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节 安排去化
颜回问仲尼曰:“孟孙才,其母死,哭泣无涕,中心不戚,居丧不哀。无是三者,以善处丧盖鲁国,固有无其实而得其名者乎?回壹怪之。”
其实,于道家言,生死如昼夜交替而已,何必哀乐之,前面已经表达过:“彼又恶能愦愦然为世俗之礼,以观众人之耳目哉!”
仲尼曰:“夫孟孙氏尽之(行丧礼)矣,进于知(智,不伤性)矣,唯简(减,拣)之而不得,夫已有所简矣(服丧之礼未失,毕竟道家人也有与人为徒的一面,顺于天而不失于人)。孟孙氏不知所以(何以)生,不知所以死。不知就(孰)先,不知就后(天地大化本无终始,犯人之形不过如客寄寓于旅舍)。若化为物(将化为物),以待其所不知之化(不知如何变化)已乎。且方将化,恶知不化哉?方将不化,恶知已化哉?(生死之化,一气流行,方生方死,方成方毁,不必将之不必迎之,又何须执于死而中心忧戚?)吾特与汝,其梦未始觉者邪!且彼有骇形(形不全)而无损心(神全,德全),有旦宅(旦夕之宿,生)而无情(参《德充符》的真人无惰,真)死(不为情而死)。
孟孙氏特觉(先觉),人哭亦哭,是自其所以乃(人之本能,与人为徒)。且也相与(称)‘吾之’耳矣,庸讵知吾所谓‘吾之’乎(形神相别,我们与孟孙氏本不同,他游于方外而我们游于方内)?且(如)汝梦为鸟而厉(上)乎天,梦为鱼而没于渊。不识今之言者,其觉者乎?其梦者乎?
此处有庄周梦蝶之意,暗指虽然道理上能明了道家的思想,但在现实中却做不到。
(于生死)造(达礼)适(宜俗)不及(比不上)笑(达观),献(表现出)笑不及排(任其自然),安(顺)排而去化(不执化与不化),乃入于寥天一(天人合一的境界)。”
或许可参《道德经》第四十一章:“上士闻道,勤而行之;中士闻道,若存若亡;下士闻道,大笑之,不笑不足以为道”。
意而子见许由,许由曰:“尧何以资(咨)汝?”意而子曰:“尧谓我:汝必躬服仁义而明言是非(儒家的名顺事成)。”许由曰:“而奚来为轵(车轴的末端。转到我这来)?夫尧既已黥汝以仁义,而劓汝以是非矣(自求其刑,丧失天真之性)。汝将何以游夫遥荡恣睢转徙之涂(自由之路)乎?”
意而子曰:“虽然,吾愿游于其藩(学习道家)。”许由曰:“不然。夫盲者无以与乎眉目颜色之好,瞽者无以与乎青黄黼黻之观(指意而子已经失去天性)。”意而子曰:“夫无庄(人名)之失其美,据梁之失其力,黄帝之亡其知,皆在炉捶之间(还是可以改造)耳。庸讵知夫造物者之不息我黥(不损于形)而补我劓(损于形),使我乘成(完形,见前“成然寐,蘧然觉”)以随先生邪?”许由曰:“噫!未可知也。我为汝言其大略:吾师(师法)乎!吾师乎!赍(给出)万物而不为义,泽及万世而不为仁,长于上古而不为老,覆载天地、刻雕众形而不为巧。此所游已!”
颜回曰:“回益(进步)矣。”仲尼曰:“何谓也?”曰:“回忘仁义矣。”曰:“可矣,犹未也。”他日,复见,曰:“回益矣。”曰:“何谓也?”曰:“回忘礼乐矣。”曰:“可矣,犹未也。”他日,复见,曰:“回益矣。”曰:“何谓也?”曰:“回坐忘矣。”仲尼蹴然曰:“何谓坐忘?”颜回曰:“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智,同于大通(物化之道),此谓坐忘。”仲尼曰:“同(同于大通)则无好(好恶是非)也,化(安排去化)则无常(不执常情)也。而果其贤乎!丘也请从而后也。”
前有心斋今再坐忘,庄子的态度了然复铿然。
子舆与子桑友。而霖雨十日,子舆曰:“子桑殆病矣!”裹饭而往食之。至子桑之门,则若歌若哭,鼓琴曰:“父邪!母邪!天乎!人乎!”有不任其声(声音急促)而趋举(快速吟诵)其诗焉。子舆入,曰:“子之歌诗,何故若是?”曰:“吾思夫使我至此极(贫)者而弗得也。父母岂欲吾贫哉?天无私覆,地无私载,天地岂私贫我哉?求其为之者而不得也!然而至此极者,命(天命)也夫!”
此节似乎唐突,是窜文乎?道家说命多指天年(大年小年),与贫无关。庄子《天下》:“泰初有无,无有无名。一之所起,有一而未形。物得以生谓之德;未形者有分,且然无间谓之命;留动而生物,物成生理谓之形;形体保神,各有仪则谓之性;性修反德,德至同于初。同乃虚,虚乃大。合喙鸣。喙鸣合,与天地为合。其合缗缗,若愚若昏,是谓玄德,同乎大顺。”
庄子希望把卦象撕掉,物象坏掉,名相乱掉⋯说到底把文化去掉!所以他的学说是天人对立的学说,重点围绕性、形、德三环(在表达上还有很多细目展开,融会(驳斥)了儒道名三家,又别出新裁。细读《庄子》,有两条路径:一是寓言示理,二是名相辨义;前者反《周易》,后者反儒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