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小卒话史

《西游记》中的妖怪无外乎天上下来的，还有地面上“土生土长”的。这些妖怪大都占山为王，他们独来独往、单打独斗。不过，这里面有一个妖怪很特殊，他就是牛魔王。

区别于那些夺妻欺女的妖怪，例如黄袍怪、赛太岁（金毛吼），牛魔王却有一个合法的妻子即铁扇公主。从家庭情况来看，其他妖怪就孤家寡人一个，目标就是吃唐僧肉，但牛魔王不但有合法妻子，还有一个美妾，请注意，这个妾也是合法的，而吃不吃唐僧肉，他没想过。

大力王乃罗刹女丈夫。他这向撇了罗刹，现在积雷山摩云洞。有个万岁狐王，那狐王死了，遗下一个女儿，叫做玉面公主。那公主有百万家私，无人掌管，二年前，访着牛魔王神通广大，情愿倒陪家私，招赘为夫。——《西游记》第六十回。

而且牛魔王跟罗刹女（铁扇公主）还育有一子，火云洞洞主红孩儿（圣婴大王）。

可以说，牛魔王有一个幸福的家庭，而且通读原著不难发现，对比其他妖怪，他没造多大孽，没有为祸一方。但就是这样的普普通通的妖怪，最后却遭到上至如来、玉帝，下至阴曹地府，都派人来围剿他，牛魔王一会变成大白牛，一会又跪地求饶，总之无力招架，直至缴械投降。

哪吒取出火轮儿挂在那老牛的角上，便吹真火，焰焰烘烘，把牛王烧得张狂哮吼，摇头摆尾。才要变化脱身，又被托塔天王将照妖镜照住本象，腾那不动，无计逃生，只叫“莫伤我命！情愿归顺佛家也！”——《西游记》第六十回。

一个看似人畜无害的妖怪，为什么会闹出如此大的动静？

原著中的妖魔鬼怪种类繁多，有思凡下界的，这类居多。有的是道童，有的是坐骑。例如黄眉怪是弥勒佛跟前的童子，青牛精是太上老君的坐骑等等。有的妖怪属于孤魂野鬼，像白骨精，他三次变化成人形，都被孙悟空给打死。还有蟒蛇精、南山大王（豹子精）、女儿国的蝎子精、三个犀牛精（辟寒大王、辟暑大王、辟尘大王）等等。有背景、天上有根、有主人的，这些妖怪最后都被诸仙“保释”了，“无罪释放”，无一例外。那些没有背景，后台不硬的，他们的下场都很惨，毋庸赘述。

牛魔王奇怪在哪呢，他游离于两类妖怪之外。

在诸多神话传说中，老牛很少成精成怪，也就那么几例。前面说的青牛精；《牛郎织女》中的那个给牛郎“保媒拉纤”的老牛（金牛星）；《封神演义》中吴成王黄飞虎的坐骑五色神牛；号称一代战神，蚩尤的坐骑铁牛（呲铁、食铁兽）。而牛魔王几乎没有官方背景，他也不属于野妖之类的二流货色，算是妖怪中的“第三方”。

但是牛魔王却很厉害。孙悟空在菩提老祖那学成归来，虽然练就了七十二般变化和筋斗云，在花果山跟牛魔王结拜时，他还管牛魔王叫大哥。

后来，孙悟空“招安”不成反了天庭，玉帝派天兵天将下界捉拿，此时的牛魔王没有帮孙悟空，而且人间蒸发了。

牛魔王再次出现是在孙悟空三调芭蕉扇的时候。因师徒几人在火焰山过不去，铁扇公主又不肯借扇，孙悟空只能去打牛魔王的主意，想在牛魔王那里试试。

虽然兄弟俩久未见面，但当牛魔王再见到孙悟空时却不是把酒叙旧，而是很气恼。主要原因有两个，一是孙悟空欺负他妻妾，二是猴子把自己的儿子红孩儿给整惨了，观音菩萨把红孩儿收了当善财童子，这在牛魔王看来儿子是失去了自由身。可以想象，自那时候起，牛魔王就不再拿孙悟空当兄弟了。

再后来就是各路神兵天将对牛魔王夫妻的联合剿杀。

从这些情节很难看出牛魔王的前世今生，所以我们不得不从他周围的人来分析他的出身和背景。

跟牛魔王最亲近的人肯定是铁扇公主。我们在看一些志怪小说时不难发现，那些妖精自称叫什么夫人（如白骨夫人），什么仙（如杏树精杏仙）的，都是往自己脸上贴金，但叫什么公主的几乎没有。有人说百花羞公主、天竺公主等也叫公主，但他们都是凡夫俗子，不可相提并论。能叫“公主”的必定有一定的社会关系和地位，至少是公子王孙的女儿。玉面狐狸精为了与铁扇公主较劲、争宠，也自称“玉面公主”，但她作为小妾，根本不入流，也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公主。

魔王却发狠道：“美人在上，不敢相瞒，那芭蕉洞虽是僻静，却清幽自在。我山妻自幼修持，也是个得道的女仙，却是家门严谨，内无一尺之童，焉得有雷公嘴的男子央来，这想是那里来的怪妖，或者假绰名声，至此访我，等我出去看看。”——《西游记》第六十回

从牛魔王这段台词可以看出，铁扇公主“根红苗正”，并非一般的女妖，而是潜心修炼的女仙。再有，铁扇公主的地盘在八百里火焰山，如今的中亚一带。铁扇公主也叫罗刹女。在《鹿鼎记》中韦小宝曾到罗刹国，今天的俄罗斯。《聊斋志异》中也提过罗刹国，这个国家有个特点，男的非常俊，女的非常丑，那首歌《罗刹海市》也对这里的风土人情有过描述。

可以推断，罗刹女肯定是西域一带某个国家的公主。注意一个细节，对照原著来看，唐贞观十三年，取经团队到达火焰山，如果说三百年前罗刹女已经得道，那么从贞观十三年往前推300年，正是“五胡乱华”时期。《资治通鉴》曾记载，前秦宣昭帝苻坚率兵前往西北，并攻下龟兹国，苻坚从该国俘虏一位高僧叫鸠摩罗什。

历史上确有鸠摩罗什这个人，他是得道高僧，也的确是来自龟兹国。鸠摩罗什的母亲，是龟兹国国王的妹妹，她的丈夫叫鸠摩罗言。公主生下鸠摩罗什后潜心修佛，后来得道。我们可以将这个情节联系在一起，也就是说，铁扇公主就是鸠摩罗什的母亲，而牛魔王就是龟兹国王的妹夫。龟兹国国王的妹夫是当时龟兹国的国师，而“鸠摩”其实就是“牛魔”。鸠摩罗言老家在印度，印度人把牛作为图腾，奉牛为神，也不吃牛肉。自那之后，慢慢流传下来，加之以讹传讹，作者就把牛魔王一家对等为鸠摩罗言一家。

关于牛魔王的传说有很多，还有人说红孩儿不是他的孩子，是太上老君跟铁扇公主的私生子，理由是红孩儿长得不像牛魔王，会使用三昧真火。还有，说铁扇公主的扇子是太上老君给的，八百里火焰山正是当年太上老君八卦炉里的两块火砖引起的，所以他给情人铁扇公主找了这个看守火焰山的美差……其实这些观点站不住脚。在神怪小说中，一切皆有可能，牛魔王的孩子未必非要长得像他，凤凰产的卵，孵化出大鹏鸟和孔雀。至于铁扇公主的芭蕉扇，也不是太上老君的，太上老君的芭蕉扇属阳，扇出的是六丁神火，属于“煽风点火”，而罗刹女的扇子属阴，其水气可灭火。

但关于牛魔王有一点必须承认，他找玉面狐狸确实属于“吃软饭”，而且娶这个小妾是“倒插门”，因为他想霸占万岁狐王的万贯家财。铁扇公主也默许这件事，毕竟在古代男人三妻四妾不是稀罕事。而且玉面公主早已跟铁扇公主达成共识，一个要人，一个要钱。原著中有描写：

那女子（玉面公主）一听铁扇公主请牛魔王之言，心中大怒，彻耳根子通红，泼口骂道：“这贱婢，着实无知！牛王自到我家，未及二载，也不知送了他多少珠翠金银，绫罗缎匹。年供柴，月供米，自自在在受用，还不识羞，又来请他怎的！”——《西游记》第六十回

牛魔王跟玉面公主虽是一桩买卖婚姻，但玉面公主之所以非要倒贴牛魔王，还是相中他这个人。牛魔王踏实稳重，不惹是非，没有不良嗜好，而且他本事大，一般的妖魔鬼怪不敢上门挑衅，再加上他人脉广，朋友多，所以跟他搭伙过日子无忧无虑。

牛魔王这个不招灾祸、人畜无害的妖怪极为特殊，他有自己和谐的家室，虽然只是跟昔日的兄弟闹掰，但最后仍然招致各路人马的打压，如果对比其他妖怪的罪孽，他不借扇子不致于被这么多人收拾。那么牛魔王为什么这么悲催呢？

事实上，牛魔王被碾压，他不借扇子只是导火线，是个由头，周围的那些人对他羡慕嫉妒恨才是主要原因。

首先，牛魔王很有钱，万岁狐王留下的固定资产在那，还有八百里火焰山，枯松涧火云洞，每年享受的供奉等等，他不差钱。

其次，牛魔王老婆、小妾都天使面孔、魔鬼身材，整天佳人相伴左右，这是那些坚守清规戒律的神仙比不了的。

第三，牛魔王清净自在，不愁吃喝，他只要围着两个美人转，其他人都得围着他转，天上地下那些神仙鬼怪都是替人打工的，他根本不用操心这些生计问题。

那么多双嫉妒的眼睛都在盯着牛魔王，就等着抓他小辫子。一旦犯点事情，这些人还不把牛魔王往死里整吗？在联手围剿牛魔王时，虽然他跟孙悟空的功夫不相上下，但他内心没有孙悟空强大，胆子小，谨小慎微，他不敢直接面对这些天兵天将时。因为过惯了舒坦的日子，就知道“惜命”，没有了血性。相反，人若穷就会想法子突破自己，哪怕拼上身家性命。站在低谷的人，只要走，无论朝哪个方向，都是向上的，一个道理。

牛魔王的人生是出悲剧。当我们年轻时，有理想、有闯劲，等有了一些小成就，成了家有了妻子，就骄傲自满，贪图享受，止步不前，甚至忘记初心，放眼望去，这不仅仅是牛魔王的悲哀，也是我们很多人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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