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晨不止一次怪我害死了他哥。
他对我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
“方利，当年该死的那个人是你才对。”
我每天活在他对我的折磨中。
一个月后，我被查出来得了脑瘤，命不久矣。
如他所愿，这次轮到我偿命了。
1
我从没想过，我会以这种方式跟这个世界说再见。
体检报告单拿到手上的那一刻，我感觉整个人脑子都是一片空白的。
医生见我脸色苍白的样子，试图开口宽慰我。
“方利，如果接受治疗的话……”
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我已经听得太多了。
我打断医生的话，开口询问他，我还能活多久。
“如果治疗可观，三个月吧。”
看吧，其实就连医生都是那么不确定的。
走出医院的时候，天空突然响起一阵闷雷。
而后，大雨开始扑面而来。
就是这样的天气。
陆尧死在我面前的那天，也是这样的天气。
2
纵然已经过去了五年，我的脑海里面却还能清楚的记得我跟陆尧相爱时曾经许下的诺言。
我曾经应允他，如果他死了，我绝对不会苟活。
而如今，我也算是做到了。
3
我收好那张报告，在雨停了后骑着自行车去了一趟超市买菜。
菜市场的菜虽然新鲜但是太贵，我的生活费不高，总要懂得省吃俭用一些。
超市收银台的阿姨每次看到我总会冰冷着一张脸。
也是，毕竟我每次买菜没有超过十元的，想来她们最讨厌的就是我这种穷人了。
用自带的购物袋装好那些蔬菜后，我礼貌的说了一句谢谢，而后转身离开。
超市距离我居住的筒子楼并不远，走路十分钟就能到，因此连自行车的费用都能省下。
拿出钥匙插进门锁打开房门，我将五元的排骨，一元的玉米跟一元的青菜都洗漱干净而后切好放在一个篮子里面。
玉米排骨汤跟炒青菜，简单的两碗菜很快就端上了桌子。
与此同时，我走到书房，敲了敲门。
“陆晨，吃饭了。”
装在碗里的香嫩白米饭刚摆上桌的那一刻，书房的门就从里面被打开，十八岁的陆晨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冰冷着一张脸拉开椅子，极不情愿的坐在我的对面。
“多吃点，今天买了你最爱的玉米排骨汤。”
我夹了一筷子大排骨放在他的碗里，他蹙眉极为不满的开口。
“方利，我跟你没有任何关系，还有我哥已经死了，你还出现在我的面前干嘛？是存心来恶心我的吗？还是想要让我来骂你的？”
我淡定的看了一样他如此生气的样子。
“腿长在我的身上，我想要去哪里就去哪里，跟你没关系，好好吃饭，吃好饭去看书。”
见我没有生气，他就像是一拳头打在棉花上，使不出任何的劲，于是气的摔碗。
“吃饭不准摔碗！”
曾经他哥也对他说过这话，四目相对的那瞬，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于是更加生气的拉开椅子站了起来。
对着我咬牙切齿的开口。
“方利，你有什么资格管我，你别忘了，当初我哥就是因为你而死的，要不是你，我怎么可能会失去他啊！”
“你现在做的这些算是什么，忏悔吗？还是补偿？我告诉你，晚了！”
“你最应该做的，就是替我哥去偿命！”
我被他的这番话吼的脸色惨白。
空气开始陷入无尽的沉默，我看着他那副像极了陆尧轮廓的脸，垂眸也开始沉默。
他将自己的情绪发泄好冷静下来之后，这才意识到自己话语有些太过于冲动。
而后，他移开视线。
“方利，滚吧，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了。”
我并没有理会他的这话，而是放下手里的碗筷，对着他语气平静的开口。
“不喜欢吃这个的话明天给你买鸭肉吧，我记得你以前很喜欢喝鸭汤。”
他大概是没有想到我会这样耐住自己的性子。
见他如此，我对着他扬起一个再灿烂不过的微笑。
“陆晨，别生气了，还有两个月你就要高考了，我知道你学习压力大所以想要找个地方发泄自己的情绪，我都理解的。”
“还有，我知道你很讨厌我，所以等你高考结束的那天，我保证从你的面前消失，这样可以了吧。”
我想我的话已经说的足够委婉了。
而且我也不想自己人生最后的三个月都在这个筒子楼里面度过。
可不知道为什么，陆晨在听到这话后看上去反而对我更加的不满。
他的眼眶猩红一片。
“你看吧，我就说你跟在我的身后只不过是为了偿还你对我哥的那份愧疚之心罢了，我哥当初真是瞎了眼才会喜欢上你这种女人！”
片刻的沉默后，我开口。
“陆晨，我只是希望你今后的人生可以辉煌灿烂。”
“而且，这也是你哥的愿望。”
闻言，他开始沉默，因为激动而不断起伏的胸膛也开始逐渐平复。
良久，等到桌上的饭菜都凉却了，我终于听到他开口。
“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让我哥失望！”
“但这一切，跟你没关系。”
4
书房的门再次被关上，我拿起碗筷开始慢悠悠的吃起来。
被陆晨这么一闹，饭菜都凉到没有味道。
但我并不在意，甚至夹起他饭碗里面的大排骨开始没心没肺的啃起来。
而后，我转头看了一样我身边的空位置。
“陆尧，你应该知道的，你弟弟跟你的性格简直就是天差地别。”
毕竟如果陆尧在的话，他不仅不会对我发脾气，还会给我做饭，把最大的那块排骨夹给我吃。
一想到这些曾经那样温馨的画面，我的眼泪就开始控制不住的掉落下来。
我没舍得用餐巾纸，伸出手胡乱的用袖子抹掉脸上那廉价的泪水。
真不明白，为什么上天总是把好人收的这样快。
陆尧是。
现在，我也是。
只是我们两的区别在于，他不该死。
而我才是该死的那个人。
5
我跟陆尧的交集并没有电影里面那般美好。
从我出生那天我就被我妈丢给了我的酒鬼暴力父亲。
我甚至不知道我的童年是怎么长大的，因为从我五岁开始，我就被迫进入厨房给我爸做下酒菜。
被滚烫的油溅到皮肤是常有的事情，从最初的痛的眼泪直流，到后来我却能选择默默接受并且乖巧的走到水龙头边冲洗掉那道落在我皮肤上的滚烫。
这个被迫接受的时间不长，只用了短短一年。
因为自六岁之后，我身上的伤痕就不止那简单的滚烫。
还有来自酒鬼父亲的拳打脚踢。
每天躺在床上痛的咬牙咧嘴的时候，我都在幻想这样地狱一般煎熬的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到头。
真的太累了。
小学毕业后，我并没有升入初中，因为家里穷，没钱。
不仅如此，我爸还逼着我去偷钱，因为他要去赌博打麻将。
我不去，他就关上门对着我一顿的毒打，甚至饿着我不让我吃饭，直到我乖乖听话去偷钱他才把我放出来。
但我也有失手的时候，警察局的叔叔看到我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我爸是警察局的常客，他们因此也知道我的成长环境有多么的糟糕。
更明白，这一切都不是我想要做的。
可他们终究只是旁人，旁人是无法救赎我的。
能够救我自己的，只有我自己。
我不是没有想过逃跑，但我身上根本就没钱。
没钱的人是无法离开黑暗的，只会被黑暗逐渐吞噬。
而陆尧的出现，就像是那黑暗中的一束光，将我救了出去。
我跟着陆尧一路走到车站，这个浑身上下穿着一身廉价衣服的少年，是我最喜欢下手的目标。
因为这样的人，浑身上下家当不多，就算被偷，也搞不出多大的事情来。
然而，就在我的手触碰到他口袋里面的钱时，却被他直接握住了我的手腕。
陆尧那样纯净的眼神直直的落在我的脸上。
那一瞬间，我已经做好了被他送到警察局的打算。
可他不仅没有开口，甚至还垂眸看了一眼我手腕上那一个个烫伤的疤痕。
而后，他令人意外的对我扬起一个再灿烂不过的微笑。
“饿吗，要不要我煮泡面给你吃。”
6
就这样，我竟然鬼使神差的跟着他一起回了筒子楼。
闷热窄小的房间里，只有摆在桌上的小吊扇喝叱喝叱的在我面前摆动着。
风扇小的根本吹不掉我额头源源不断冒出来的汗水，可我还是感觉那是我这辈子吹过最凉快的风。
就连桌上那碗泡面的味道也是极好的。
也是在那天，我有了新的家人。
那是我为自己找的，毫无血缘关系的家人。
7
那天之后，我没有再回去那个只有无尽黑暗的家。
我跟着陆尧一起住在了筒子楼里面。
陆尧打工很忙，陆晨学习很忙，而我这个闲人就负责给他们做饭洗衣打扫卫生。
简陋的房间里面，生活了三个孤独的灵魂。
我们因为孤独而相遇。
而我们又因为相遇而不再感到孤独。
陆尧每天的最后一份工是送外卖，等他回家的时候，外面天色都已经黑成一片，星星安静的挂在天上，静静的照亮着这座城市里为了生存而不断奔波的人们。
每天睡前，陆尧总是会跟我在筒子楼顶楼阳台看一会儿天上的星星，吹着晚风。
同时眺望着远方，幻想着属于我们的未来。
那时候的他不善言语，只会说一句。
“利利，我一定会努力让你过上好日子的。”
我点点头，相信他可以的。
8
确定脑瘤的第二天，医生所说的那些症状就开始逐渐出现。
我开始无法控制的头痛。
甚至有时候早上起来因为头晕而会狠狠的摔在地上。
连带着呕吐都开始频繁。
频繁到让我害怕自己会不会下一秒就这样死去晕倒。
我生怕陆晨察觉到我的异样，于是每天都会在他下课之前提前做好饭菜然后离开筒子楼。
可这天，当我把饭菜刚端上桌的时候，就听到大门被打开，陆晨竟然提前放学了。
“你别告诉我你逃课？”
我蹙眉质问他，那大概是我第一次在他面前露出这样严肃的表情，他显然没反应过来。
而我这样激动的原因一方面是因为我曾经答应过陆尧我会照看他直到他长大成才。
另一方面，我不想他用他哥死亡换来的钱变成一个混混。
我太害怕他会走入歧途。
也太害怕他会成为我爸这样的社会败类。
在片刻的沉默后，陆晨这才开口告诉我。
“你在乱说什么，今天最后一节体育课，老师生病了，所以我们才提前放学的。”
他厌恶般的甩开我的手。
力道不大，但这几天我的身体实在是太过于虚弱，因此就这样直接跌坐在地板上。
还好，陆晨没有学坏。
本该回房间的陆晨用余光撇了我一眼，下一秒他的眼神里却开始流露出惊恐不安。
因为他清楚的看到我开始流鼻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