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文为推理小说,内容都属虚构,包括人名、地名、职业、机构等等,皆是文学创作,请勿对号入座。
秋风卷起几片落叶,洒在江天行的车窗上;他将车窗摇下,油门踩到底,沁凉的空气一下子灌满了车内,江天行贪婪地深吸了口气—呼,心脾皆畅。
江天行年欲四十五上下,身材高廋,是刑侦一队的中队长。清晨六点零三分,他开着车沿着涟河奔驰,前往报案现场。即便是额外的加班,他今天的心情也是十分畅快的。
昨天在省级青少年田径锦标赛决赛上,儿子江锦超常发挥,夺取第一名,破了省内400米记录;赛后几支重点大学的校队马上就向他这个做父亲的提出了各种优厚入学条件,不仅负担全额学杂费、还有十万签约金等等,这一时让他这个门外汉看了个眼花缭乱。然而就像江锦说的,钱多钱少其实不重要,能得到大家的肯定,他就很高兴了;江天行拍拍儿子坚实的臂膀,觉得从前那个小毛头已经长大了。
江天行开着车,想起江锦昨天破记录后做出的夸张庆祝动作,不禁也跟着做了一次;因为车速过快,这个动作差点让他撞上隔离带,江天行急忙稳住方向盘,哈哈大笑了一下。
但有刑侦一队刑警出现的地方,绝对不是让人心情好的地方。
案发现场在第三河滨公园,今天清晨,一位晨跑的妇女发现淡水河中一具浮尸,经报案处理,大致上知道死者是一名中年男性,中等身材,年纪在三十到三十五岁之间;从尸体浮肿的情形来看,在水中至少已经泡了七十二小时。
江天行在电话中知道的就这么多,当他抵达现场时,管辖这里的涟惠派出所已经拉起了封锁线,法医和鉴识人员也都正忙着,招呼他的是陈荣森,这里的派出所所长。
“死者叫齐孝衍,三十三岁,涟河市人。”陈荣森看着江天行关上车门,说:“接获报案的时间是今天清晨五点十八分,报案的妇女叫许美琴,是这附近的居民,四十六岁。”
“齐孝衍,这么生僻的怪名字……怎么查出来的?”
“我们在死者上衣里找到了钱包,里面有他的身份证和驾照。”
江天行点点头,做个手势请陈所长继续。
“初步判断,那家伙在水中至少泡了三天,死了……应该有四天吧,死因不明。”
“死因不明?”
“没有外伤,还要等吴伯的法医鉴定报告出来。”
“既然没有外伤,淹死的可能性很大啊。”
“吴伯说不是,应该是死了以后才被人丢下水的。”
“难怪要叫我们刑侦队。还有查到什么吗?死者身上还有什么?”
“就只有钱包,除了身份证与驾照之外,里面有现金三百元、几张发票、一张手机卡。对了,他手腕有个戴表的痕迹,但尸体上没有表,可能是被人拿掉、或掉到水里、或是他刚好没戴。”
陈荣森所长有一百八十三公分高,皮肤黝黑,理个小平头显得十分干练,他绝大多数的时间均是沉默寡言,非得说话时就如同刚才报告那样,简洁、直接、明确。
“嗯,这样……”江天行点点头,他摸了摸下巴,看见远处几辆新闻采访车停了下来,一名年轻的刑警已经严阵以待。他叹了口气,应付记者可不是简单的工作。
江天行搭住陈荣森的肩膀,两人往河边走去。
“老陈,有件事问你。”江天行皱了皱眉。
“什么?”
“为什么要我们联合侦办?”江天行说:“一具普通的浮尸,不是什么官,也不是什么名人,也不像重大案件,有必要搞得这么兴师动众的吗?”
“跟我来。”陈荣森说,带着他向尸体走去。
尸体泡得相当严重,都已经出现了吓人的巨人观,吴林根法医正将死者的衬衫解开,仔细地检查着。陈、江二人走到尸体旁,陈荣森指指死者的右臂,上头刺了两个字:忠义。
江天行吸气时间稍稍延长了一点:“那个有名的黑恶势力忠义堂?”
“对,这就是原因。”
“嘿,老陈.”江天行笑了笑:“我听说忠义堂的老大手眼通天……”
陈荣森嘲讽地说道:“他可洗白十几年了,自然能量不小,现在他可不叫老大了,叫大企业家。”
“他能白得了?他下面的人可还是黑的!”江天行笑了笑,转身向河边走去。
“你也知道,忠义堂最近闹得很大。”
“你是说上个月那件枪击案?确定是忠义堂的人干的?”
上个月十号,本地一个著名企业家在自家的别墅中遭人枪击。歹徒是两名蒙面男子,光天化日下闯进别墅,连开八枪,企业家当场死亡。事后歹徒骑摩托车遁去,警方一个月来虽强力缉捕二人,却始终一无所获。
“不只那个,你记得去年‘黑狗’、‘白猪’的事情吗?”
“北海帮的两个老大一个月内分别被干掉,也是忠义堂做的?”
“道上是这么传的,我们也这么认为。”
江天行调整一下领带,问:“老大都洗白,下面的人干嘛还那么冲?”
“听说那家伙混进上流社会后以后就不大管事,想与下面的人切割开来,他底下几个年轻的都是狠角色,想抢占他们老大抛出来的黑产业,所以才大开杀戒,现在道上听到忠义堂都怕得要死,北海几个大哥也都躲到外省去了。”
“是该杀杀这股黑风了。”
“现在我们手上和忠义堂有关的案子就有十一件,有两件已经办了一年,一点进展都没有。”陈荣森顿了一下,看上去有点沮丧:“上星期上面开会,决定以后和忠义堂有关的案子一律交给我们这个专案小组。”
“嘿,上面还真瞧得起我们俩。”
“谁叫我们带的是一线部门呢?”
这时吴法医已经站起身,他脱掉塑胶手套,从口袋中掏出一次性酒精片擦拭着眼镜。
江天行走近,问:“吴伯,怎么样?检查完了?”
吴林根法医是个小老头儿,头上一根毛也没有,也因为这样,他是少数不用戴隔离帽的法医,他用略带粤语腔的国语回答:“没那么容易啊。”
“以您老的经验都……”
“个人的经验又成为不了法律依据,人命关天,不能乱下定论的,要带回去解剖,看看是不是中毒还是有内伤什么的。”
“那死亡时间……”
“这个也不能确定,他泡在水里面太久了,这会让死亡时间难以判断,应该死了四天以上吧……啧啧,主要是巨人观让皮都烂了,根本看不出什么东西。”
“这个案子上头可催得急,要什么时候可以有结果?”
“我加加班吧,快的话今天晚上,慢的话要一个星期。你也知道,要测试中毒、检测内伤,还是蛮麻烦的。”
江天行摸了摸额头,说:“好吧,吴伯,有什么结果请您马上通知我。”
“知道了,知道了。”吴法医转身安排人搬运尸体。
江天行则转对陈荣森说:“查户籍可是派出所的领域,你负责把齐孝衍的底细给查清楚,我明天找你报告,可以?”
陈荣森木讷地点点头说:“放心。”
江天行拍拍手,稍微喘了口气,说:“好了?还有什么?鉴识组呢?”
一旁鉴识人员回答:“这边不是第一现场,没什么可以找的,尸体上的痕迹也水冲刷得差不多了。”
江天行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吧。”顿了一下,双手一摊,布置了一下任务:“暂时就这样,你们再到周围找找,希望能有线索。我先走,有消息随时联络我。”
江天行开过涟惠桥,来到涟重区,忠义堂的大本营就在涟重,他决定从这边查起。
他对忠义堂并不熟悉,陈荣森那边虽然可以提供他许多信息,不过他一向喜欢自己从头查起。
穿过几条杂乱的旧街,江天行将车停在一间槟榔摊前,摊子里坐了一个穿细肩带的女孩,顶着一头黄发,正在玩手机。
“诶,先生,买槟榔?你要哪一款的?”那女孩目不转睛地继续玩着手机,过长的假睫毛也跟着上下晃动。
“我找你爸爸。”江天行平淡地说道,心里暗自庆幸,江锦在他的教育下,爱上了体育,没有沉迷于手机游戏。
“啊,你是要买哪一种啊,我这里有一种热销的新款式。”
“我找你爸爸。”
“你要买饮料?还是要买烟?啊,我们还有卖刮刮乐啦,要不要刮一张看看,可以中五百万喔。”
“我说了,我要找你爸爸。”
“你如果不要买东西就赶快走啦,你把车停在那边会妨碍我们做生意咧。”那女孩终于放下手机,却拿起一支烟点燃,吸了一口,用烟头指指江天行的车。
江天行一把将女孩手上的烟抢下,在烟灰缸中捻熄,硬声说道:“小孩子学人家抽什么烟!”
那女孩跳下高脚椅,大声骂道:“要你管,你谁啊!你妈我…… ”
江天行掏出证件在那女孩面前晃了晃,晃得他她自动闭了嘴,又问道:“我找你爸爸,你爸爸咧?”
那女孩坐回高脚椅上,不甘不愿地说:“出去了啦,警察叔叔——”
“去哪里了?”
“回警察叔叔,他去找人喝茶了。”
“他手机修好了没?”
那女孩抬起头,瞪大双眼,问说:“你怎么知道我爸手机坏了?”
“你不是喊警察叔叔吗?警察什么事都知道。他有没有新手机?”
“没有。有他也不会告诉我。”
“那他什么时候会回来?”
“晚上吧,他还要去跟人家收钱。”
“等你你爸回来,让他打电话给我。”
那女孩又拿起了手机,无所谓地点了点头。
“记得叫他一定要打给我,就说有重要事情要问他。还有,以后别再抽烟了,再抽就把你这无照经营的槟榔摊扫了。”
江天行开车回到涟亩区,在民生东路附近找个路边摊随便吃了碗面,正准备回单位时,手机却响了,是法医吴林根打来的。
“喂,张警官。”
“吴伯,看来死因已经找出来了?您老可真给力,算我欠你一顿。”
“你小子欠我的可多了,算了,言归正传,死因没想象中的复杂,马上就可以出报告了。”
”怎么死?“
“心脏衰竭,应该是当场暴毙吧。”
“什么引起的心脏衰竭?难道他以前有这方面的疾病?”
“他的血液里有大量的吗啡,所以应该是因为吸毒过量。”
“瘾君子?嗑药死的?不是谋杀?”
“那就很难说了,这看你怎么定义谋杀,如果你觉得有人要害他,故意给他注射过量的吗啡的话……”
“等等、等等,吴伯,我的意思是,这家伙不是被人家下毒,或是用灭火器打心脏?是吸毒吸太多自己挂的?”
“对啊,就是嗑药嗑死的,这点我保证没错。”
江天行换了只手拿手机,问道:“那具体的死亡时间呢?”
吴林根安静了一下,只听得翻纸的刷刷声,应该是正在找资料,过一会才听他说道:“喔,初步判断是七十五到八十五小时,应该是……我算算……七月七号到八号吧,也就是这家伙死了没多久就被丢到涟河里。”
“嗯。”江天行用肩膀夹着手机,将一些重点记在笔记本上,说:“吴伯,那还有没有别的东西?”
“别的东西?嗯……他的尸体有被冷冻过,这加大了我们判断死亡时间的难度……”
“冷冻过?”
“能不能将鉴定报告马上送一份来我这?”
“你小子,就是这么急性子……好吧,我等会叫我学生来找你。”
“谢谢啦,吴伯。那就先这样。”
“谢什么,这是应该的。”
挂掉电话,江天行咬着笔看着笔记本,眉头深深蹙起:吸毒暴毙的……尸体居然被冷冻过,才被丢在涟河里,这是想掩盖具体的死亡时间,那肯定是他杀了,这跟忠义堂到底有没有关系?
他想了一会儿,决定等线索再多一点再说,办公室里面还有上回洪明山那起案件的报告要写,他打算今晚熬夜写完,拿起手机拨回家给江锦交待了些事,江锦都一一答应了。
《洪明山血案》是媒体给这件案子的标题,发生两年前,一名富商一家五口在位于厚德大道上的豪宅中被杀,现场一共开了二十三枪,每名被害者至少身中三枪以上;豪宅内的古董、名画、珠宝等均被洗劫一空,但屋子的防盗系统却没有被破坏的迹象。
警方初步判断是有组织的强盗集团所为,也曾锁定数个恶名昭彰的通缉犯,但始终不能破案。江天行在半年前接下这个案子,他发现每个被害者都是在第一枪就毙命,换句话说,第二枪之后均属多余;一般而言,职业强盗并不会做这种事,多开枪一来浪费子弹,二来枪声可能引起注意。
因此他推断,凶手会开那么多枪,只有两种原因:一是没经验的杀手,怕人没死透,多开几枪以求保险;另一个原因则是仇恨:毙命尚不足以泄愤,要毁尸才甘心。江天行根据这个推理重新拟定侦查方向,锁定几个目标,展开长期跟监,终于在一个月前逼得凶手自行投案,那是一名跟随被害人超过三十年的机械员工,因公司人事调整而被裁员;由于家中经济困难,加上那种被“抛弃”的仇恨,因此铤而走险,利用自己的专业知识制作枪械,犯下此灭门惨案。
江天行的报告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写完,他在走廊的饮水机泡了杯咖啡,驱散逐渐累积的睡意。
洪明山这件案子令他十分不舒服,他永远不能忘记凶手被侦讯时的样子:一个五十来岁憨厚的男子,粗糙的脸上满是惶恐、愧疚与疲惫;他除了陈述一切的犯罪过程外,就是一再地道歉、一再地说对不起,还请求警方不要把他关在单人牢房里,否则他不能入眠。
想到这,江天行喟然长叹,想起《论语》中曾子所说的:“如得其情,则哀矜而勿喜。”现在景气不好,逼得许多人得走上绝路,这桩《涟河浮尸案》,谁知是不是又是一场社会悲剧?桌上电话响起,张天停接起电话,对方是一个操着南方口音的男子:“江警官?我阿龙啊,听我女儿说你找我?”
“你是跑去哪?现在才打来?!”
“唉,走霉运啦,昨晚跑去找朋友喝茶啦,太晚睡,困到现在才清醒。”
“喝茶?真的喝茶?”
“啊就三五好友聚一聚啊,泡一点茶啦...啊对啦,是有摸一两把啦,但都打小的啦,江警官。”
“这次又输多少?”
“没啦没啦,喝茶而已啦,没输多少。”
“管你输多少,我这有活给你。”
“江警官,你也知道,我女儿最近正好要交学费,这私立的学校都比较贵,所以这活价格……”
“给你加一千。”
“什么活!”
“你认不认识一个叫齐孝衍的人?”
“齐孝衍?这么怪的名字,没听过。”
“忠义堂你熟吧?”
“忠义堂!?”阿龙的语气突然变得仓促起来:“不不不……不熟啦,我跟他们一点都不熟。”
“真的?”
“江警官,你也不要这样,你也知道忠义堂最近有够厉害,我这小卒子可不敢参和忠义堂的事,你就不要问我了啦,要是风声走漏出去,说我跟警方说了什么,我大概就会被丢去涟河里内喂鱼,不要问啦,拜托拜托。”
“可是你昨晚输的钱——还有你女孩所谓的学费——”
“就一万块而已,我还付得起啦,赚钱有数,性命要顾啊。”
“听好,阿龙,我们昨在涟河真捞到一具尸体,他肩头刺着忠义两个字,应该是忠义堂的人吧?”
“嗯……那肯定是,平常人也没那么大胆敢自己乱刺忠义。”
“尸体就是齐孝衍,你听过这名字吗?”
“没有,刚我说过了,我确实没听过这人的名字。”
“没听过那就去打听!我想知道这家伙是怎么被干掉的,为什么被干掉,是忠义堂自己做的,还是他们的对头干的,就这样,你知道吗?”
“啊,我怎么会知道?我跟你说,忠义堂的事真的不要问我啦,我不行啦。”
“你真的不肯帮忙?”
“......”
“好。”江天行翻开笔记本:“阿龙,以前你是我的线人,所以我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现在可不是了,你走私香烟的生意做得不错,嗯?”
“香……香烟,干,你……你怎么会知道?”
“你是生意做那么大,我怎么会不知?听说村里的选举你也有参一脚?真正了不起!”
“好啦好啦,江警官别这样,混口饭,不容易……”
“还有啊,北口那家鱼铺,听说也很赚……”
“好啊好啦,江祖宗,你是我祖宗,我干了,我干了!”阿龙无奈地说。碰上江天行,他从来没有占过便宜。
江天行掏出原子笔,问:“你真不认识一个叫齐孝衍的人?”
“就跟你说没啊。”
“连听都没听过?有没有听道上传过?这家伙三十好几了,应该也不会是小弟,没有一点名声?”
“江警官,道上一堆三四十岁的都还在当小弟啦,你去问人家阿龙是谁,别人也不会听过我。”
“那你跟忠义堂关系怎么样?”
“一些三重的小混混认识,但也没有太熟,人家也看不上我们这种小偷小摸的。”
“一个有分量的都不认识?!”
“嗯……好啦,还是有跟几个有交情的,但是不是什么高级别的啦,大哥级的我都不认识。”
“忠义堂现在老大是谁?”
“啊就……就那个洗白了的大企业家,天天上电视的那个……”
“我听人家说他早就不管事了,真正管事的是谁?总有一个管事的吧?”
“他们可乱得很,几个头头都在卡位,像我们这边就是郑文星管的,人叫他‘阿炮’啦,手黑心狠;我还知道几个像‘荣昆’、‘瑞霖’、‘麻仔’,都算是有实力的角色啦。”
“那你跟这些人有交情不?”
“没有,没有!但是……”
“但是啥?”
阿龙犹豫了一会儿,才压低声音,说:“长官,我跟你讲,你别讲出去咧。”
“我有什么好讲出去的,快说!”
“不瞒你讲,郑文星这几个老大,都已经出国跑路去了,这没几个人知道,你不要讲出去咧。”
“为什么要跑路?又还没要抓他们?”
“不是你们警察啦,是北海的人。”
“因为‘黑狗’和‘白猪’的事情?”
“对啊,北海听说这次要来真的,忠义堂几个大哥早就偷偷溜出国了。江警官,不能讲咧,要知道是我泄露的,我准没命。”
“但我听得消息怎么刚好倒过来,我听说是北海的人都躲到外省去了,说是要躲忠义堂的人。”
“啊呦,江警官,这就叫尔虞我诈啊,北海是装做很怕忠义堂的样子,把几个地盘都让出来,就是要让忠义堂失去戒心,然后再偷偷派几个杀手,神不知鬼不觉把忠义堂的头头脑脑给干掉,这样忠义堂就完了!不过忠义堂这边也是得到消息,那几个头头早就出去避风了,让北海的杀手在涟亩乱找,然后再偷偷反打北海一巴掌,哈哈,很可怕吧!喂喂,这可是机密咧,还值点钱吧?是不是应该加点价。”
“这个消息我给你记上,若是我们用上了,少不了你的奖金。”江天行将消息记录好后,又问:“我不管他们要怎样,那现在忠义堂留下来的大哥还有谁?那种人面很广,堂里面的人都认识的人?”
“嗯,有个人算是现在忠义堂里最大的吧,认识人也多……”
“谁?”
“他叫林水洪,人家都叫他‘怪老子’,但是我跟他不熟……”
“这我不管,你帮我去把他找来。”
“不可能的,长官,他们不会见警察的啦,要是我用骗的,那我回去一定被人砍死,你以后也没得找我了。”
江天行沉吟了一会儿,说:“那你替我把话传过去,就问他们:他们有没有一个兄弟叫齐孝衍的最近挂了,也可能是没挂只是失踪而已,有的话就问看看他们知不知道是谁做的,不知道的话就多问一些齐孝衍的背景,像他住哪里啊、平常是混什么的、有没有跟北海的人有过结等等,其他你应该都会吧?”
“会啦会啦,可是,江警官,我可没把握喔,‘怪老子’真的很怪啦,他听到消息后,会不会有动作我可不知道。”
“他不讲的话,你就到处打听一下,反正有姓齐的消息,就跟我汇报。”
“好啦,这我知道。”
“那……那没事了,就这样……喂喂,等一下!”江天行突然想起些什么,赶紧把阿龙叫住。
“又有什么事啊?江警官。”
江天行轻轻咳了一声,认真说道:“叫你女儿不要抽烟了,未成年人抽烟对身体不太好,你这个当爸的,也应该关心一下孩子。”
“……嗯,好。”
中午十二点,刑侦三楼的简报室里,江天行正啜着一杯咖啡。昨晚熬夜带来的头痛正不断加剧中,他必须靠大量的咖啡因让自己保持清醒。陈荣森将一叠资料放在他面前,站在一旁,等他示意。
“老陈,你就坐下,你这样站着我不习惯。”
陈所长摇摇头,说:“这是我们这里的规矩,报告一定要站着,这样精神集中一些。”
“谁订的鸟规矩?”江天行将手上咖啡杯放下。
“我订的。”陈荣森数十年不变,凡是都极为认真,他是一位很优秀的警察,但脑袋太死板,不晓得变通,所以才会在所长这个位置上一待就是二十年,怎么都升不上去。不过反过来想想,现在这社会上像陈荣森这样耿直的人也不多了。
“喔……这样,好吧,反正你是不肯坐?”
“对。”
“那我站起来总可以吧。”
“随便你。”
“那我站着,你请开始吧。”江天行站起身,拿起资料,发现出奇的薄。
陈荣森清了清喉咙,说:“我们发现,全市只有两个齐孝衍,一个在祁铺,一个在北口,死的是北口这个。”
江天行很快地将报告浏览一遍,问道:“这家伙没有案底?”
“没有,犯罪资料库里没有这个人的名字。”
“连烟毒勒戒的记录都没有?”
“没有。这家伙吸毒吗?”
“法医给出的结论是,他因为吗啡过量导致心脏衰竭。”
“或许是他运气好,没有被逮过。”
“嗯。”江天行又看了看,说:“他学历还不错,念医检的。”
陈荣森没有答话。
江天行又问:“查不到他的工作吗?”
“没有,完全找不到。”
“也没有家属。”
“他父亲去年底死了,民政机关那边也就没有别的亲属的登记。”
“医保资料呢?”
“没有医保资料。”
“税务机关?”
“也没有,没有什么资料,他父亲也没留下遗产。喔,他父亲是军人,第三页有附记。”
“他的户籍在正义南路。”
“查过了,那边住址因为城市开发早就都换过了,那附近也没人对齐孝衍有印象。”
“交警队?出入境管理局?保险公司?邮局?银行?电信公司?” 江天行每说一个,陈荣森就摇一下头,说:“没有,我们都查过了,通通没有,找不到什么东西。”
“民政局?这家伙可能是游民。”
“问过了,他们也没有这名字的登记。”
“这样……”江天行将资料丢在桌上,双手撑住桌檐,“所以我们对这个人的掌握几乎是零?”
“要查可能还是要从忠义堂查起。”
“你们所里知道忠义堂里有这个人吗?”
“没有,我们手上的名单没有姓齐的。”
江天行双手负在背后,在简报室里踱起步来。他觉得不可思议,在现在这种社会里,竟然还有那种行政机关掌握不到的人;他的直觉认为这份调查报告有瑕疵,但又想:要是连陈荣森这种人的调查报告都有瑕疵,那自己写的报告大概就不能看了。他转身对陈荣森说:“好了,老陈,辛苦你了。短时间能查出那么多。”
陈荣森摇头说道:“没有,什么都没有查到,一点都不像话。”
“没关系,再查查吧,我要回我们那边了。”
“嗯,好。”
“那我先走了,报告我带走了。”
“慢走,不送了。”
江天行回到车上,打开笔记本,试着做一点推理,却发现目前他拥有的线索,和十八个小时前和吴法医讲完电话时一样。
有一个死者叫齐孝衍,男性,三十三岁,死因是药物过量导致的心脏衰竭,死亡时间大概是三到四天前,死亡不久后就掉到涟河里(不确定是被人丢进去,还是自己跌下去的);从死者手臂上的刺青判断,死者是忠义堂的人,但除了这个以外,却找不到这个人的任何社会资料,没有前科、没有医保、没有存款、没有手机,连交通罚单都没有。江天行摇了摇头,这在大数据时代太不可思议了,这家伙仿佛从学校毕业后就失踪了一样,除了街头游民,大概很难找到这种情形。他用中指敲着方向盘,现在……只能依赖阿龙那边不怎么可靠的线索了。
隔天,江天行应付完媒体后,从档案室调出了一份报告,这是关于日本黑道“隐形杀手”的调查。
日本黑帮往往会派人前往发展中国家,用相当低的价钱买进当地的儿童,年龄多在五到八岁左右。他们会将这些小孩带到日本,替他们取得一个假身份,然后将他们与外界完全隔离,进行秘密的杀手训练。
这些“隐形杀手”日后执行任务失败,被杀或自杀时,不管是警方或敌人都无法查出这个杀手的确实身份。这种案例在日本已经有八起,在东南亚也都有听说,中国则未曾发生过。
江天行背着手,在办公室里缓缓踱步。这种“隐形杀手”要花费的成本极高,通常是国际黑帮用来对付政府高官或是企业界大人物的秘密武器,他想不出忠义堂有什么理由去养一个这种杀手。更何况,既然是“隐形杀手”,又怎么会在手臂上刺上“忠义”二字?一点道理也没有。
此时,电话响了。
江天行接起电话,是阿龙的声音:“喂,江警官,阿龙啦。”
“我知道。交待的事你办得怎么样了?”
“啊吆,江警官,不是我吹牛啦,像这种简单的事,怎么难得倒我阿龙咧。虽然说你这任务是有一点点困难啦,你也知道,‘怪老子’就是‘怪老子’啊,我动用了好多关系……”
“说重点!放出消息后,他有什么动作没有?”
“他都不见了,我怎么知道他有什么动作?”
“嗯?他也不见了?”
“对,也不知道出国没有,我根本就没有找到他,他兄弟都说他一星期没出现了。”
“什么消息都没有,你刚才吹什么牛!”江天行火了,他觉得生命正在浪费。
“但是我有找到荣昆和瑞霖老大咧。”
“你不是说他们躲到国外去了吗?”
“啊那是他们先前放出的假消息啦,他们原来一直都在本地,暗中调兵遣将,现在要给北海难看。”
“那他们对我放出的消息什么反应?”
“他们说没听过齐孝衍这个人,还有说姓齐的一定是外省人,忠义堂不会收外省人的。”
“这样……”江天行沉吟。他知道黑道也是壁垒分明,齐孝衍是外省人,父亲又是军人,忠义堂的确没可能收这种人。
“喂,喂,江警官,你还在吗?喂,喂。”
“在啦,鬼叫什么。还有没有什么消息?”
“没啦,就这些。江警官,我可是做得不错喔,那一万……”
“什么都没有还想要一万?”
”可是,你说……”
“给你预支五千,明天来我办公室拿,其他,你自己想办法。”
“江警官,你这样不够意思咧,我这样……喀。”江天行猛地挂掉电话,要是阿龙扯下去,三天三夜也扯不完。
江天行皱着眉坐回位置上。现在线索全断了,连忠义堂也不知道齐孝衍的身份。当然这可能是忠义堂的机密,阿龙这种混混探不着,这方面可能还要请陈荣森多花点脑筋,不过照这种情形看来,查到的机会不大。
江天行觉得偏头痛又开始隐隐发作,只得将头靠在桌子上,随手翻弄着桌上的证据。
他拿起一个袋子,里头装着几张发票,是从齐孝衍皮包内找到的,因为泡水泡太久的关系,几张发票全都糊在一起,江天行将袋子晃了晃,里头的纸糊稍稍翻动了一下,在角落上可以看见:“南路八巷12……”几个清楚的字。
江天行脑中闪过一丝念头,坐起身来,将那糊在一起的发票倒出来,试着将它们分开,找看看还有没有清楚一点的字迹。不过翻了老半天,也只找到一组“全家”可以辨认。他拿起电话,拨给鉴识中心,现在涟河浮尸案的希望,全寄托在这些高科技人员身上了。
“这些东西花了我们好大的功夫,江警官。”杨茵将一张张还原的图片铺在江天行面前。杨茵是国内纸钞还原科技中首屈一指的研究员,她的工作就是将一堆烂泥灰烬还原成百元大钞。钞票本身制作过程即有特殊处理,因此即使毁损极为严重,鉴识人员还是可以读出上头的号码。至于单纯以油墨印制的发票,则要花更多的功夫才能还原。
“我们分析还原出来的有六张,另外三张只有一半,可以看得到号码,剩下的……爱莫能助了。”杨茵推了推眼镜,站直身子,“不好意思,江警官,我还有事要忙,你有问题再找我吧,失陪了。”
“嗯,麻烦你了。”
“不会,例行工作而已。”杨茵笑了笑,转身出去。江天行看着她的背影,想起“鉴识科之花”这个称号,他的结论是:鉴识科的男同事真可怜。
江天行仔细看了六张还原的发票,其中三张是森南路八巷124号的超市,另外两张是林森南路28号的全家超市,剩下一张则是位于涟河医院地下室的汉堡王快餐店。他将另外三组统一发票号码输入电脑,查出其中两组是前述同一家超市开出的,另外一组是文具店开出的发票。
江天行调出电子地图,将开发票的店家都标记上,在这些店家中,他很轻易地找到了一个地标——涟河医院。
在往涟河医院的路上,江天行一直紧蹙着眉头,一来是太阳穴又开始隐隐作痛,另一方面,那儿实在是他最不想涉足的地方。
涟河医院新馆门口正在施工,江天行走进大厅,向服务台引导员出示证件并说明来意,年轻的引导员请他稍微等一下。
没过多久,一名矮矮胖胖的小老头走了出来,很热情地和江天行握手,说道:“警官你好,幸会、幸会,我是副院长,敝姓吴,我们院长出国开会去了,你需要什么帮忙尽管跟我说好了,我们会全力配合的。”
大厅中人来人往,江天行觉得不大自在,他表示想要私下聊聊,吴院长便领他来到副院长办公室。房间里杂乱无章,墙上挂满了各种医学用的挂图。
“是这样的,副院长,我们前天从涟河捞起一具浮尸,根据证实,死者名叫齐孝衍,三十三岁,本地北口。但让我们很纳闷的是,这家伙除了一个名字和身份证号码外,完全没有其他任何资料,没有犯罪前科、没有缴税记录、没有电话、连交通记录都没有……”江天行看着笔记本,将案情大致描述了一下。
“那...有什么我们可以帮忙的吗?做DNA比对吗?这方面警方应该比我们有经验。”吴院长帮江天行泡了杯茶,坐了下来,双手搁在圆肚上,笑呵呵地像尊弥勒佛。
“吴院长,我们从死者身上找到一些发票,都是贵院附近的商家开出来的,而且日期都还隔蛮远的。我推测,死者不是住在这附近,就是贵院的病患。”
吴院长点点头,说:“嗯,很有可能,那你要清查我们所有的患者资料吗?这去资料室用电脑查一下就好了。”
江天行身子前倾,用侵略性的语气问道:“清查所有病患资料是一定要做的,不过我想先问,吴副院长,你们医院,应该没有什么违法的事情吧?”
吴院长摆了摆脑袋,说:“违法?江警官,你说的我可不大懂……”
“我把话摊开说吧,三年前我们侦破一桩案子,国内某家大型私人医院,用不正当的手段诱骗街头游民从事新疗法的人体实验,有将近十五人被诱骗,有三人因实验终身残疾……”
“江警官,你该不会怀疑我们……”
“被诱骗的游民多属无依无靠的老人,他们没有亲人,没有社会地位,弄死他们,就像掸掉一颗灰尘一样……”
“江警官,我澄清一下,你说的这件事我也有听说,但我可以跟你保证,但我们医院的绝对不会干出这种事,我们的附属制药厂经费也一向都很充足,要花钱请人做实验并不困难,还用不着用这种犯法的手段。”
“会不会是某位医生自己的实验……”
“如果是,我们医院也没有地方可以藏这些人,江警官,我们的管理一向是很严格的,每个科室、病房都有管理,所以不可能有人能长期进行非法的人体试验的,而且,嘿,说老实话,我们院里面还没有医生有这种胆量啦,大家做什么事也都要院方背书,你说的这种情况不大可能。”
江天行锐利地扫射着吴院长的表情,希望能找到一点蛛丝马迹。不过最后他做出结论:没有这回事,或是这姓吴的不知情。
吴院长带他到资料室清查病患资料,不出所料,查无此人。江天行还逐一查对了长期住院重症患者的家属,但仍一无所获。 江天行向吴医师道了谢,吴院长也愉快地表示有任何可以帮忙的尽管说。
江天行下了楼,有点沮丧地来到门口的咖啡厅,点了一杯热摩卡,静静地思考下一步该怎么走。线索与直接都告诉他,涟河医院里面有鬼,但要把这鬼抓出来,恐怕是件劳师动众的工作。
“来这里也不会跟我说一声。”一个轻柔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江天行将咖啡杯重重一放,有种想拔腿就跑的念头。
一个女人走到他面前,笑着说:“怎么,不想看到我?我可以坐下来吗?”
江天行耸了耸肩,说:“随便。”
“你有点瘦了。”那女人坐了下来,点了杯卡布奇诺。
江天行不语。
那女人又说道:“江锦怎么样?”
“那不是你该问的。”
“我有看新闻,江锦跑得很好。”
“嗯。”
“他还恨我?”
“......”
“改天一起吃个饭吧,江锦破了全省记录……”
“你有什么资格跟他吃饭?”江天行突然开口了,“你知不知道对他伤有多大?江锦还跑去你那边找你,你却让他在门外站了一个晚上,你跟我就算了,他是你的小孩,是你生的啊,你还是不是个母亲?”他很久没有这样大吼大叫了,似乎只有面对这个女人时,他才有这么汹涌的感情。
“我有我的苦衷……”
“我知道,我们都知道,你的苦衷……”
"你听好,江天行,我们两个是个错误,当时是我太年轻了,我想把这错误忘记,彻底忘记,你知道吗?“那女人坐直身子,想帮自己站稳立场。
“所以连母子亲情都不要?何女士,若是这样你成功了,江锦没有妈妈,这是他在他日记里写的……”
“你懂什么?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他,我那时好几次经过他学校,就想等一下,等可不可以看看他,可是我不行,我不能再回去了!这会毁了我现在的一切!我不想。”何女士也有点失控了。
整个咖啡厅都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回过头来,看这场八点档中才有的好戏。
“很好啊,你现在幸福美满,有个名医老公,总比我这个当警察的体面多了,别再想什么了。我今天是来这里出公差,不巧碰到你,以后我们还是都当做不认识吧。我先走了,你好自为之。”江天行猛然起身,打翻了桌上的咖啡杯,深色的摩卡在玻璃桌上散开,化成一个不美满的形状。
“等一下,江天行,我知道你要找的人。”何女士情绪稳定了下来,冷冷地叫住了张天行。
江天行回过头,诧异道:“什么?”
“你要找齐孝衍吧,我知道他。”何女士啜了口卡布奇诺,淡淡地说。
江天行双手撑在桌上,问道:“你怎么知道?”
“我好歹是医院的人事主任。”
“他是医院职工?”
“你跟我来。”何女士站起身来,领着江天行来到医院地下二楼,走进一间标着“太平间”的房间;房间两旁都是冷冻柜,一具具的尸体冰在里面,江天行当刑警这么多年,还没看过这么大的阵仗。
那女人走进房间最后的值班室,向值班人员借了电脑,输入一个名字,荧幕随即列出了一份个人档案,江天行凑过头去,显示的姓名是:齐孝衍! 江天行呼了一口气,这是这几天来他第一次觉得头痛稍减。
他是一个……喜欢独来独往的人吧,我们这些同事都跟他不熟,他来医院也才三个月……住啊?住在宿舍吧,好像是医院旁边最旧的那栋。他工作蛮认真的啦,常常都自愿值夜班,你也知道,太平间值夜班还蛮恐怖的。”
“你们有没有注意到他有吸毒?”
“医院入职有严格的体检的,吸毒的过不了关吧。”几个医护人员对看了几眼,一致摇头。
江天行问了老半天,大概摸清楚了一些状况。齐孝衍是新来的检验员,个性沉默寡言,平常独来独往,和同事没什么交集;上个星期二,也就是七月七号他突然提出辞呈,之后就不见人影,算算时间,和法医鉴定的死亡时间差不多。
江天行马上清查齐孝衍住过的宿舍,发现东西收得一干二净,没留下什么。他又派人走访了涟河医院附近的居民,看看上星期二到星期三之间有没有什么不寻常的情况发生,结果也是一无所获。
现在情况又有些胶着了,他把那些医护人员支走,想独自一个人静下来想一想,一转身,又看到何女士站在他身后。
“怎么样?”
“多……多谢你的帮忙。”江天行这句话在舌尖绕了好久,才勉强蹦出来。
“为公不为私。”
“嗯,但江锦还是不会见你。”
“总有一天你们会想通的。”她转身出去,鞋跟击在地上,传出巨大的回音。
江天行心中一片凌乱。他不想见到这女人,因为她伤他太深,而且,他知道,他仍然爱着她。 他又走进太平间值班室,拿起一本翻开的簿册拍了拍自己的脑袋。都四十多岁了,是不惑之年了,碰到她,却还是像个初恋的少年一样。他摸摸自己胸口,那枚结婚戒指,他一直挂在那儿。
太平间冷气极强,江天行不由得打了个哆嗦。他叹了口气,决定还是先回局里再做打算。他回身拉开太平间厚重的大门,忽然间想到了什么,他赶忙跑回值班室,拿起刚才的簿册,快速翻看起来。这簿册上标明了太平间内遗体的情况;黑笔打勾的表示已被家属领走,打圈的表示将做器官捐赠用,其中用一行用黄色荧光笔画了起来,遗体名字是林水洪!到院时间是七月六号,状况栏注明:失踪。
天气依然是很好,江天行和陈荣森坐在大办公室中,陈荣森有点着急地盯着墙上的钟,翻动着手上的一大叠资料。
江天行啜了口茶,皱眉看着陈荣森,说:“老陈,怎么坐没两下就这样骚动,这不像你平常的样子。”
陈荣森也不应话,把手上的资料收回档案夹里,双手放在膝盖上坐正。但过没多久,他又开始抖脚。
江天行说:“喂,静一静嘛,什么事那么急,来、来,我看看……”说着把陈荣森手上一大叠资料抢过来,随便翻阅,“这个案子很简单啦,凶手一定他儿子...啊,不对,老公也有可能,应该去查看看他老公有没有养小老婆……嗯,这么简单的案子,一个晚上就可以办完了。”说着把那叠资料丢到一旁。
陈荣森红着脸说:“江警官,我们在这里坐,到底等什么?”
“等一个死人。”
“死人?”
“关于涟河里的那具尸体……”此时忽然听到有人敲门,一名刑警打开门,探头进来,说:“老大,你约的人来了。”
江天行双手一拍,说:“请他进来。”
“是。”
进来的是一个男子,中等身材,年纪在三十到三十五岁之间,陈荣森只觉得这男人很面熟,却记不得在哪儿看过。
江天行很客气地说:“来,请坐,请坐,我们等你很久了。”
那男人显得十分畏缩,战战兢兢地在两名警察的对面坐了下来,江天行帮他泡了杯茶,他轻轻地说了声谢谢。
陈荣森忍不住了,问道:“张警官,这个人到底是……”
“齐孝衍。”江天行坐回自己的位置上,面上表情似笑非笑,“老陈。这位就是涟河里的浮尸,齐孝衍先生。”
大凡高明的侦探都喜欢炫耀,他们需要观众为他们精彩的表演报以热烈的掌声;江天行亦然,他似乎很满意自己塑造出来的场景,他拍了拍陈荣森的肩膀,说:“如何?吓了一跳吧?”
陈荣森愣了愣,有点不可置信地道:“他是齐孝衍?那具尸体是谁?”
江天行笑了笑,用食指轻敲着桌面,说道:“其实这也不是没发生过,一具尸体上发现了一张身份证,我们很容易就这样认定死者的身份,后来才发现尸体和身份是两回事。这种情形最多的就是诈领保险金,假装自己死了,然后让家人可以领保险理赔,去年你们片区才发生一件,不是吗?”
陈荣森点了点头。
江天行回头看了看坐在对面的齐孝衍,说:“不过这次的问题稍微复杂一点,第一、被拿来当替身的家伙是忠义堂的人,把我们搞得挺紧张,差点没挖地三尺;第二、这位齐先生.……”他翻弄了一下在面前的那张身份证,“是个幽灵,我们怎么找到找不到他二十岁以后的任何记录,害我做了一大堆荒谬的假设,什么隐形杀手、什么可怜被拿去做人体实验的游民,结果.……嘿,还是你来说吧,齐先生。”
江天行凌厉地瞪了齐孝衍一眼,“把整个故事从头到尾说一遍。”
齐孝衍畏惧地看了两名警察一眼,嗫嚅道:“我……我……我不是故意的……”说着头又低了下去。
江天行说:“好吧,要你整个说一遍太勉强了,我问你答好了,我问什么,你答什么,别给我耍花样。”
齐孝衍结结巴巴地说:“是……是的,警官。”
江天行喝了口茶,问道:“齐孝衍,你...是不是还有另一张身份证?”
齐孝衍点了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一张身份证交给江天行。陈荣森凑过头来,那身份证上名字是齐孝衍,照片也是本人,但户籍地址却在S市,身份证号码的开头也不同于本地。
陈荣森恍然大悟地点点头,说道:“这个就是我查到的那个祁铺齐孝衍!”
江天行点了点头,问道:“你怎么会有两张身份证?”
“小学的因为外地费的问题,妈妈带我去迁了一次户口,将我迁到了外公家的户口上;初中又迁了回爸妈这边读书,那时的互联网还没那么完善,加上工作人员的疏忽,所以我有了来两张身份证……后来就把我带到祁铺去了。”
“所以你其实是在祁铺长大?”
“嗯,没有……我……我妈很早就走了,所以我爸又把我带回北口,我都在北口念书。”齐孝衍说了一会儿话,比较没有那么紧张了,还端起茶喝了一口。
“你念书的时候都用哪个身份?”
“北口这个。”
“那毕业以后为什么改成用祁铺的?”
“因为……这样找工作比较好找,可以说是从外地来的……而且也比较好向单位申请宿舍。”
“原来如此。”江天行喘了口大气,和陈荣森对看了一眼。两人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个“北口的齐孝衍”毕业后就像蒸发了一样,什么资料都没留下来。
江天行又问道:“那……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假装自己死掉?骗领保险金?”
“是……是的……喔,不是,不是。”
“到底是不是?”
“我只是想把北口这个身份注销掉……”
“为什么?”江天行有点不耐烦了。
“因为我爸爸,他是军官……”
“这我们知道。”
“他去年底走了,依规定,我可以领一大笔钱抚恤金……”
“然后呢?”
“我当然就去申请了,可是被他们发现我有两个身份,他们就说这样和规定不合,不能证明我是他儿子,他们要调查清楚才行……”
“所以你就不等调查,异想天开地找一个替身,让一个‘自己’死掉?还真是天才!”江天行拍了拍自己额头,陈荣森也不禁笑了出来。
齐孝衍有点尴尬,他红着脸说:“谁知道他们调查到什么时候?我也不是故意的,我有去派出所问过销户的事,他们就说,要么找到以前的迁户办事员证明,要么就是人死了,要不然不可能注销身份的。”
“搞了半天原来是这样。”江天行伸了个懒腰,“你可不可以说一下,你是怎么做的,就是说……怎么把『自己』弄死的?”
齐孝衍挠了挠脑袋,说:“其实也没什么,上星期一我值大夜班,半夜一点多的时候,警察送了一具尸体进来,说是在靠涟河大桥那边找到的,死在一条死巷里,看起来是吸毒过量引起的心脏衰竭,身上有一些钱和证件,要我先处理一下。我就照例行公事来,先登记在本子上,然后检查一下身体,然后把他放进冷冻库里……这时候,我忽然发现,这个人跟我长的好像!”
他咽了口唾沫,继续说:“那时我灵机一动,只要‘我’死掉不就能把户籍注销吗,现在不就有一个现成的‘我’死在这边吗?真的是天上掉下来的礼物啊。那时候已经半夜二点了,我们是三点交班,所以我也只有一点时间可以准备,我赶忙跑回宿舍拿了一套我的衣服,拿回来给那个人穿上,然后把我的钱包和身份证塞到他身上……喔,对了,为了看起来真实一点,我还在皮夹里放了一点钱和发票……”
他说到这边嘴角不禁泛起一丝微笑,显然对自己周详的布置感到很得意,“然后我就把那个‘我’放到车里,赶到三点前回去交班,一交完班我马上就跑回宿舍去收东西、写辞职信,要死就要死得干净一点,我想先回老家去躲一下,要是被人发现我还活着,那就前功尽弃了……”
“等一下。”江天行突然开口打断齐孝衍的叙述,问道:“你检查那尸体的时候,有没有发现他有刺青?”
“喔,有啊……我记得是刺‘忠义’……怎么?”
“你不会觉得怪怪的吗?人家有刺青,你还敢拿来当替身……”
“我比较孤僻,也没人知道我有没有刺青,我想应该不会出事……”
“嘿,好吧,原来是这样,那请继续。”江天行笑了笑,靠回椅背。
“我趁天还没亮,就载着那个家伙到涟河大桥下,把他丢到河里,然后回医院递辞职信,趁大家都还没来上班以前,就赶快开车我和我爸以前住那边,躲在房子里不敢出来,想说等尸体被发现以后,派出所就会去注销我那个北口市的户籍,那我就可以出去申请抚恤金,结果一等就是两个星期,新闻上一点消息都没有,我又不敢出去打听,就只好一直等下去……然后昨天就接到这位……张警官的电话,所以我只好过来了……警官,我这样做,应该没有犯法吧?”
齐孝衍掏出一张手帕擦了擦汗,睁大眼睛,无辜地看着江天行。
“咳,齐先生。”江天行站起来,在房间里慢慢地踱步,说道:“你的点子有点……你那笔抚恤金有多少?”
“一次领齐有五百万。”
“那么多,难怪你会这样铤而走险了,告诉你,损坏、遗弃尸体是犯法的,而且是会坐牢的……”
“怎……怎么会这样,这又不是……”
“齐先生,要是有人把你父亲的遗体随便丢到河里,你会怎么想,我们中国自古‘死者为大’,你这样把人家遗体随便乱丢,不觉得对不起他家人吗?”
“我……我想说那应该是无业游民……”
“游民也是人,难不成人家是游民你就可以随便糟蹋人家?我告诉你,你现在要烦恼的不是被判刑,小心你连牢都坐不到就会先被砍成肉酱。”
“为……为什么?”
“被你拿来当替身的那个家伙,林水洪,外号叫‘怪老子’,是忠义堂的一个大哥,要是他的家人、小弟知道你把他们大哥的遗体这样搞,我看……嘿……”江天行用食指在脖子前一划。
齐孝衍吓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对江天行苦苦哀求道:“那……那怎么办,警官,怎么办,你们要保护我啊,我是善良小老百姓,你们要保护我啊,我不想被黑道的人杀掉,求求你,我还不想死,我还没领那五百万啊……”
江天行摇了摇头,把他扶起来,说:“我跟你讲,你等一下先出去,会有人帮你做笔录,然后我的人会把你送去检察官那边,你好好跟检察官说,你以前是没案底的,搞不好可以弄到一个缓刑,这样就不用做牢了,知道吗?”
“那黑道那边……”
“我们会帮你保密,最怕就你自己说出去……”
“不会不会,我不会讲出去的。”
“那就好,会没事的,你放心好了,你先出去吧。”
齐孝衍一脸惶恐地离开,江天行回到椅子上,看了陈荣森一眼,问:“怎么样?”
“想不到是这么一回事,真是意想不到。”
“其实现在想起来,这个案子一开始就应该解决了,是我水平不够,反应太慢了一点。”
“为什么?”
“你记得我听你说死者叫齐孝衍时的反应吗?”
“嗯……你说,这名字很怪。”
“这就对了。”江天行用中指敲了敲桌子,“齐孝衍、齐孝衍,取这名字的人很少,而且还是齐这样的外姓,既然是这么怪的名字,全市竟然有两个,我实在应该在那时候就要起疑心才对。”
陈荣森没应话,江天行继续说:“其实这都是我的错,你是查出了两个齐孝衍,但那时候我整个精神都在忠义堂的问题上,所以就没特别注意另一个齐孝衍,当时只要多看一眼,这问题就解决了。”
陈荣森拍拍他的肩膀,说:“其实我们都没想到,我也没特别去查另一个齐孝衍。”
江天行喝了口茶,继续说:“另外还有一个线索,就是吴伯的法医报告里面有提到,死者的尸体曾经在低温下待过一阵子,那时候我也没去注意,现在知道真相了……其实就是太平间冷冻库。”说着又叹了口气。
陈荣森摇摇头,开始收拾桌上的资料,说:“算了,案子破了就好,你要怎么去跟忠义堂的人说?”
“就跟原来的一样,说林水洪嗑药死了,掉到涟河里,这样比较好,对记者也这样讲好了。”江天行把茶一口喝完,把纸杯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陈荣森也将资料整理好,两人一起往外走。
江天行打开门,转头对陈荣森说:“关于这个忠义堂,其实我在想……我猜你也和我想的一样……”
“嗯,不知我们俩想到一块去了没有,你想什么?”
“我想我们这个专栏组还不能解散。”
“对,我同意,面对黑恶势力,不能视而不见。”
“没错,算他们撞到枪口上了。”
“那我们继续联手,将这所谓的忠义堂……”
“连根拔起!”
“除恶务尽!”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