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十月,北方早已冰天雪地,荆州依然风和日丽。依靠北风和阳光成就香肠的江汉平原,温暖则是灌香肠的大敌。尽管如此,众多腊味拥趸抵不过腊香的诱惑,迫不及待地依个人口味如法炮制,可是缺少凛冽北风吹拂的香肠,味道常常令人沮丧。
二十四节气中的“大雪”过后,逐日屈指的冬至到来。荆州人渴望冬至,并不像北方人为了那碗念念不忘的冬至饺子,更不是期待什么“太阳直射点从南回归线向北移动”而得到的白昼渐长。室内户外不分伯仲的荆州冬季,令北方人亦生畏惧。肆无忌惮的寒冷,断不可少了香肠腊肉的慰藉。
俟冬至莅临,荆楚大地的年味日渐浓烈,灌香肠腌腊肉的黄金日子亦如约而至,这是荆州约定俗成的祖传。
江汉平原乡下,喂养一年的土猪从栏中拽出,彻天的嘶嚎与众人的欢笑交织。土猪在它熟悉的院落就地宰杀,利刃之下,肥硕丰腴分割成七零八落,九故十亲合力,将散发余温的肉块撒满粗粝的食盐搓揉入缸。腌制,是鲜肉嬗变腊肉的第一步,7日之后,食盐渗透鲜肉肌肤,让它变为棕红油亮的腊肉,还须阳光与北风。
连绵缠绕的小肠刮去黏液,后臀尖切成丝条,姜剁粒,葱切花,撒上盐,淋烧酒,挤压填充针刺捆扎……几番忙碌,屋檐下树杈上,一串串红润的香肠随风招展。年味,因香肠而得以真实体现。
城市的肉档也一反往常,鼎沸的人声取代了平日的清淡。从颈至尾的全扇排骨,粗壮健硕的前蹄后膀,肥瘦相间的五花肉,褐色光洁的鲜嫩猪肝,它们不再如往常那般零沽碎销,腌制腊肉的热情使之产销两旺。
“灌”即注入或倒进。这个粗率的“灌”字,日常少有应用,如今恰如其分地用在“灌香肠”上,虽然俗不可耐,但妇孺皆知。
“灌香肠”的作坊与肉档相连,熙来攘往的人群将之围得水泄不通。带有序号的肉丝盛装在篮,层层叠叠鳞次栉比。香肠师傅称重、配料、搅匀、灌装……制造流程,袒露众目睽睽之下,让顾客全程尽览。
假手他人灌香肠,小机器的快速替代了艰难的手工灌装,故省去上厨下灶的麻烦。面对“慢工出细活”的作坊,络绎不绝的顾客,只能不急不躁,耐心地等待守望。
更多的荆州人不会委与他人灌香肠,并非锱铢必较其代灌费用,各自掌握的香肠配方秘籍,使他们更加崇尚个人的手艺。他们以为,将香肠的制作委托他人代劳,失去优与劣的自我把控,犹如把品味的主权拱手相让,如此,让美食爱好者接受很难。对于一年一度的天赐良机,必须倍加珍惜。
其实灌香肠并没有什么高深莫测的技能,无非在食盐、蔗糖两大核心要素重组时调整其多寡,达到自我感觉的最佳状态。至于生姜烧酒味精之辅料,随心所欲亦无大碍。
江汉平原的腊味制作,与湖北西部大有径庭。鄂西山乡以柏树枝叶熏烤的烟雾,促使腊味制造在舍间成熟。江汉平原则不然,腊肉香肠依赖于冬腊月的北风加持,于是,在荆州,大凡能被北风吹拂或阳光照耀的大街小巷,举目抬头无处不见香肠腊肉随风荡漾。
冬阳普照下的香肠,色泽红润质地饱满,填充的肉糜倾轧在偪仄的肠衣里,任由食盐、蔗糖、烧酒浸润,它们在寒冷的冬天里缓慢发酵,生出复合的咸香。其实,利用大自然的气候酝酿美食不胜枚举,香肠并非特例。
15个昼夜过后,香肠水分尽失,柔软的身骨变得硬朗,肠衣与肉糜紧紧相连难分你我,晾晒香肠即告成功。
隔水蒸煮,是香肠最常用的烹饪方法。熟制后的香肠,热气蒸腾之下,一扫干瘪的窘态,变得晶亮丰腴起来,趁热切成薄片,储藏在肠衣里的咸香会迸力释放,香肠的诱人之处大抵如此。
虽然“身体主义者”大谈腌腊制品对人体的伤害,但丝毫不影响小城的人们对美味的追求与热爱。如果我们将未经过循证的养生方法视为科学,就会在饮馔上无所适从,与无尽的美味失之交臂。
灌香肠”“晒香肠”是荆州冬至后的风景线,它不会因时代发展而消弭。
传承,再传承,使之绵延不绝,直至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