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宜华公主郁微,自小流落在外,颠沛流离,及笄年岁才被寻回宫中。后来却因被污蔑陷害太子,又被皇帝遣去连州。
她这个本就不受重视的公主从此销声匿迹。多年后,战事即起,风波又生。
有人暗挑是非,搅弄风云,几乎扼断连州命脉。粮草断绝,战局危在旦夕。
郁微为揪出幕后之人,抽丝剥茧,查到了曲平江氏的头上,也再度出现在了众人视野。
她自此重得圣心,着手摄政,平叛清孽,整顿朝堂错枝,一时风头无两,名动朝野。
刚到曲平时,故地重游,郁微心生感慨,只想做完该做之事,早些回去继续做自己的逍遥公主。谁知好巧不巧,她再度与故人重逢。
正是那位她昔日流落坊间时,曾救过她的江氏少公子、如今的东宫太傅,江砚行。
他依旧是芝兰玉树、清隽如霜的模样,与过去没有一丝变化,只是眼底,多了些郁微也琢磨不透的情绪。郁微从未想过,曾经那般亲近的二人,也有如今立场相对,冷淡疏离的境地。更遑论昔日暗生的情愫,自是早已灰飞烟灭。
郁微更未想过,在她与旁人有了婚约之后,惊才风逸的江大人会深陷于此。
干百里的奔波、争权夺势的博弈、身处绝境的厮杀,他满心是她,也只为她,最后心甘情愿扶她夺得一切,登至高位。
不远处是喧嚣热闹的宫宴,谁也没发觉,长公主与帝师一同不见了人影。
空寂无人的雀台之中,江砚行低头轻声问她:“你真的不要我了吗?”
片段:耳边风声正盛,旌旗猎猎作响。可郁微却什么都听不到。心口似有东西倒流而上,直冲热她的头脑,最后周遭的一切都变得虚空。这一次,救下的是昔日阿微。
“殿下.….
姚辛知见过郁微使剑练刀,却从未见过她张弓搭箭。原以为她是不喜此术,却不知这才是她最精妙的一样。
百步之内能射穿纵马之人的胸口,即便是在连州军中,也是极为少见的精准。
郁微收弓,缓了许久才睁眼。将弓箭递与姚辛知,她道:“小孩定是吓坏了,去看看。”
小姑娘捂着双眼倒在血泊中,坠马时也伤了脚踝。郁微抱了她,替她擦着额间的污渍,低声道:“没事了。”
小姑娘揽着郁微的脖子哭出声:“阿娘,我要阿娘……”
郁微抚了抚她乱蓬蓬的后脑勺,哄道:“好了,带你找阿娘。”
孩子受了惊吓,郁微就没再骑马,而是一路抱着她步行往回走。
郁微放轻步子,对身旁的姚辛知说:
“怪不得咱们这一路,无论去哪都有人泄露行踪,原来是自己人出了岔子。”
“是属下失职!”“不怪你。”郁微抚着小姑娘的后背,道,“此人已死自不必再提。可曲平有人与他里应外合,这才是最骇人的。姜关战事在即,若是军中出了事……”
犹豫许久,姚辛知说:“可咱们做不了曲平的主。看那江奉理也不是什么讲理之人,就怕说不通,到头来他怪到我们头上,说我们引来了青烈人....
青烈部想要对付大辰,万不会从一个公主身上下手。只能说朝中有人与青烈勾结,利用青烈的人手安插在连州,又截走了连州运往西境的丝。如此种种,针对的是崔纭。
做下这些事,要谋的绝不是钱财和权位,也绝不是为了朝中党争。而是整个大辰。
想要弄明白这里面究竟牵扯了谁,还是得从江家下手,须得利用江氏之人。他不讲理,那就找讲理的人。
江府议事的正堂中吵得不可开交。曲平知府留着花白胡须,说起话来嗓子像是呼啦作响的枯叶。
没争上两句,他就开始咳嗽。
他原本是京官,与周宁是同僚。那时他们二人便常因为政见不合而争执不休。只是没想到,时隔这么多年在此地相遇,又是一场争吵。
见郁微回来,周宁先迎了上来,关心道:“青烈细作的事臣听姚将军说了,为何殿下的亲卫中能有青烈人?那不是殿下从连州带来的人么?”
郁微解着肩上披着的狐裘,脱下后搁在臂弯间,道:“此事我也生疑。”
周宁道:“他们定是天大的阴谋,就应该彻查曲平驻军,以绝后患!”
曲平知府来了气,又是一阵咳。
好不容易喘匀了气,他才开口:“不能查啊。青烈草场广袤却极为缺粮。临近年关,他们本就不老实。过去哪次战事不是在天寒地冻的冬日?
“今年也要戒严,此刻大查军中,岂不是会扰乱军心?让青烈部钻了空子,那可比一个细作还吓人!更何况,这人是殿
下从连州带来的,与我曲平军有何干系?”
周宁反唇相讥:“他是进了曲平军中才露馅的,定是曲平军中也有人与他暗通款曲!年年败仗,你就敢说,不会是军中出了问题么?顺着今日这个由头查一查有什么错?你总拦着不让查,是何居心?”
被扣上这样一顶居心不轨的帽子,曲平知府哪里受过这种气?
他也不再给周宁留面子:“除了五年前那次夜袭,我们也从未让青烈人打进姜关!周大人只是朝廷派来查案的,这如何用兵如何治军,就与你无关了吧?你蛊惑殿下意图扰乱军心,又是何居心?”
见他如此睚眦必报地反击,周宁道:“知府大人也不要与周某在这相争,你既说事关治军,那咱们就去找江老将军辨个分明!
“二位停一停。”
郁微看着曲平知府咳得厉害,便给他们各自斟了盏茶。
这才道:“战事和细作两下都是要紧事,也不是全无干系的两样事。不若等江将军来了,再谈也不迟。”
周宁颇为犹豫。
那江奉理行事素来畏缩,当年若非他受了伤缩在刺风山中不肯出,曲平也不会被掳走那么多无辜百姓。依如此之人来决定,多半还是无功而返。
但这些话,他自然不可当着曲平知府的面说。郁微明白他的意思,起身道:“周大人,此事毕竟是出在本宫带来的亲卫中,总不好因此大动曲平军。先搁下不议,还是以朝廷派给你的案子为主。”
说罢,她挑帘出去了。
周宁在后行了拜礼,回头看到曲平知府的模样,还是有着一肚子的气,甩袖坐下独自饮茶了。
郁微正翻书,却听见了房门外的脚步声。
推开门,正看到江砚行放下饭食转身就走。郁微倚靠着门笑了,道:“这就要走?我又不是什么凶神恶煞,不进来说话么?”
江砚行顿步,转过身时眼底的波动又很快平静为笑意:“若殿下不嫌臣烦,倒没什么不可以。
说罢,江砚行娴熟地在她对面坐榻之上坐定了。
他原本就生得极为出尘漂亮,褪去那层冰霜,反而更惹人注目。
低头为她盛汤时,江砚行修长干净的指节握着汤勺,竟让郁微由衷的感叹,此人若不是心机深沉,那可真算个无甚缺点的美人。
她接过汤:“江大人早已及冠,为何迟迟不成亲?”
没想到她会忽然问这么句话,江砚行的眼睫微微颤动,看了她好一会儿,才极轻地笑了:“殿下今日唤臣,想必不是为了问这些私事?”
自打两人重逢之后,郁微着实没给过江砚行什么好脸色。江砚行也是识趣之人,所以才不常来扰她。今日郁微却唤他入房中叙话,实在反常。
郁微抬眼时对上了他的视线,从他透亮的双眸之间,看出了一些不明意味的哀戚来。
或许不是哀戚,她分不清。江砚行转了话锋:“殿下若是为着青烈之事唤我来,那还可商讨一二。若是为着别的事,恕臣无可奉告。”
两人毕竟不是什么能相安无事坐下闲谈的关系,郁微也并不想追问下去。江砚行这样的人,也根本不会沉溺于过往那点稀薄的交情中,对她,想必也没心思闲谈。
都不是蠢人,挑开了说也不错。她道:“今日两位大人的争吵,想必你也知晓了。你们曲平之事,我不好插手,故此来问你。”
“要查。”
江砚行言简意赅地答了。拢袖给郁微添菜,他道:“只是,不可在军中张扬,而且要快。等我来做就好。”
郁微点头:“战事在即,的确要快。”江砚行却笑了:“不是因为这个。”
“那是?”“陛下的圣旨到了,要我开春之前抵京赴任。此一去,大约很难回来。曲平之事,我只能快些做。”
房中的气氛忽然因为这句话而凝固了。
郁微险些忘了,此人再不是什么曲平江公子了。他是太傅。
是郁微皇弟的太傅。日后太子登基,他便是帝师。与她这个得罪了太子,被罚去连州思过的公主,实在不是一路人。
“其实,当年我并非.…’
郁微打断他的话:“当年之事都过去了。你我之间,各走各的路,各赴各的锦绣前程。大人往后可要慎言,东宫太傅与我,可不该有关系。”
她说得从容不迫,让人找不出任何可以反驳的话来。一时两下无言。
半晌,她才听他说了句:“好。”
郁微故作随口提及:“你叔父也在府中。我是不是该见一见?”
那夜姚辛知来时说,她偷听到江明璋是想来拜见郁微,可却被江砚行以时辰已晚给拦下了。
如今这都过去一日了,也没见江明璋出现,想来是江砚行不许。江砚行道:“叔父年纪大了,也早已辞官,与殿下没什么好见的。’
他低垂着眼,认真给郁微挑着鱼刺,然后将挑好的鱼块递过去。郁微没碰这鱼。
江砚行问:“不喜欢么?那改日换道菜来。”
“江砚行。”
她从未直呼过他的名字。这使得江砚行不得不认真起来,搁下了碗筷听她说话:“嗯?”
郁微语气中没了玩笑:“你我重逢那日,你替我射杀的人,不是你所说的曲平大狱的逃犯,对么?他是谁?”
江砚行道:“我不知。”
“你知。”
江砚行避开应答之话,转而道:“是谁不重要。臣还是觉得,此案自有朝廷上心,殿下还是早些离开为好。”
郁微打断他的话,道:“江砚行,你最好想清楚。你认得他,知晓他是谁派来的,就已经是重罪了,重到你们江家满门抄斩都不够。”
从袖袋中取出一块令牌,郁微丢在他的面前。
江砚行问:“这是.…....
“那日从他身上扒出来的。”
郁微凑近于他,直视着他的眼睛:“经查证,是青烈暗探在大辰的信物。自打那日将令牌之事告知江砚行之后,两人便没在府中碰过面。就连一向是江砚行亲手送来的饭菜也终是换成了府中的侍女来做。
这几日江砚行不来烦她,她也便更有精力处理丝绸案之事。
如今薛逢虽死,丝绸却是寻回了七成。那些匪徒尚未来得及彻底转移赃物,严刑拷问之下自然什么都交代了。但他们只听命于薛逢,全然不知薛逢背后又牵涉了何人。
这背后的主使尚未揪出,可至少连州的军饷暂时有了着落。郁微写完给崔纭的回信,把笔尖洗净后放回玉搁上,然后晾着信纸上的墨。信并不长,毕竟崔纭如今忙得焦头烂额,根本分不出太多的精力放在抵御海寇以外的事上。
如今的大辰西北防着青烈,东南海患不平,实在是腹背受敌。
此时朝中出了细作,就连清查梳理起来都十分麻烦。外面的鹦鹉叫了。
拎着进房中来的是姚辛知。把鸟笼搁下,姚辛知撩袍落座。
郁微眼皮都没抬一下,笑她:“今日又迷昏了几个侍卫进来的?”
姚辛知:“没有啊——两个而已“江家人不计较,你就这般肆无忌惮,还拎着鹦鵡来?”
姚辛知把额前碎发撩至耳后,轻蔑一笑:“他们又拦不住我,还非得装腔作势一番,瞧着就让人心烦。再者说了,这些侍卫没日没夜守着你,实在是辛苦,让他们睡着休息会儿,也没什么错啊……”
逗完了鸟,姚辛知才压低了声音说起正事:“江明璋最近不太对。”
“怎么不对?”
姚辛知道:“自打殿下提醒我之后,我便一直派人盯着这个江明璋。往常他清早会出门闲步,后晌会在庭院避风处弈棋,晚间会和江奉理说话。可是近几日……...却没见过他了。”
郁微并不在意:“或许是病了。”
姚辛知摇了摇头:“这几日并无大夫入府。”
那就是不在府中了。
偏巧这个时候江明璋不见了人影,江砚行也开始忙碌而行踪不定,着实让人疑惑。
郁微低头把信折好塞进信封之中,封好蜡,道:“丝绸寻回了七成,也算有个结果了。朝中人只怕不能容忍我继续留在曲平。反正就要离开这里了,他们如何,与我有何相干?”
听到明日就能离开此处,姚辛知一拍桌子,感叹:“殿下,你终于想明白了。崔大人想来也不会因此受到朝廷的责难。最好今日就走!”
对于姚辛知而言,没有任何事比郁微的安危重要。
如今江家已知晓军中有细作,自会想办法解决。若是郁微执意追究下去,江家非但不会领情,还可能会陷她于危险境地。不若早些离开。
刚做好回连州的打算,门就被叩响了。是府中的侍女,轻声细语地表明了来意:“殿下,夫人说今日府中设宴,特邀殿下赏光赴宴。”
寒冬腊月,不年不节,焦头烂额的事一大堆,在此刻设宴,算是什么由头的宴?
郁微刚想回绝,就听到侍女接着说:“夫人还说,府中诸人俱会到场,都想一睹殿下风采。”
郁微扬声:“知道了,去回禀夫人,本宫一定会去。”
侍女称是告退了。这句“一定会去”直接点了姚辛知的火气。
她怒道:“不是刚说好今晚就回连州么?直接走吧,还赴什么宴?江家人能有什么好主意等着咱们?
“你这脾气,都不肯听我把话说完么?”郁微道,“曲平先是丢了丝绸,军中又出现了与青烈人接应的内奸。所有人都忙得不可开交,可却只有一人从未出现过。
而今日,他亦会在江府之宴上出现。”
听完这一言,姚辛知终于缓慢地授清楚了来龙去脉,若有所思地问:“江明璋?”
这是郁微头一回见到江明璋。与江奉理身上的将帅之气截然不同,数十年朝堂浮沉之苦落在江明璋身上,只化成了身上的薄衣、略显浑浊的双眼中那淡之又淡的无谓。
他年逾半百,身穿薄衣而不畏冷,半点看不出抱病的模样。想来当初因病辞官只是个借口。坐于江明璋身侧的是一个与江砚行年纪相仿之人,穿着素净,以木簪東发。此人侍奉着江明璋用茶食,颇为尽心。不苟言笑的江明璋只有瞧见他时,面色才会稍稍和煦上一些。
“元玉先生。”
郁微唤的这一声,谁都没料到。即使是江明璋也未曾想过,他如今已然辞官做回了庶民,还会有人以他之字,唤他做先生。
加之此人是国朝的公主。良久,江明璋起身见礼:“殿下此称,老朽愧不敢当。”
郁微道:“元玉先生之名,本宫早有耳闻。听闻元玉先生当初辞官是因着抱病?不知如今可好些?”
此一言,江明璋面上才起的笑意敛了回去。
宴上的热闹也停了,所有人都看了过来。江明璋因着永王的关系不受皇帝重视,此事人人知晓。辞官自然是因为仕途不顺。
平素在府中,没人敢议论。今日这宜华公主却当面问及,若是答得不好,难堪事小,保不齐还要领罪受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