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第一段婚姻 我的奶奶在旧社会时选择了离婚，后来嫁给了我当时当鳏夫的爷爷，并收获了幸福和圆满。 听我的父辈们说，奶奶当年是我们村子里最美的女人。等我懂得欣赏女性之美时，奶奶已是远过花甲之人。但她依旧眉清目慈，端庄优雅，素洁干净，身上还有着好闻的自然体香，一走就闪动着莲花碎步，一笑脸上就堆起浅浅淡淡，似有又似无的酒窝。看着她，我也会感慨，世间女子要都似她这样的雍容温馨平和慈祥，这世界该有多美。 奶奶出生在清末之年的一户农家，她见过大世面，享过荣华富贵，后来在家乡这个小山村觅得平淡而又幸福的人生，最终将女儿家一身的美丽与善良都化为了滋养青山绿水的春泥。 奶奶妙龄之年在农家山水的滋润下，已是山水出芙蓉，天然去雕琢，有着清丽的容颜与温婉的性子。当年的奶奶，追求者甚多。生性不爱虚荣的奶奶，一心只想“求得心上人，白头不相离”。但婚姻由不得她，她最终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到一大户人家。夫家家世体面，家道殷实，夫君是读书之人，一表人才，在省城当差。家人都甚为喜悦，认为奶奶嫁了一如意郎君，从此可享受富贵生活了。 嫁与夫家后，奶奶侍奉公婆，操值家事，生儿育女，相夫教子，与夫君的日子到也恩爱和谐。但好景不长，夫君暗里喜欢上了自家的小丫鬟，与小丫鬟郎情妾意，执意要纳小丫鬟为妾。这在当时，也算不上什么大事。大户人家的男人，那个没有三妻四妾。但奶奶对感情忠坚专一，眼里揉不进沙子，无法做到与人共享感情与家庭。在情感的痛苦煎熬中，奶奶三岁的小儿又不幸病夭。一连经受情感与失子的打击。奶奶豁然清醒，毅然下定决心，哪怕上刀山、下火海，也要离婚，要独立自强地生活，不依附于不幸的婚姻而求一世的荣华。 在那个“以夫为纲、为天”的年代，离婚是女子的奇耻大辱，再难再苦，女人敢散买卖与交情，也不会敢散婚姻。但奶奶却冒天下之大不韪，以“离婚”抗议夫君的取妾行为。 奶奶端庄美丽，贤惠善良，夫家自然不肯。而娘家也更不愿意她放弃少奶奶的身份与安逸的生活。但奶奶去意决绝，她说人生三面，情面、场面、脸面，前夫伤了她的两面—情面与脸面，她可不要场面，但情面与脸面一定要，为这两面，这婚非散不过。奶奶不吃不喝，不言不语，抗拒劝说，坚持“休”夫。最终，在奶奶的坚持下，奶奶放弃女儿的抚养权，净身换取自由之身，只身一人离开了富有的婆家，从此远离大富大贵，二女伺候一夫的耻辱日子。 奶奶遇到爷爷 离开婆家后，奶奶独立与社会，自强自立求生存，她在武汉、汉口、长沙这些地方奔波流离，想以勤劳、智慧、坚强换取稳定的生活。奈何旧社会没有女子生存的门路与职业，奶奶又是坚持底线与原则的女子，日子一直过得很艰难。在坚持了几年的独生生活后，奶奶选择了回归乡下的娘家，并在回娘家一年后，嫁给了我爷爷。 奶奶与爷爷的结合也是媒妁之言。当时，男女未成婚之前，不能见面，嫁娶事宜均由媒婆出面与两家商谈。奶奶成婚前，坚决要求先见一见爷爷，说那怕瞄一眼，也要见，不见就不嫁。这本是破习俗的事，但奶奶坚持，媒婆只能出面协商。爷爷当时是丧妻的鳏夫，闻听奶奶归乡，就遣了媒婆来说亲。爷爷穷的叮当响，本也没抱多大的希望能娶我的奶奶。当听说奶奶要见他，自然乐意。他们由媒人约定在乡庙会唱大戏时会面。当天，爷爷忐忑不安站在锣鼓喧天的戏台下，名为看戏，实质是等奶奶来相亲。夜幕将启之时，奶奶在媒婆带领下，从爷爷站的背后，柳腰婀娜一晃而过，奶奶晃过时，爷爷回头，两人惊鸿一瞥，姻缘就这样定下了。奶奶只凭那一瞥，就认定了爷爷是她的归宿，安心嫁与爷爷。 从此，奶奶成为了一介布衣草民之妻，在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中，与爷爷过着“牛郎织女”的日子。爷爷是木匠，做木工为生，日子清贫简朴，但奶奶的人生却焕发出了富贵生活中没有的激情与动力，她在贫穷中与爷爷“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死生契阔，与子相悦。”情感生活富有丰盈，家庭生活宁静和谐，一直到两人生死离别，最后同葬九泉。 奶奶对前夫的善 看电影相亲节目《非诚勿扰》时，听着一个相亲女孩语惊四座，说宁愿坐在宝马车上哭，也不愿坐在单车上笑时。我当即就想到了我的奶奶。在这个女孩看来，宝马车即荣华富贵，单车即穷酸落魄。而我的奶奶，早在60年前就告诉了我们，宁愿选择穷酸的“单车”生活，呆在黄土地里阳光笑着的生活，也不要选择“宝马”式的富贵生活，呆在锦衣玉食中哭。 奶奶处理情感的理性与坚强，不是一般女子可以做到的。而奶奶的善良本性也与她的情感一样，单纯真挚。奶奶离开前夫家后，对前夫一家从不抱怨与苛责，更从不说前夫一句坏话。当前夫的家族有难时，她不但不落井下石，还会毫不犹豫地伸手相助。 奶奶嫁给爷爷后，她前夫老家的一户近亲家境败落，女主人病死，日子坚难。奶奶获知后，把这户人家长大成人的女儿介绍嫁给了我勤劳憨厚的堂叔。并一直像娘一样给予我堂婶娘细心的照顾与关爱。我奶奶去世时，我堂婶娘那种锥心的悲痛与伤心，让所有人都为之动容。 文革期间，有人找到奶奶，要她揭发前夫的“罪行”。奶奶泠然拒绝，对来人毫不含糊地说道：“我的前夫没有什么罪行，更没有什么可揭发的，你们不要瞎折腾。” 奶奶在晚年时见到了她的前夫。她的前夫自她离开后，娶了小丫鬟为正室。小丫鬟没有生育能力，抱养了一个养子。这个养子长大成人后，不受教养，好逸恶劳，加上解放后，奶奶前夫的家产全部归公。到老来，奶奶的前夫晚年凄惨，一点退休工资要养活自己与养子一家。生活起居全靠我奶奶给他留下的唯一血脉—我的姑姑照顾他。而我的奶奶，正好与他相反，儿孙满堂，家庭小康和美，晚辈都非常尊敬爱戴她。前夫邀请相见的那天，奶奶把自己收拾的干干净净、利利索索，虽是七十古来稀的年纪，但那眉目，那精、气、神组合在一起，仍是一个气质非凡的老太太。我们孙儿辈都知道她要去见前夫，一个个偷笑着、议论着，打着赌说我们的奶奶一定会在她的前夫面前，好好显摆她的幸福，炫耀她有出息的儿孙。但陪同她一起去的爷爷回来告诉我们的情景，令我们大失所望。奶奶见到前夫时，很是平和有礼，除了问候他的生活起居，还一再叮嘱我的姑妈要尽心照顾他，丝毫没有提起自己的幸福生活，没有说一句埋怨、打击前夫的言语。 奶奶过世后，一个偶然的机会，我见到了奶奶的前夫。这个耄耋老人，在岁月的侵蚀下，已经老态龙钟了。当他知道我是奶奶的孙女，听到我喊他爷爷时，他异常的激动与高兴。他先是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张罗着姑妈去为我买吃的。随后又用他布满老年斑的手颤颤巍巍地拉着我的手，眯着老花眼将我上下打量，左看右看，然后喟然长叹一句：“你奶奶当年为什么执意要离开我？为什么呀？有她在，我不至于晚年这样的光景呀！”一句话，把我说的涩涩的。当我快要离开时，他结结巴巴地问我，可不可以做他的孙媳妇，嫁给他养子的儿子，说得我哭笑不得。一旁的姑妈偷偷告诉我，他一直想念奶奶，见我身上有奶奶的眉目与影子，就说出了这糊涂话。我视他为老童无稽之言，一笑而过。却也为他思念奶奶的真情所打动。 奶奶对我的启迪 我的奶奶，这个善良到对蚊子都不忍伤害的女子，这个从不苛责任何人的女子，面对感情的背叛与伤害时，她哪里来的挑战世俗，放弃富贵，冲出牢笼，破茧化蝶，自强自爱的勇气？是什么给予了她如此大的魄力与信念？我想，是她天生心灵的纯粹与坚毅，她骨子里不屈的尊严与强大吧！就这点来说，她一个弱女子的气概，不比任何须眉男子差。 我与奶奶隔了三个时代。但在我看来，奶奶独立自强自爱的精神丝毫不亚于我们这个时代的女子，甚至更为勇敢、坚强。我常会在人生困顿、迷惑之时，记忆奶奶的音容笑貌，从中找到乐观豁达的力量。 想想我的奶奶，一个旧社会的女子，在苦难中也能坚守自己情感的底线，捍卫情面与脸面的尊严，有凤凰涅磐，浴火重生的勇气去追寻属于自己的幸福，我们新时代的女子还怕离婚过不好、不幸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