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念秦岭空谷

文化学者黎荔 2024-03-03 12:17:45

作者:黎荔

展卷读到“空谷”二字,空寂的山谷,不禁想念山间峡谷的静寂了。

秦岭高山中有许多溪流,它们在很深的峡谷中流过。当春天到来,某一天,会突然听到山鸣谷应的震响,这是不可阻挡的水声,把山头的融雪汇集起来,顺着山谷轰隆而下。而到了夏季,午后常有暴雨,雨声浩大,在溪流间汹涌回响。暴雨多不持久,雨声歇止,四周树林间升起一片惊人的蝉声。这些时候,都很难说是空谷。起码在听觉上,还少一些空旷幽深之感。

但到了冬天枯水期,独自伸展的峡谷中,只有风,只有满地生长的石头。巉岩嶙峋,积雪不消,掩映着一条潺潺小溪,水量仅纤纤一脉。溪中有不少石块,还覆盖着绿幽幽的苔藓。你可以踩着石头走到谷底,当你沿坡走下去的时候,你感到峡谷在等着你。峡谷如一只手掌在渐渐收拢,最后,静静地把你捧在了手心。峡谷空空如也,除了风,除了石头。你呆坐在峡谷底部,一颗心也空空的。

展望四周,山峦耸立,逶迤绵延,层峦叠嶂,万木枯黄,只有松林碧绿的色泽像是对冬日严寒的对抗,在萧条的山间格外醒目。这是神秘的终南世界,你发现几座简单的茅蓬搭在悬崖下面,也许有一位佝偻着身子的老僧在那里居住?不修行不住山,他如何度过漫长的凛冬?又或者,茅蓬中人早已飘然远去。“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你抬头看云在山谷飘着,一飘就是一整天。有时,翻腾的云雾扩散开去,就像锅里翻滚着一股白泉。有时,只有一朵孤零零的云,在广漠的空中,懒懒地飘来荡去。山谷是一个小型的气候场。时而晴好,时而乌云密布,都是一刹那的事情,像是喜怒无常的孩子的脸孔。风吹过来、吹过去,东边的云雾流向西边的云雾,西边的云雾汇入东边的云雾,汹涌,流动,消融,最后,分不清谁是谁的。它们,都属于山谷。山谷吐纳之间,云聚云散。

冬天雪后的空气,透明清凉,在这样寂然的山谷中呆久了,对声音会很敏感。你会想起出自《庄子》的那个成语“空谷足音”,原指在空寂的山谷里听到的人的脚步声就非常高兴。可在这样的幽谷,并没有经过的山民、隐士或其他冬游入山的人。这条长长的弯弯曲曲的山谷,空荡荡的,这山静得好像从未有人来过,那些荒芜的小径不是通往人世,而是通往遗忘。很多秦岭山民,早在城里安了家,永远不会回来了。这山谷里的人气,已经衰落了。山谷上的森林,没有了人的羁绊,倒是在没命似的疯长着。

空谷在哪里?要翻过千山万岭,才能来到秦岭深处的空谷。有些地带永远没有人知道,那里的自由只属于云雾,只属于苍鹰。一只在云雾中穿梭的苍鹰展开翅膀,沿溪流滑翔,捕捉无形的气流。它来自高处的长唳穿透荒茫,那完美的天籁之音,纯然地传过整个山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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