和甘奕芬离开苏州,向西南进发。一路上晓行夜宿,风霜侵袭,那也不用赘言。甘奕芬有无忌陪在身边,一面心花怒放,一面却又故意装得冷冰冰的,时不时想办法刁难无忌。无忌给弄得又好气又好笑,也不来与她计较。甘奕芬见无忌并不着恼,刁钻和戏谑不觉收敛大半。无忌暗暗好笑,也不点破她。
一路上若错过了宿头,二人就燃起篝火,露宿山林。无忌循着山泉下水捕鱼,应手而入,手到擒来,无一落空。甘奕芬看得大为新鲜,连连赞好。她幼年虽然吃了不少苦头,但她人小胆大,自己没有又很眼馋的东西就去大户人家“借”,“借”不来一发蛮性,下手就抢,后来到了京城,亦是如此。甘凤池为了她的古怪性情不知头痛几何,有一阵子是见了见到自己的女儿回头就走的。
无忌见她在岸上欢呼雀跃,笑道:“你知不知道我捕鱼的本领是怎样学来的?”
甘奕芬说道:“你说给我听,我正烦着呢。”
无忌道:“我才两三个月大,就给妈妈带上了天山。天山派不待见我的妈妈,她只好带着我住在天池边上的雪杉林里,捕鱼的方法妈妈教了一些给我,剩下的全是我自己无师自通。天池四季不冻,在水波不兴的天池中捕鱼,要说容易也很容易,说难也真难。难的每年九月天山就开始大雪封山,找不到好的鱼饵。有一种靠雪杉生活的虫子可以做饵,但九月一到,就很难寻觅。
要是没有饵,那就很难钓到鱼了,有时人都冻僵了,还钓不到一尾。不过天池的鱼一般来说还是要比河流中的鱼易得,因为天池之中只有这一种鱼,它自由自在惯了,都快忘记自己是一条鱼,遇上危险可以迅速逃走。而且天山附近的回民一般不会到天池来捕鱼,他们也很少吃鱼。有时运气好,只要半天的功夫钓来的鱼就够我和妈妈吃十几天的。现在想想,如果不是懂得捕鱼和钓鱼我因此习得水性,五年多前掉下悬崖,即使没给冻死,也会被水淹死了。”
甘奕芬转过话锋,说道:“你真狠心,离开天山也不来找我。我听说了天山的事,去天山找过你。后来又不间断地去过几次,实在找不到你,才不得已回到飞鹰堡,跟大姨和姨父学了五年的剑法。”无忌忍不住说道:“谢谢。”甘奕芬脸上红晕一闪即逝,淡淡地说道:“有什么好谢的,不过正好说到了天山,我才想告诉你我找过你。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天山派出了那么大的事,按理我最起码是要问一问你的下落的,希望你不会因为我父亲的所作所为将我拒之千里。”她少年的遭遇虽然改变了她的性情,但男女之间的事,作为一个女子,她还是比较矜持,情情爱爱的话她不能明说,只望无忌能明白她话里话外的意思。
虽然如此,无忌从在她的倔强矜持之中,隐隐能够感受得到她蕴藏在内心深沉的悲哀。没错,覆灭天山,残杀天山弟子,这笔血债无忌迟早都会找甘凤池要,但如此一来,甘奕芬就夹在爱她和她爱之间,未来的选择将会是棘手无比、困难无比的。
烤鱼熟了。无忌把一片鱼肉递给甘奕芬,叹了口气道:“造化弄人,我算是体会得最为深刻了。我不是是非不分的人,你爹是你爹,你是你,两者不能混为一谈,女儿不能承担父亲做下的罪孽,为父亲的罪孽付出代价。”
烤鱼的味道鲜美无比,但两人说起这事,吃进嘴里的鱼肉味同嚼蜡。两人围坐篝火之旁默不作声,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不知不觉,天边已露出了一丝曙光,两人却是困意全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