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名,锁不住他;一道箍,困不住他,以肉身之死,换意念永存”。
《出入平安》,以唐山大地震为背景,不是什么大开大合的灾难片,而是以小人物为视角,在天灾面前的他们的遭遇与行为。
电影里小人物也非常特殊,是一群正在看守所服刑的犯人,其中更有即将被执行枪决的重刑犯。
地震之后,昔日戒备森严的看守所在“门户大开”,警力严重不足,犯人们可以选择借机逃之夭夭。然而,另一方面,是震后废墟中,无数等待救援的灾民,在道路塌陷,外部救援力量无法及时赶到的情况下,活着的人,无论是什么身份,都成为救援他人的希望。
在这样的环境下,电影也形成了人性观念与道德诉求的角力。
双方的不断拉扯,构成了电影的叙事主线。
导演刘江江,延续了电影《人生大事》中的母体,在现实主义题材中,以冷静和理性的目光聚焦生死,以及对人物的意象化表达。
囚徒困境《出入平安》的创作灵感,我想刘江江一定知道“囚徒困境”这个概念。
囚徒困境(Prisoner'sDilemma),是博弈论的非零和博弈中具代表性的例子。
两个联合作案的嫌犯被抓,警方知道他们都是罪犯,但证据不足,两个人被分开审讯。警方分别告诉二人,如果你选择揭发的同伙,你会从轻发落。
此时如果两个人同时保持沉默,那么他们都会因为证据不足而被释放;但是如果某一方选择揭发另一方,揭发者会因为立功只判一年,沉默者因不合作而入狱十年。而两个人如果都选择揭发对方,那么这二位同时获罪,都被判十年。
“囚徒困境”就是在证明,人类的个人理性有时能导致集体的非理性,有的人会自作聪明而损害集体利益,有的人则会为了保全集体而选择理性。往大面上说,就是一个人性与道德方面的问题。
该理论被贯穿最深的当属著名的《黑暗骑士》,小丑安排的“双船难题”,小丑为了证明人性本恶,只要略加刺激,无论你是什么身份,都会陷入自相残杀;而蝙蝠侠则相信人性本善,他们认为人们对自己的行为有最起码的约束,而这种约束就是“人性”
《出入平安》整个构架也是如此,他们所处的环境不是人为,而是天灾,受考验的人,是道德上都有瑕疵的犯人。
前半段,两位狱警的争执就是在于此,一位此时要对犯人负责,不能让他们参与救人,否则都会跑掉,而另一位认为现在正在缺人手,他选择相信犯人们虽然有道德瑕疵,但还是有着基本的人性,可以参与救援工作。
如此一来,电影就形成了浮世绘一般的众生相。
在狱警尉迟晓(阿云嘎)担保的营救小队中,电影对几位犯人的刻画非常成功,各自呈现了私心与道德方面。
★肖央饰演的主角郑立棍是个死刑犯,电影回溯了其犯罪过程,有点属于激情杀人,还带着点失手的动机,严格意义上,他在一行人中的道德观念,相对是比较正的。
但电影赋予了他一个非常大的“私心”,一直要脱队,想要去医院寻找自己待产的妻子,后者的安危成为束缚他行为最大的羁绊,所以他成为人性道德与自我私心纠葛感最为严重的人物。
★王建仁和两盆半这俩可以放在一起说,王建仁是个盗窃犯,还有仨月就出狱了,他戴罪立功的欲望比较强烈,更何况还能见到他喜欢的白素娥;两盆半是个吃货,只是为了填饱肚子,时刻不忘偷拿吃食。
两位的私心也很明确,就是面对危险的任务表现出的“贪生怕死”念头,而他们最后,一个为了救白素娥,一个为了吃饱还带回来一车食物,也都完成了救赎。
★牛小宝也是个死刑犯,笔墨不是很多,但他留队的最大的动机,是为了吃母亲的手擀面,一根筋式的人物。
都说面对灾难,最能暴露人性。《出入平安》这个母体,所选视角实则放大人性的一面。
刘江江的电影里,主角一开始都是有着先天缺陷的。
就像《人生大事》,在严肃的殡葬题材下,有一个朱一龙这样吊儿郎当的人物存在,他只是为了继承这个房产,不得不从事这一行,时刻想要卖房子走人。而在所经历故事和遭遇之后,其人生观和态度也经历了转变,从而开始尊重并敬畏所从事的行业。
《出入平安》同样也是如此,在这场事关生死的灾难中,角色们都有着自己的选择,毕竟电影里,还有着吴老六这样的人物存在。
这不仅是对于灾难救援这种大公无私的情怀呈现,也是关于“情与法”如何平衡,人性“善与恶”的探讨,是“囚徒困境”又一次在大银幕上的验证,人性本善,但“善”的产生,是波折的。
所以,也就解释了郑立棍最后为什么还要“逃走”,只是自己一直追求的“私心”得到解答之后,为了给妻子和孩子在未来有一个名分,让妻儿不再背负着“杀人犯家人”的枷锁。
在这一刻,人性的善,大于了私心。
都说电影最终展现的是小人物面对天灾时的不畏惧的正能量,但这种处理方式,能够最大程度的避免说教,呈现人性的多样性。
意象化的人物不过《出入平安》如果仅以此为故事动机,时间一长,难免会陷入单一化的模式,所以电影也采用了意象化的人物和任务设定,用来丰富电影的叙事内容。
所谓意象,就是主观上被赋予了强烈情感和符号化的形象,都是为了丰富叙事模式和人物形象而来。
《人生大事》中,有一个不服管教的小哪吒,成为激发主角责任心的一个引导所在。哪吒在我国文化中的形象非常深刻,因此将杨恩又饰演的小文,直接套用了哪吒的形象,无需过多解释,而朱一龙饰演的三哥,无论是五指山座椅还是手中镯子,几处细节就把三哥与小文之间的孙悟空与哪吒之间的对抗表现出来。
《出入平安》更是明显,不但明显,而且剧情和台词里都给你明示了。
《西游记》在我国有着鲜明的文化印记,片中出场的几位角色,都有了古典名著中人物的印证,犯人们临时组队的救援队伍,就像西天取经的人马,九九八十难,被意象化为冒着生命危险拯救他人。
只不过他们没有唐僧,负责带路的,则是二郎神。
玩完《黑神话:悟空》之后,再看本片,别有一番风味。
孙悟空与二郎神,对应了片中的郑立棍与尉迟晓,也为两位彼此不同身份的对抗与惺惺相惜,形成了天然的意象化表达。
《西游记》中,孙大圣神通广大,无论是五指山还是金箍,困得了他一时,但困不了一世,孙悟空西天之路,一上来就打死了六个盗贼,才被带上金箍,而这六位分别代表了眼看喜、耳听怒、鼻嗅爱、舌尝思、身本忧、意见欲,玩过《黑神话》的都知道,这些名字代表了大圣的“六根”,就是通过孙悟空打死六位山贼这一情节,暗示主角将会在取经之路上,从“六根不净,生性顽劣”,完成“六根清净,心有所向”的这一重要修行。
★时刻想要退队逃跑去找妻子的郑立棍,无论如何你也困不住他,哪怕给他带上两个金箍——手铐子,他还是能想方设法走掉。
私心与道德的相互拉扯,在救援之旅上,救援任务逐渐与拯救自己的妻儿完成了统一,同样完成了“归一”的救赎。最终任务达成,但他还是继续“降妖除魔”(救援他人),这是本性的写照。
因为孙悟空的人设就是妖怪的克星,郑立棍的“私心”得偿,他见到了妻子与孩子,取经任务完成,他就要继续自己的本职,用孙悟空隐喻主角,让其随后的动机更有说服力。
同样导演也留了一个扣儿,郑立棍的结局,并没有展示其面孔,也有点浪漫化的表达——他就像一个永远“降妖除魔”(救人)的符号,肉身可能会死,但精神永存世间,因为金箍和磨难,根本困不住他,他要为苍生而永远战斗。
★王建仁对应了猪八戒。猪八戒在取经路上时刻想要散伙分行李,要回高老庄找自己的女神,而电影任务中,老猪的女神就在眼前——白素娥,给了他留队的理由。
★两盆半与牛小宝,分别对应了沙僧与白龙马,一个只想着填饱肚子即可,一个留队目的非常单纯,只是为了能见母亲吃个手擀面。
★尉迟晓意象化人物二郎神,代表了机构,但不要忘了《西游记》中二郎神听调不听宣的独立性,他在片中,选择相信自己的小队成员,选择给他们打开了手铐。
《出入平安》的人物关系并不复杂,而意象化的表达,为电影的叙事打开了空间。这些空间既富有隐喻意义,又具有重要的承担效果的功能。影片通过这些基于文化的意象化特征,推动叙事进程,呈现出戏剧化的效果。
所以,现实题材,最重要的是强化作品与观众的情感互动,就是大家常说的“共情”。
《出入平安》正是通过这种方式,在小人物身上赋予了文化意象,实现了叙事空间上的多样性。基于历史上的天灾,从人设的“囚徒困境”到救援中的“八十一难”,见众生、见生死,是让观众都有所动情、浪漫而非做作的主体表达。
人生81难,愿你出入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