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展笔”?书法创作中有妙用。

书法为墨心 2024-09-10 03:50:37

作者 邱志文

线条是书法最重要的构成元素,而书法的线条绝不能是整齐划一的,它要求有长短变化,如同音乐要求有声音的长短变化一样,惟其如此,才能激发作品的活力。要使线条有长短变化,最常用最有效的手段是“展笔”。“展笔”即伸展笔画,它看似简单,实则不易。学书者中,有缺乏胆气,不敢做展笔者;有不择时机,滥用展笔者;有循规蹈矩,致使展笔了无新意者。诸如此类,不一而足。因此,对“展笔”做一专题研究,不无必要。

从传导机制看,展笔首先作用于结构,经由结构作用于章法。本文主要从结构层面研究展笔,必要时兼及章法。

一、展笔的两种类型

(一)外拓法

突破字的基本形的羁绊,猛锐长驱、肆意外伸的展笔方法,属外拓法。外拓法具有豪放、浪漫的外向性格,它在结构中的运用给人以精神抖擞、意气风发的审美感受,犹如《水浒传》中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林冲手上的丈八长矛,时而凌空跃起,时而扑地飞旋,有“枪挑山河,凌冠五洲”之气势。这种审美感受也流溢于字的外部轮廓:它尖角奔突,峭峰崛起,呈现出一种锐不可挡的视觉张力。(图一)

在基本笔画中,横如千里阵云,其伸展可强化横势,从而在增加字结构的宽绰感、调节章法的纵向取势上发挥积极作用;竖若万岁枯藤,其伸展则可强化纵势,使字结构愈显奔放潇洒,使章法上连下贯的气势跃然纸上。因此,在结构的展笔处理中,以外拓法伸展横画和竖画的情形非常普遍。当然,横画在隶书、竖画在草书中的伸展频率最高,强度最大,所拥有的伸展空间最广阔。(图二)

姜夔《续书谱》指出:“撇、捺者,字之手足,伸缩有度,变化多端,要如鱼翼、鸟翅有翩翩自得之状。”撇、捺随隶变而生,是天生的浪漫派,永字八法称撇为“掠”,称捺为“磔”,均极富动感。撇、捺在各种字体中的伸展频率极高,其形态或姿逸潇洒,或雄放豪迈。在外拓法的运用中,撇、捺成为最受书法家青睐的笔画。(图三)

钩的种类丰富,有竖钩、横钩、斜钩、卧钩等,造型多变,有虿尾钩、蟹爪钩、浮鹅钩、秃锋钩等。人们常用“铁画银钩”来描述钩的挺劲强韧。钩也成为书法家借以外拓的重要笔画。(图四)

在各种结构类型中,内紧外松的结构谨严而不失大方,因此成为最重要的结构类型之一,而内紧外松的结构最需外拓法来展现。这在不少北魏墓志及黄庭坚、赵佶等书法家的作品中可以看得很清楚,在当代启功先生的作品中表现得更为突出。启功先生视内紧外松为“真书结字的黄金律”,并坚定不移地运用于自己的创作实践。他有诗云:“用笔何如结字难,纵横聚散最相关。一从证得黄金律,顿觉全牛骨隙宽。”(图五)

(二)内拓法

在字的基本形以内引笔奋力、蓄势扩张的展笔方法,属内拓法。内拓法的典型特征是“外安内躁”。“外安”是指字的外部轮廓较为规整,不呈大起大落的起伏变化。“内躁”是指字内笔画并不安分守己,而如困兽突围,它勃发、怒张、奔突,似乎与字的外围彼此争势,最终使结构充满一股向外开辟、扩充的张力,当然这种张力是有疆域的:它不突破字的基本形。内拓法的“外安内躁”,仿佛一座皇城帝都,一派歌舞升平的盛世景象背后,却是危机四伏,暗藏杀机,甚至已是刀光剑影。两相比较,外拓法矫健、奔放,以外显潇洒的雄姿取胜;内拓法开阔、雄强,以内含紧张的气局见长。(图六)

在汉字的各种结构类型中,左右结构的合体字在数量上占有绝对的优势,因此,在左右结构的合体字中运用内拓法的情形也最为常见。显然,在这种情况下,以内拓法伸展横向笔画和斜向笔画比伸展纵向笔画来得更为有利:它有利于扩充字内空间,使结构愈显大气;它有利于把遥相对望的左右偏旁联结为一个有机整体。(图七)倘若伸展纵向笔画,则难凑此效。即使是在上下结构的合体字中,以内拓法伸展纵向笔画的情形也不多见,因为它容易产生误读,即把一个字误读为两个字。此外,它极其狭长的字形,与章法中狭长的字行过分趋同,易生别扭感。

在字形内部,以笔画连写方式来充分焕发“展笔”的艺术魅力,是内拓法的精彩亮点。其技术不很复杂,但颇见功效:第一,笔画连写突破单笔伸展之局限,从而得以化零为整,续短为长,使字势更加恢宏,使笔势更加跌宕,使笔意更加悠长。其二,笔画连写造就线条的曲折多变,从而规避单笔伸展的固有不足——一泻千里但又一览无余,收到“曲径通幽”、“引人入胜”的艺术效果。(图八)

二、对展笔的双重控制

(一)数量控制

数量控制关注展笔的“量”之多少,它强调展笔的频率要恰当,时机要适宜,要“该出手时才出手”。只有这样,才能发挥其“醒神”、“活气”之作用。在中国书法史上,黄庭坚是最敢于用展笔的书法家,他那纵横驰骋、快意展拓的线条,造就了其书法的排奡之美。但即使是这样一位大家,他在展笔的数量控制上还是颇为慎重的。详察黄庭坚书法,即可发现,其结构上的伸展处通常不超过三笔,其章法上的伸展处远少于收缩处。(图九)

四面出击,舞爪张牙,满纸杀气,是对展笔的滥用。这种滥用,在形式上,会造成槎枒兀突、岐杂纷乱的恶果;在审美上,高潮太多等于无高潮,昂激迭累会消弭作品的亮点,会导致审美疲劳,作品的格调也因展笔的肆野蛮横而骤然陡降。滥用展笔的情形在初学者中不乏其人,在一些名家书法中也不乏其例,明代解缙、张弻、张骏等人的书法即是典型。滥用展笔会令人浮想联翩,但多为披头散发的女鬼、肢爪拉叉的毒虫等恐怖之物。(图十)。

(二)质量控制

质量控制关注展笔的“质”之优劣,它强调展笔的技法要巧,效果要佳,要经得起推敲和咀嚼。展笔的运用,既不能向壁虚造,又不能因循守旧。“知常”、“达变”有助于实现这种质量控制。

知常,即通过学习传统书法,认识、理解和掌握展笔的一般规律。譬如,相同或相似笔画比邻并置时,最忌“布算”,而需有长有短,有伸有缩,以表现参差变化、和而不同的艺术美感,这时,展笔往往就有了大显身手的用武之地。孙过庭《书谱》曾说:“数画并施,其形各异。”此处之“异”,可以是粗细、曲直、藏露等变化,通过展笔以求伸缩之变无疑是其中重要一种。这种方法推而广之,还可运用于结构,特别是合体字结构。合体字由偏旁部首组成,主要包括左右结构、上下结构等,它是汉字的主体。合体字的结构处理往往有规可循:它常通过伸展笔画进而伸展偏旁的办法,来规避字形的过分方正,以营造伸缩自如、错落有致的艺术效果。(图十一)就章法而言,线条的大伸大展很少安排在作品的起始部分,而多安排在作品的中后部分,这样更符合书法创作起、承、转、合的自然进程。这种倾向在行草书中表现得最为突出。(图十二)。不知常必妄作。在展笔问题上,重视前人做出的种种探索,善于汲取其中有益的营养,可以避免闭门造车,可以提高作品质量。

达变,即展笔的运用,不能死守常规,要懂得变通,应有所创新。它包括两种情形:

第一,前人的“达变”尝试。书法家在展笔的运用上,极似武术家在实战中的出拳招式,它要随机应变,出其不意,不拘成法,才能克敌制胜。在这方面,前人成功的实例很多,学书者应潜心琢磨,并学人之长,为我所用。如与横、竖、撇、捺等笔画比较,“点”最保守、最内敛、最不事张扬,它通常呈现为一种自足的静止。为把“点”写活,“永字八法”干脆称之为“侧”并以侧势书之。王羲之、王献之、米芾等书法家则别出新意,他们以展笔法“点铁成金”般地赋予“点”以新的风姿,“点”在他们笔下不总是内向的,它们也可以很外张,很潇洒。(图十三)对于展笔的常式与变式,形形色色的《书法字典》往往为我们提供了极具比较价值的现成范本,在相同汉字、相同字体的结构对比中,展笔方法的区别昭然若揭,书法家“达变”能力之高低也一目了然。(图十四)

第二,自身的“达变”探索。在谙熟前人展笔的常式与变式之后,不妨放开手脚,大胆实验,勇于探索展笔的各种可能和更大空间。那些不甘守旧、力图新变的书法家,常常得益于这种探索,黄庭坚“山谷体”的形成即是典型。在实践中,笔者也常进行展笔的各种探索,(图十五)探索的过程曲折并富戏剧性。探索成功,令人欢欣鼓舞,喜不自胜,一种自我满足的成就感油然而生;探索失败,让人沮丧,但对前人精彩纷呈、各臻其妙的种种展笔法,又会从内心产生深深的认同感和崇敬感。

三、展笔与收笔的关系

这里的“收笔”与“展笔”相对(而不与“起笔”相对),展笔指放得开,收笔指收得住。展笔与收笔相反相成,展笔需收笔的反衬去凸显,展笔的成败跟收笔息息相关。因此,应当联系收笔来研究展笔,在辩证把握二者的关系中深化对展笔的认识。

(一)展笔与收笔的主辅关系

古人常称延展之笔为“主笔”,并强调争此一笔,不可有差。无论从结构还是章法看,展笔出现的频率都远逊于收笔,然而展笔所拥有的“风光”又绝非收笔能比。可以说,展笔是主角,收笔是配角。但“红花还需绿叶扶”,作为配角的收笔也不容忽视。中华民族是一个含蓄的民族,中国书法多崇尚那种深沉的力量和宁静的气息,即使是奔放不羁的狂草,也强调动中寓静。中国书法的这种审美追求,从技术上看,能为其奠定基调、提供铺垫的,不是展笔,而是收笔。收笔不以意气风发见长,而以含蓄蕴藉取胜,它在书法作品中往往是“无名英雄”,它不似展笔那般“出尽风头”,它只是以其特有的谦逊与质实,默默无闻地支撑着整幅作品的格调和品位。能否处理好收笔,既影响到展笔功能的发挥,又影响到整幅作品的质量。可见,对展笔与收笔之关系,应当辩证把握,不可偏执一隅。如《张猛龙碑》的“宁”字,为配合字底长横的舒展,本取“天覆”之势的宝盖及常呈坦荡之状的“心”旁,均作收势以谦让。再看王铎的《学书杂感》,“难”字的展放光彩照人,得益于其周边收敛之字众星捧月般的烘托和支持。(图十六)

(二)展笔与收笔的对比度

展笔与收笔对比度的把握取决于风格塑造。要追求刺激,塑造昂扬突越、铿锵劲烈的风格,需拉大展笔与收笔的对比度。《石门铭》的“山”字,即运用了这种手法,其状令人想起南宋著名画家马远的《踏歌图》,图中远景峭峰挺立,直插云天,诸峰错落,对比悬殊。要追求平和,塑造温文尔雅、不激不厉的风格,则需缩小展笔与收笔的对比度。赵孟頫书法即是典型,其展笔和收笔的对比从容中道,一如他中庸稳健之为人,在仕隐两兼中成就了他的人生和艺术。(图十七)展笔与收笔的对比不可偏执一端,对比度过大,作品过分刺激,则会走火入魔,作品的美感和格调荡然无存。对比度不足,作品过于平顺,淡如止水,则会寡然无味。从中国书法史的演变进程看,隶变之前的古文字,特别是殷周金文,结构“随体诘诎”,多以曲线造型,展笔与收笔的对比度一般偏小,故其书风沉凝内敛,有“古质”之谓;隶变之后的今文字,尤其是行草书,线条直曲兼用,展笔与收笔的对比度一般偏大,故其书风明快奔放,有“今妍”之谓。(图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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