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述人：周凯
八岁那年的一个冬天，早起时天空开始飘起了雪花，那是那年冬天的第一场大雪，大雪从早上下到晚上，一直都没有停。
因为天冷，我和妈妈都起的晚，九点多钟我们才吃完早饭。星期天老师布置了一些作业，妈妈坐在我身边指导我写作业。
这时我爸骑着他那辆二八自行车从外面回来了，他好久都没有回过家了。他回家不是跟我妈吵架就是暴揍她一顿，虽然我妈没跟我讲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从我爸骂我妈的话中，我知道我爸变心了。他不喜欢我妈了，想同我妈离婚。可我妈死活不同意，而他外面的那个女人怀孕了，两人无法再遮掩下去，只有赶走我妈，那个女人才能名正言顺地生下孩子。
我妈模样长得倒也秀气，就是嘴笨不爱说话，不懂穿衣打扮不懂时尚。只知道勤俭持家，几亩地的庄稼我爸连地头都摸不着，从种到收都是我妈一个人累死累活的劳作。我爸自从顶了我爷爷的班后，就不把我妈放在了眼里。他长得又高又帅，当了工人没多久就在外面混上了一个女人，听说那女人还是个没结过婚的大姑娘，挑三拣四的成了大龄剩女。
两人勾搭成奸后，我爸就向我妈提出离婚。我妈性格懦弱，那时的农村女人离了婚真的无处可去，回娘家也不受待见，娘家人觉得会给他们带来晦气。我妈没有勇气离婚，就可怜巴巴的求我爸别抛弃她。他在外面怎样养女人她不管，只要别让她离开这个家就行。
在我爸面前，她卑微到尘埃里，她小心翼翼地伺候着他，甚至在我奶奶面前她也不敢大声说话。我奶奶也站在她儿子那边，哪有好脸色给我妈看，他们都想赶走我妈，好给那个女人腾位置。
我爸可能在外面喝了点儿酒，回到家就冲着我妈骂骂咧咧的，两只腥红的眼睛里充溢着戾气。进门就指着我妈，“今天你就给我滚蛋！这个婚我离定了，你拖着再不走，你就是在逼我下手！”
我妈吓得瑟瑟发抖，眼泪顺着脸颊汹涌地流了下来。
我爸冲到卧室里，用一个蛇皮袋装了我妈的几件衣服。然后把蛇皮袋扔到屋外，拽着我妈的衣领把我妈往门外拖。
我妈两只手抱着门框死死不丢手，我爸抡起胳膊狠狠抽了我妈两耳光，然后一脚将她踹飞出去。她还没从地上爬起来，就被我爸揪着头发和衣领往大门外拖去，我害怕极了，大哭着追了出去。
我爸将我妈扔在大门外，回头把院门拴插上。我要开院门拴，被我爸死死抓住。当时我恨极了我爸，就一口狠狠咬在了他的手背上，咬得他痛吼一声，他一巴掌抽在我的脸上，呲着牙恶狠狠道，“小兔崽子，今天给你一个选择，是跟我还是跟你妈？跟你妈就跟她今天一起滚蛋！”
我两眼充斥着怒火，挺起胸脯高抬头直视着他的目光，恨声道，“我要我妈！”
“滚，跟你妈一起滚！”
他一把揪住我的衣服，将我提起来，拉开院门栓，将我丢在了院门外。
只听耳边传来”啪”的一声，院门又从里面插上了。
我从地上爬起来，我妈趴倒在地上哭得双肩抖动不上，我搂着她的脖子，对着她呼喊，"妈！妈……！”
我妈止住了哭声，绝望的脸上布满了泪水。她抽泣着，可怜巴巴地望着我，“凯凯，我们……我们去哪里？”
“妈，我们去外婆家吧！外婆一定会收留我们的！”
我妈凄凉地笑了一下，摸了摸我的头，然后艰难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将我搂在怀里，顶着风雪，向我外婆家赶去。
雪越下越大，鹅毛大雪纷纷飘落在我们的头上，身上，不一会儿，我和我妈都变成了两个雪人。
寒风呼啸，雪花打在脸上，像针扎一样疼，眼睛都睁不开了。天擦黑时，我们才赶到了外婆家。
听我妈哭着说是被赶出来的，外婆很气愤。但她却对我妈说，暂切先让我们住下，等雪停了，再让我妈带着我回家，她说离了婚的女人是不能回娘家的，会给娘家带来晦气！
第二天，天放晴了。外婆牵着我妈的手把我们送到了院门外，她安慰我妈，“回去跟凯凯爸说点儿好话，凯凯是他亲儿子，他不会不要凯凯的！”
我妈呜呜咽咽的一直哭，无奈只好带着我走了。
我和妈走到外婆村庄后的大路上，我妈已是哭得双眼肿起了许多。我泪眼望天，感叹这茫茫天地间真的就没有我和我妈的退路了吗？
正深一脚浅一脚的行走间，身后忽然传来了呼喊声，“妹妹！妹妹等一等！”
我和妈惊愕的回头，原来是舅舅和舅妈追了上来。
我们疑惑地停住了脚步，舅舅和舅妈气喘吁吁地赶了上来。
舅舅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上前一步拉住了我和我妈的手，他痛惜道，“妹妹，跟我回家，我们不跟那个畜牲过了！有哥哥嫂嫂在，绝不会让你们娘俩受委屈！”
我妈迟疑了一下，红着眼睛哀戚道，“可是，娘她……！”
“甭管她，有哥在，就有你娘俩住的地方！”舅舅坚定地说。
“是呀！妹妹，你们娘俩就跟我们回去吧！嫂子支持你离婚，那畜牲咱不跟他过了，他不配！只要哥嫂有一口吃的，就不会饿着你们娘俩！”
原来晚上舅舅来了外婆家，已得知我妈被我爸赶了回来。只是那时我和我妈因为白天赶路太乏，上床休息了，他没有打搅，就回去了。
早上吃过饭，他和舅妈就急急地赶到外婆家，得知外婆不收留我们时，就急忙忙地追了出来。
回到舅舅家，舅妈赶忙给我们收拾出一间屋子，床上铺上厚厚的被褥，又放上一双厚厚的棉被。
舅舅说：“妹，别哭了！等路上雪化了，路好走时哥给你出气去！让那个混蛋没有好日子过！”
在舅舅家住了三天，路上积雪已全部化掉，泥巴路也干了。舅舅开着他家的四轮车，招呼了几个兄弟，带着我舅妈我妈和我找我爸算账去。
到了我家，我爸正好在家里准备重新装修房子。舅舅到他跟前二话不说先甩了他两个大耳刮子，接着两个连环踢腿将他踹倒在地，舅舅双手叉腰，冷笑着对他说道，“你以为我妹娘家没人了，敢欺负她！只怪我妹心太善良，有苦从不跟我们诉说，早知道你这样混账，早收拾你了！”
舅舅人高马大，我爸哪是他的对手，从地上爬起来后就站在那里一声不吭。
舅舅指挥着跟着他一起来的兄弟开始进屋搬我妈出嫁时的嫁妆。我妈出嫁时，外公给她打造了一套漂亮结实的红木家具。舅妈说只要是我妈的东西全部带走，一样不留。
一切妥当后，舅舅开始跟我爸谈判。舅舅说若想离婚就必须给我妹妹的补偿费。我们家以后不想跟你们有瓜葛和牵扯，一次性给五千元。这个条件若是不答应，我妹妹就告你重婚罪，让你坐牢，这辈子都别想有好日子过！你如今就算想回头我们家也不答应了，你根本配不上我妹妹！”
我爸前思后想，只得忍痛答应。他那时月工资才不到两百元，这五千块钱在当时也不算小数目，让他拿出五千块钱，比割他身上的肉还痛。
舅舅又指着我对我爸说：“娃儿我们养着了，我们家也不问你要抚养费，但这娃儿长大只给他妈养老，跟你们家毫无关系！"
舅舅当即让他写下了协议书，我爸当时只顾着娶回那个大肚子女人，想都不想就签了字。
从此我和妈便在舅舅家住了下来，舅舅和舅妈生有两个女儿。那年大表姐十五岁，二表姐十三岁。舅舅们的村庄虽然离城市远，但地头宽，每年有吃不完的粮食。有了我们母子的加入，舅妈和我妈把地里的活全承包了，舅舅是个手艺高超的砌墙工，他可以全心的在外面挣钱，我们这个大家庭其乐融融的，倒也过得很开心。
有人找我舅妈，想给我妈介绍对象，舅妈征求我妈的意见，我妈拒绝了。她对婚姻已丧失了自信心，更怕再找一个不负责任的男人，让儿子陪着她受尽委屈。舅妈说，那咱就不找了，你们母子就安心地住在哥嫂家，只要有哥嫂在，就没人敢欺负你们娘俩。
我们在舅家的第一个春节，因为当地风俗有出了嫁的女儿不能留宿在娘家，会给娘家带来晦气。
我妈忐忑不安地对舅妈说，要不我们母子去镇上租住两个月的房子，避过去这几天。
舅妈安慰我妈，这是什么老风俗，我和你哥不在乎，一个家庭的运气在于你对待人生努力不努力，人品有德没有德！一个人无德无能哪来什么运气！大冬天的，你们母子别搬来搬去了，让你们委屈，我们一家人团聚在一起过个开心愉快的新年！
事实证明，我和我妈住在舅家，反而给舅家带来了好运。舅舅家的生活一年比一年好，翻盖了房子，两个表姐相继都考上了名牌大学。
村里人都羡慕舅舅家人气旺，说舅舅是有德才有福报。
我高中毕业后没有考上大学，舅舅让我再复习一年像两个姐姐一样考个不错的大学。可我不想再上学了，我想学装修的手艺。舅舅拗不过我，只好同意了。
我十八岁开始学室内装修，摸爬滚打了几年，加上我头脑灵活，高中文化，学会了看图纸，我成了一名技术过硬的装修工。
我和妻子成婚后，转到市里给一个装修老板干活。老板活路多，接的单多，他实在忙不过来就让我找几个人接了他的活单独干。
我们的活干的好，让那些装修户非常满意。经过他们的宣传，一些需要装修房子的户主就主动联系我，让我承接他们的活。
信誉的不断上升，让我接的单越来越多。在市里打拼了几年后，我成立了自己的装修门店。
多年后，我成了市里小有名气的小老板。我和妻在市里买了两套房子，又买了车。两个孩子也送到市里上学，我妈也跟着我们来到市里接送孩子，给他们做饭，照顾他们的饮食起居。
当时买房子时为了长远考虑，我两套房子买在一起，一梯两户电梯房，两套房子门挨门，一套四室的，一套三室的，大户型。我们住的是四室的房子，那套三室的房子暂时在闲置着，有时舅舅舅妈农闲时来城里跟我们团聚一段时间，就住在那套三室的房子里。
两个表姐一个在深圳发展，一个在上海工作，并且都在工作的地方买了房安家落户在那里，只有逢年过节时才回老家看看舅舅和舅妈。
舅舅舅妈都已年近七十岁，在我和两个表姐的劝阻下，把田地租给了别人，老俩口闲在家里每天在村里田边转来转去，也挺无聊的。
一次舅妈得了胃溃疡，疼得在地上打滚，舅舅把她送到医院，需要动手术。动了手术后我就把老俩口接到我们家住，再也不允许他们回老家了。老家离市区远，老俩口岁数大了，有什么事情照顾着也不方便。
两个表姐知道我把二老留在城里跟我们住，又激动又开心。她们两人保证，每人每月给舅舅舅妈出一千五百块的生活费。若是二老有什么疾病的话，医疗费用她们全包。只是照顾老人的重担，落在我和妻子身上了。
我笑着跟两个表姐说，两位老人每月花不了几个钱，我们还承担得起，让她们不要操心家里的事，我和妻子会安排的。两个表姐哪里愿意，每月按时把钱打到舅舅的卡上。
再来说说我的父亲，他和那个女人再婚几个月后，女人给他生了个儿子，一家三口的生活比蜜还甜。可惜好景不长，三年后，随着下岗浪潮的打来，他也被下岗了，回到农村继续种地。一个脚不愿沾土，肩不能挑担的人可想而知他的生活会过成什么样子。两人又溺爱小孩，要什么给买什么，经济十分拮据。无奈之下，他到工地上当小工，给一家人赚取生活费。好在孩子还小，三口人化费不大，日子还能勉强凑合着过。
宝贝儿子初中没毕业便退学了，因为每次考试成绩都排在年级最后几名。下学后无所事事，不务正业，天天去网吧里上网。夫妻俩少时不管，长大了更管不了。为这个儿子伤透了脑壳，方知后悔已晚了。让他去南方打工，去了半年就回来了，说工厂的活太累了实在受不了。
一个亲戚建议让他们给儿子报个培训班学习焊接技术，他就是干这个行业的，挺能挣钱的。为了儿子有一份正当职业，他花钱让儿子去学了焊接技术。不知道学没学成，毕业后随了亲戚去打工，结果两个月后又回来了，说这种活更累，夏天干这种活简直热死人了。
在家里闲了一段时间后，老俩口受不了了，管吃管喝还得给他钱花。他们劝他出去找工作，好待能养住自己。眼看到了说亲的年龄，连个提亲的都没有，家里穷啊，引不来凤凰！
那小子就到市里的酒店找了份保安的工作，工作倒是挺清闲，就是挣钱不多。就这老俩口已是心满意足了，总比伸手问他们要钱强。
儿子长到二十八岁了，也没人说亲，老俩口煎熬的不行。亲戚邻居都求遍，不能眼看着他打光棍。可房子没房子，钞票没钞票，儿子又没个好工作，如今的姑娘很现实，谁愿意往穷坑里跳。
后来儿子自己谈了个女朋友，但对方家庭只有一个女儿，人家要求女婿入赘。他们不乐意，儿子自己做主把自己嫁了，老俩口无奈何不同意也得同意。
儿子自从入赘后，几乎跟家里断了联系。整年整月不回家看看他们，更别说给他们养老了。生了孙子也随了女方的姓，老俩口是欲哭无泪，气也没用。上门去看孙子，还被亲家甩脸色。儿媳妇对他们不理不睬，连句爸妈也没喊过，养了一场儿子等于给人家白养了一个儿子。
如今老俩口已是将近六十岁的年纪，老爸本来体质差，如今年老体衰，什么也干不了，只能在家种着二亩薄地，勉强糊口。
那一天中午，我们全家人正在吃饭。有人敲门，打开门一看，一个保安带着一个老头站在我家门口。对于父亲，我已经模糊了记忆。保安解释说，老人说是你家的亲戚，不知道你家住的地方，我就把他带来了。
保安说完就走了，老头没等我问话，就一脚踏进门走了进来。一边走一边说：“凯凯，我是你爸，你把我忘了吗？”
他这一说话，我妈和舅舅舅妈都惊得站了起来。最先怒的是我舅舅。
“你来我们家干什么？走！走！走！我们家不欢迎你！”舅舅来跟前往外轰他。
谁知他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耍无赖，“凯凯是我儿子，这是我儿子家，我为什么不能来？"
舅舅气得指着他的鼻子骂，“不要脸的东西！当年你亲自签了字的，你和凯凯这辈子都没有任何关系了。这二十多年，你对他不管不问，现在来认亲了，可见没有好事！再不走，我抽你！”
他抹起了眼泪，“凯凯，爸知道错了，感情这方面爸知道已经是无法弥补了。可爸现在老了，没有养活自己的能力。有时候感冒发烧连看病的钱都没有，爸求求你能不能看在我们是父子关系的份上，每月给我两千块钱的养老费，我的生活真的维持不下去了！你弟弟做了上门女婿，他也不管我，我的余生怎么活啊！”
“哈哈哈！报应！老天开眼！你这个抛妻弃子的男人终于有了该得的报应！"舅舅闻言，乐得哈哈大笑。
“想让凯凯给你养老，门都没有！当初你抛弃我妹有多绝情！冰天雪地赶走他们娘俩，让他们无路可走！你可知道当年我妹妹有多委屈，她的眼泪都哭干了。要不是当初我收留了他们母子，他们现在哪有好日子过，现在看凯凯有本事了，想赖上他，有我在，你想都不要想！妹妹这几十年所受的苦，谁来承担？”
望着这个比舅舅还苍老的老头，想起当年鹅毛大雪漫天飞舞，他冷酷无情地抓着我的母亲像扔小鸡一样，将我母亲一把甩在院门外，我和母亲在风雪中孤苦无依的模样；想起母亲被他暴揍后躺在地上无助地大哭，那被巴掌扇得高高肿起的脸，还有嘴角淌着的血丝；想起母亲问他要一包盐钱，被他一脚踹倒在地……，我的心痛得难以呼吸，我的怒火在胸膛里燃烧，我要为悲情一生的母亲讨个公道。
我冷冷地对他讲，“当初你是怎么绝情抛弃我妈的，你就得为你的行为付出代价！我得对得起我妈！想找人养老，去找你宠了二十多年的儿子吧！有付出才有回报！而我却用一生在治愈我童年的伤，你不配做我的父亲！在我心里，父亲这两个字早就抹杀了！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给自己留份体面！”
没想到，他一直坐在那里哭着不走。舅舅气得打了保安的电话，让保安来把他带走了。
他走后，我的心情久久难以平静，大家都在默默吃饭，谁也没有心情说话。
我丢下饭碗，回到卧室拿了一样东西，装着下楼抽烟，走了出去。
大门外，老头正蹒跚而行。我追了上去，将手中的东西递给了他，用极冷的语气对他说，“这卡里有二万多块，你拿去用吧！算是买断我们的父子关系！从此我再没有父亲！你再来找我，那就法院见！当年你签的字，按的手印，不要我的事实还在我妈手里攥着，不要碰触我们的底线，给你自己留一点体面吧！卡的密码在这张纸条上写着，要记牢了！"
说完，我转身看也不看他，走了。
奉劝世人，好好善待家人和孩子，珍惜与家人在一起的时光。一日夫妻百日恩，原配一般对家庭和孩子都报有真心的态度，对家庭无私的付出。你一旦把善良抛弃，就断了自己的福报！俗话说：“天日昭昭，报应不爽！德不配位，必有灾殃！”
自己种下的苦果自已品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