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5月27日,万里无云,又是一个热的晴朗天。
晋南大地持续干旱,刚出土的瓜秧儿打了蔫,待收的小麦也青干了。淘井抗旱,迫在眉睫。山西省运城市芮城县南卫乡下夭村民去崖西地淘井,力图缓解旱情。
胆大的王跃军被放到黑洞洞的深井下,忽然惊呼道:“哎呀!这井里咋漂着一团白乎乎的东西?”
井上有人搭话说:“听说枣沟夜儿格丢了只羊,该是落咱井里了。”
有个小子嘴儿馋,急得冲井下喊:“井咱不淘了,快吊上来美餐一顿!”
“好呢!”王跃军也来了精神,他用井绳拴住泡软了的羊蹄儿,冲井上喊:“起吊罗!”
然而,井上的村民们万没料到,吊上来的却是一只高度腐烂的人手。于是,神经一下子绷紧了的淘井村民,立即奔赴10公里外的公安局报了案。
此案,被芮城公安局列为——“5·27”无名尸案。
接待村民报案的唐世亮,是一位不足30岁的刑侦队长。当他在二楼局长办公室汇报了案情后,公安局局长李俊英说:“通知南卫派出所保护现场,集中警力奔赴下夭村勘查!我随后就到。”主
管刑侦工作的副局长王引群和唐世亮率领的十多名干警,一刻钟后赶到了下夭村崖西地发案现场。正在南卫下乡工作的副局长张玉旺率领的南卫派出所的干警,也前后脚跟他们汇合了。
初步勘查过现场,王、张二位副局长交换过意见,便给干警们布置了工作:一是腐尸要尽快打捞上来,为侦技鉴定提供全尸;二是以井为圆心辐射周围村镇,尽快排查失踪人员。
三个小时之后,腐烂的裸尸打捞上来,终于拼凑成了一具全尸。
经地、县两级法医初步鉴定:尸体为男性,年轻人,身高1米70左右,颅骨钝器伤,从尸体腐烂程度看,死于三个月前。
这时候,县委政法委书记孙勤学、公安局长李俊英和副政委何委政,也同车赶到了崖西现场。听取现场勘查汇报后,李俊英沉思片刻,说:“从裸体入井和钝器伤这一重要特征分析,要排除跳井自杀的可能。我们应毫不迟疑地将侦查思路,放在他杀上。我认为,一是先找到尸源,确认死者为何人;二是在附近村镇排查重点作案对象,对有作案嫌疑人概不放过。”各路人马如离弦之箭四散开来。
二两个小时之后,两路调查人马陆续返回了井边现场,唯有最后回来的干警张伟,带回来个重要线索。他在村西永乐酒厂调查中获悉:安徽籍临时工梁新叶,28岁。今年2月4日不辞而别,至今三个多月未归。
李俊英听罢,两道淡眉凝成了个“一”字。从年龄到失踪时间,此人跟“5.27”无名尸何等巧合!!不过,考虑到三个月前临近春节,又不能排除他回乡探亲的可能。因此,他问张伟:“梁新叶走前,结算过工资没有?”
张伟说:“两个月工资未领取分文,行李铺盖也没动。”
李俊英与干警们分析后认为:一个千里迢迢在外谋生的打工仔,工资不领,不辞而别,他图个啥呢?应把他定为“5.27”的重点尸源人之一。
他要求张玉旺和唐世亮,负责对这一重点线索进行调查,从知情人中了解梁新叶的去向。
下午三时许,调查有了结果:1989年招赘到下夭村的江苏省丰县范楼乡十姓庄村民黄其军,是邻近安徽省萧县梁新叶的姑舅表兄。梁去年2月来芮城打工,就投奔在他家里。
据村民反映:因表弟梁新叶与表嫂卫亚芳有染,常为此事跟表哥黄其军吵架干仗。
但在调查中却发现,黄已于两个月前,携妻儿回老家省亲去了。如果死者真是梁新叶,李俊英推断:仇杀有极大可能!
为了认定死者是不是梁新叶,李俊英责成唐世亮用电话与梁所在安徽省萧县新庄派出所取得了联系。对方说,一年前梁新叶负案在逃,从未回来过。
验尸结果也进一步证实,无名尸年龄、身高及外部特征,跟梁新叶完全吻合。
尸体,确系梁新叶无疑。那么,是谁杀害了梁新叶呢?
黄其军,自然被列为了重点怀疑对象。南下追捕在即,邻村黄其军的大哥黄其志,却引起了干謷们的重视。
据当地群众讲,早年落户在南卫乡东张村的黄其志,原本老实厚道,近几个月却心事重重,惶惶不可终日。李俊英果断地决定由张玉旺负责讯问黄其志。张玉旺驱车来到黄家,扑了个空。据村民讲,近几个月他很少沾家,听说躲在附近的哪个砖窑打工呢。
张玉旺掉转车头寻思:你黄其志就是跑到天涯海角,我今天也要把你找回来!他们从东张村出发,篦梳子似地驱车跑了五村八个砖窑,终于在涧东村找到了黄其志。
黄其志四十挂零,粗眉大眼,壮得像头牛。可一看到身着警服的公安人员,却吓得要拉稀了。他抱着肚子语无伦次:“先别……带我走……我得上茅房……”
张玉旺断想他必然与梁新叶被害有关,便使眼色示意随同干警跟上去。
黄其志蹲在茅坑双腿筛糠,还真在拉稀呢。时辰不大,他就提起裤子说:“我和弟弟没犯法偷过人。”
张玉旺一脸严肃道:“难道只有偷人才算犯法?”
黄其志一脸煞白,被噎了回去。
张玉旺一看多人围观的窑场非询问之地,便带人驱车来到黄家。临下车时,张玉旺盯着黄其志说:“你在窑上不老实,到家要彻底交待你弟黄其军的问题!”
黄其志到家后眼睛躲躲闪闪,回避着干警们的正面提问。
张玉旺问:“最近老家有来信吗?”
“我是个文盲,看不了信。”
“你看不了信,就能说明没有来信吗?我再说一遍,这几个月老家有信来吗?”
黄其志承认有一封老家来信,找到的却是几封无关紧要的别处来信。当张玉旺帮他找出一封江苏老家来信后,黄其志吓得一下瘫坐在炕沿上。他父亲在来信中,要他劝黄其军赶快离开多事的芮城,以防事情败露……
张玉旺抬手举着信,目光炯炯地厉声逼问:“为什么要劝你弟弟离开芮城?”
黄其志捂着脸哭了:“因为他杀了人。”
张玉旺问:“杀了谁?”
黄其志流着泪说:“杀了我老表梁新叶。”
张玉旺又问:“尸体抛在哪里?”
黄其志说:“下夭村崖西地井里。”
张玉旺又问:“怎样抛到井里的?”
黄其志说:“我跟他一块抬去的。”
张玉旺眼前一亮,进一步询问:“那你交待一下杀人经过吧。”
这句发问如五雷轰顶,吓得黄其志要跪下了。他赌咒发誓道:“苍天在上,他杀人时我真不在跟前呀!人死后,他才连夜招呼我帮他丢井里的。”
看来,黄其志交待的基本属实。他没有参与杀人,只参与了匿尸勾当。不过,他的交待进一步证实,其弟黄其军属“5·27”杀人凶手无疑了。
追捕人员如何选定?这时候,安徽籍的刑侦队长唐世亮主动请战说:“让我带队吧!当确认黄其军系‘5.27’凶手嫌疑人时,我已电告黄的老家江苏丰县范楼乡派出所,协助控制黄其军了。”
早就有意选择唐率队南征的李俊英听后,伸出手跟唐世亮重握了一下说:“好!南征人选由你确定。我的要求只有两点:一要注意安全,二要完成任务!”
于是,唐世亮等人略作准备便启程南下了。
心急如焚,车轮飞转。13个小时行程近千公里,5月29日凌晨5时,他们就赶到安徽省萧县新庄派出所了。
犯罪嫌疑人黄其军住在20公里外的江苏丰县范楼乡十姓庄,南征追捕队为何舍近求远来到邻省安徽呢?
应该交待的是,这是足智多谋的指导员郭长有所定之计。按他的思路,先通过新庄派出所找到铁树村梁新叶家,利用梁、黄姑舅两家杀人之仇的矛盾,让梁家人协助抓捕黄其军夫妇。因为利用亲戚关系替代侦查,不会引起黄家怀疑。
上午8时许,当唐世亮一行驱车来到村委会后,梁家人还以为要抓负案在逃的梁新叶,梁家一个人也不敢露面了。后经过村干部做工作,死者梁新叶的大哥梁新根来了。当他得知其弟已被黄其军杀害时,不由得痛哭失声,他表示一定协助政府抓捕杀人凶手。
梁新根骑车来到5公里外的铁树村,在黄家打听到老表黄其军这几天没有出远门,只是今天早上开蹦蹦车到邻村卖石棉瓦了,晚饭时就能赶回来。
唐世亮了解到这一情况后,立即与郭长有和李副队长研究了作战方案:
一是今晚仍由梁新根出面,谎称其母病重,要黄开蹦蹦车送医院。这样,便可在黄开车出村时密捕;
二是请铁树村辖区范楼派出所作为二梯队配合,以增加缉捕的保险系数。
5月29日夜8时许,警车停在了铁树村外。唐世亮、郭长有、李四全和当地的一名干警,尾随着梁新根摸进了村,隐在黄家门外,以防发生意外。原来一切都很顺利,谁料梁新根进了黄家一慌神,误说成他妈跳河,到黄家报丧来了。一听说亲人跳河死了,黄家人上下哭成了一团,惊动得左邻右舍赶来瞧热闹。唐世亮一看情况不妙,忙拔出手枪一招手:“跟我来,冲进去!”
他们冲进里屋,先抓获了黄妻卫亚芳。唐世亮厉声询问:“你丈夫呢?”
卫亚芳向屋外厕所瞟了一眼,怯怯地说:“他没在家。”
她的这个不为人注意的眼神儿,没有逃脱郭长有的眼睛。他带人冲进厕所,梁新根立马指认说:“就是他!”
话刚落音,就被李四全压翻铐了起来。
这时候,在黄其军父亲的煽动下,原来在大门外围观的三、二百名不明真相的群众,高喊”不许带人”,潮水般地涌进了黄家。有的撕打干警,有的要抢犯罪嫌疑人。
在这紧急关头,干警们一边朝天鸣枪,一边架着黄、卫两人往外冲:“乡亲们!我们公安局是执行公务抓捕犯罪嫌疑人的,请让开!请让开!”
枪声,也招来了留在村外的警车司机管少强。他开足马力,瞬间将车开至黄家大门外。干警们眼疾手快,硬拨拉开众人,强行将黄、卫两人塞进了车。
经过10多个小时的颠簸,他们终于在5月30日下午3时许抵达芮城县公安局。这次千里追捕,只用了48小时!
五千里押解归来两小时后,预审科长闫大江和干警刘自强,先后突审了黄、卫二人。经过政策攻心,他们终于交待了杀人经过与动机。经技术勘查,凶器等物证均与所供吻合。
追踪凶手人生轨迹的些许片段,不难看出“5.27”杀人案偶发中的必然了。
卫亚芳与黄其军夫妇共同生活了六年,虽说家境并不富裕,但夫唱妇随,也称得上一对恩爱夫妻。谁料一年前引狼入室,招来了梁新叶这个负案在逃老表,打乱了他们平静的夫妻生活。
1995年8月的一天中午,丈夫黄其军不在家,梁新叶将卫的两个孩子轰出大门外,提出要跟表嫂玩一玩。在无人救助的情况下,卫亚芳含泪就范了。不过,她在发生关系时提出了一个条件:只能一次,日后要规矩点。
谁料第一次得手,梁新叶色胆包天,从此长期霸占了卫亚芳。只要丈夫黄其军有事不在家,梁新叶便恣意蹂躏她。偶有不从,梁新叶便会掏出匕首逼她就范。当梁新叶提出两人私奔时,她也只是借故一拖再拖。一年来,卫亚芳既无意拿起法律武器,更羞于告诉丈夫,只能以泪洗面打发着日子。
1997年2月4日黄昏,卫亚芳到中庄磨面回来,梁新叶在崖头拦住了她:“老家有人知道我躲在这里了。我要离开芮城,你得跟我一块儿走!”
卫亚芳难舍两个孩子,一屁股蹲在地上说:“要走你走,我不去!”
梁新叶扑上去抽了一巴掌,又当胸捣了一拳说:“你等着,老子有办法治服你!”
卫亚芳捂着胸口回到家,丈夫黄其军见她脸肿了,就问是怎么回事,卫亚芳落泪了,忙嘱咐丈夫插死窑门,然后将一年来所吞咽的苦水全倒了出来。丈夫胆小怕事,就劝她说,惹不起,咱躲得起。然而,当妻子说到梁要逼她私奔时,绵羊似的丈夫勃然大怒:“他姓梁的不想活了吧!”
夫妻俩正说着话,梁新叶“咚咚”敲着窑门喊:“亚芳,我最后问你一句:你今晚是跟我走不走?”
有丈夫护着,卫亚芳壮着胆子说:“你死了这条心吧,我不会跟你走!”
“那好。”梁新叶恶狠狠撂下一句话,“半个小时后到南院为你妈收尸去!”
约莫10分钟之后,梁新叶又踅回来敲着窑门喊:“老表,你快开门,我要带亚芳走!’
窑内没有一丝儿回声。梁新叶见敲不开门,一脚踹开紧闭的窗户,伸过头就要跳进来。
就在这一刹那,黄其军呼地拿着把镢头一跃而起,照准梁新叶的头砸去。梁新叶“扑通”一声摔倒在窗外。黄其军仍不解恨,又跃过破窗补了两镢头……
卫亚芳吓得连声问:“哎呀,这可怎么办呀?怎么办呀?咱投案吧!”
“让我想想吧。”黄其军说罢出了窑门。
时辰不大,岳母孙当玉来了,大哥黄其志也来了。黄其军指着尸体,先问岳母:“妈,你看怎么办?”
岳母想了想说:“你去投案吧。一人做事一人当。”
黄其军又问大哥:“你说呢?”
“不能投案。这事等回老家告诉了姑父(死者梁新叶之父)再说。他犯法外逃,是姑父把他交给咱哥俩的。”黄其志想了想又问,“这村有井吗?”
卫亚芳想了想说:“西崖地有眼井。”
黄其志又问:“井用着吗?”
卫亚芳回答:“好些年不用了。”
大哥黄其志头一摆,黄其军就找来了绳子、棍,绑住尸体的两腿和腰部,跟大哥将死者抬到崖西,头朝下插到井里了。
“5.27”杀人案于6月上旬预审终结,刑拘并报捕了4 个人。
黄其军在押时痛心疾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说:老表梁新叶负案在逃,是我姑父亲自送到我家的。我当初如果举报将他缉拿归案,今天也不会犯下故意杀人罪了。
黄其志刑拘后也后悔不迭地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家规不能替代国法。如果我当初不拦住兄弟其军私了,而是鼓动他依法投案自首,那样的话,兄弟会减罪,也不用连累这么多人了。
孙当玉收监后,抹着眼泪说:女婿黄其军杀人后,最先讨教我怎么办?咱有点文化,也懂法,开始就叫他投案自首,争取从宽处理。可经不住人家亲哥拦挡,也就收回了自己的意见。想到这里,我真后悔死了。活了半辈子,没个主心骨!
卫亚芳的说法是:杀人是由我引起的,判我什么罪也不冤。我后悔的是,自己不自尊自爱,一步迈错,造成了千古恨!
法律是无情的。任你百悔万恨千滴泪,法律的天平能倾斜吗!
1997年9月6日运城地区中级法院判处故意杀人犯黄其军无期徒刑,判处包庇犯黄其志有期徒刑二年,孙当玉、卫亚芳在审讯期间主动交代问题,依法免予追究刑事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