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篇·山木》简疏(3):体逝知终
庄子衣大布(露出)而补之,正(整)絜(洁)系履(用绳子捆住鞋子)而过魏王。魏王曰:“何先生之惫邪?”庄子曰:“贫也,非惫也。士有道德不能行,惫也;衣弊履穿,贫也,非惫也,此所谓非遭时也。王独不见夫腾猿乎?其得楠梓豫章也,揽蔓其枝而王(旺)长其间,虽羿、蓬蒙不能眄睨也。及其得柘棘枳枸之间也,危行(慎行)侧视(四顾),振动悼栗,此筋骨非有加(枷)急(疾)而不柔也,处势不便,未足以逞其能也。今处昏上乱相之间而欲无惫,奚可得邪?此比干之见(被)剖心,徵(可征,可证)也夫!”
孔子穷于陈蔡之间,七日不火食。左据槁木,右击槁枝,而歌焱氏之风,有其具而无其数(度),有其声而无宫角(律)。木声与人声,犁然(如牛犁田无规则)有当(恰到好处表达)于人之心。颜回端拱还目而窥之。仲尼恐其广(推衍)己(意)而造(致)大(太过)(因声生误会)也,爱己而造哀(因爱生悲伤)也,曰:“回,无受天损易(顺天道容易),无受人益难(抵制人欲则难)。无始而非卒也,人与天一也。夫今之歌者其谁乎!”回曰:“敢问无受天损易。”仲尼曰:“饥渴寒暑,穷桎不行,天地之(常)行也,运物之泄(宣泄)也,言与之偕逝之谓也。为人臣者,不敢去之(臣道)。执臣之道犹若是,而况乎所以待天(天道)乎?”“ 何谓无受人益难?”
仲尼曰:“始用四达,爵禄并至而不穷。物之所利,乃非己(能为)也,吾命有在外者也。君子不为盗,贤人不为窃,吾若取之何哉?故曰:鸟莫知(智)于鹢鸸,目之所不宜处不给视(瞥一眼),虽落其(果)实,弃之而走。其畏人也而袭诸(悄悄来到)人间(人群之间)。社稷存(藏身于社稷之树上)焉尔!”“何谓无始而非卒?”仲尼曰:“化其万物而不知其禅之者,焉知其所终?焉知其所始?正(心)而待之而已耳。”“何谓人与天一 邪?”仲尼曰:“有人,天(人自天)也;有天,亦天(天本天)也。人之不能有天,性(人欲)也。圣人晏然体(悟,也可以说以逝为体)逝(流逝)而终(知终)矣!”
此处可以看到,儒道的时命观是相通的,也都是在天人观念下的自我观照。
庄周游于雕陵之樊(凋零之苑),睹一异鹊自南方来者。翼广七尺,目大运寸,感(撼)周之颡(额头),而集于栗林。庄周曰:“此何鸟哉!翼殷(大)不逝(飞远),目大不睹。”蹇裳躩步,(欲)执弹而留之。睹一蝉方得美荫而忘其身。螳螂执翳而搏之,见得而忘形(形也是身)。异鹊从而利之,见利(利还是形、身)而忘其真(生命之真)。
庄周怵然曰:“噫!物固相累(如同垒,层层叠叠,互为递进),二(一为同,二为异)类相召(总有反对的一面)也。”捐弹而反走,虞人逐而谇之(虽然没杀异鸟但又以为庄周想偷猎)。庄周反入,三日不(出)庭。蔺且从而问之,“夫子何为顷间甚不庭乎?”庄周曰:“吾守形(外)而忘身(内在之真),观于浊水而迷于清渊(物于物)。且吾闻诸夫子曰:‘(融)入其俗,(顺)从其令。’今吾游于雕陵而忘吾身,异鹊感吾颡,游于栗林而忘真。栗林虞人以吾为戮(恨不得杀了我),吾所以不庭也(闭关静心,回归本真)。”
其实,这是《逍遥游》“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的解释,不能相知相及,就在于皆忘其本忘其真。
阳子之宋,宿于逆旅。逆旅人有妾二人,其一人美,其一人恶。恶者贵而美者贱。阳子问其故,逆旅小子对曰:“其美者自美,吾不知其美也;其恶者自恶,吾不知其恶也。”阳子曰:“弟子记之:行贤而去自贤之行,安往而不爱哉!”
举个例子反证了一下老子的话,关键是两个妾是真美(或自以为美)还是真丑?小子又如何判定自美自丑?作为逆旅之妾,要的是能干活,阳子的话表面上滑到了“贤贤易色”,实际上是指守住本心。老子说:“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