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琴川人褚蓉屿，家住在虞山脚下，他出身于一个有名望但已经衰落的家庭。他的父亲曾经是太学生，平时以刀笔自傲，常常在乡里横行霸道，任意决断事情，老百姓怕他如虎。

丰顺公（可能是丁日昌，广东丰顺人，同治六年任江苏布政使）是苏州巡抚，他作风严厉，致力铲除恶势力。他听说褚家积累了很多恶行，就立刻下令官府进行惩罚。褚父受到鞭打后，被绑在桥边，他的恶行也被公之于众。

但不到一个月，看守收了他的贿赂，偷偷将他放走。当时丰顺公因为母亲去世而离职，后来的官员也就不再追究，褚父也偷偷回到家乡。起初他还很收敛，不敢放肆，但时间久了，他又恢复了老样子，只是比以前更小心，表面上做善事，实际上做坏事。

他有三个儿子，都在读书准备考试，老二就是褚蓉屿，老大是褚兰亭，已经考上生员，名声很好，小儿子叫褚蒲。褚父因此也参与了一些地方上的公共事务，俨然成了一个有地位的缙绅人士。

褚家在昆山城西门外的河村有一座祖坟，每年的祭祀都是他家独自负责。同宗的一支以前因为贫穷搬到了别的地方，他们的后代中有一个叫褚世俊的人，很有才华，他放弃了文学从军，后来因为军功被骤然成为高官。

褚世俊回到家乡拜访亲戚，按照辈分，他应该叫褚父是叔叔，因为如果不是褚家世代祭扫先墓，他们的祖坟可能早就被夷为平地了，所以他很感激褚家。

当时他正好在浙西视察，就邀请褚父到他的官署当幕僚，对他非常客气。褚父这下可不得了，攀上高枝依仗权势，广收贿赂，横行不法，行为更不检点，大家都对他侧目而视。

不料褚世俊因此差点被弹劾，幸好上级一直认为他是个能干的官员，把他当作左右手，只是暗示他找别的理由让褚父离开，避免了罢官麻烦。

而褚父回家后，更加自大，他在祖坟旁边买了三百亩地，建立了一个义庄，说是为了帮助同族的穷人。但实际上他只是用这个名义来中饱私囊，名实并不相符。

他在墓旁种了松树，建了房子，规模很大，所有的费用都是褚世俊出的，他本来就豪爽，不计较这些小事。

既有大墓，就得请守墓人，他家请的是当地一个老实的农民某甲，负责打扫和维护墓地。他做事很勤快，可是他家非常贫穷，没有食物，正好城里的富户有很多粮食，想要找短工来帮忙舂米，甲就让妻子带着两个女儿去，他自己则独自住在墓舍。

某甲在家中米缸空了，已经三天没有生火做饭，不得已，他茫然地去市场，用一件破衣服抵押换了一百多个铜钱，想买点盐和豆子，再向褚家乞求一些粮食，以度过难关。

当时褚父外出，褚家的小儿子见到他来，就生气地骂他，说甲是装穷，懒惰不做事，即使饿死也不值得同情，不仅不给他粮食，还揍了他一顿。

甲本来就性格懦弱，不敢反抗，茫然地离开了，把篮子忘在了院子里。褚家的小儿子揭开篮子，看到有钱，高兴地把钱放进袖子里，大摇大摆地走了。

等到甲回来取篮子，发现篮子还在，但钱已经像蝴蝶一样飞走了。他问褚家的仆人，大家都说没看到，还有人反而嘲笑他。甲无处伸冤，抽泣着离开。

回到家后，他又气又饿，僵硬地躺在床上，加上连续几天的风雨，他疲惫不堪，家里偏僻没有邻居，也没有人来问他，甲就这样凄凉地死了。

甲死后十天，他的妻子回来。敲门没人开，翻窗进去，看到甲死在床上，尸体已经腐烂，她极度悲痛，干脆上吊自杀。他们家的一个女儿还在襁褓中，另一个女儿也只有两岁，在第二天也全都饿死。

第二年清明节上坟的时候，褚家来祭祀，喊叫他也没有回应，推门进去，空无一人，只有床上和地上两堆枯骨，绳子还挂在梁上。褚家只是让人把他们扔进河里了事。

正在祭祀时，有一条蛇从墓里钻了出来。褚家的小儿子看到后，立刻命令仆人打死它。不久，又有三四条蛇从墓道里爬出来，蜿蜒地爬向死蛇的地方，纠缠在一起不离开。

他们一看，这些蛇好像都死了，于是他们把蛇堆在一起放火烧掉。奇怪的是，有一条蛇怎么又活了？从火中逃了出来，仆人们拿着棍子追赶，但它突然就不见了。

大家都认为这是一条妖蛇，有见识的人说这是褚家衰败的征兆。有人说蛇妖的出现就是因为这个，这是怨气的积累。但褚家杀了蛇后，看到了这些变化，但并不在意。不久，蛇妖就开始作祟了。

褚家的大女儿叫蕙仙，二女儿叫蕊仙，她们都很漂亮。姐姐十七岁，妹妹十六岁，她们都很有才华，除了刺绣，还擅长文学。远近闻名的人都来求婚。褚家想要褚世俊来帮忙选择合适的人，不仅可以得到好女婿，还可以有好的家世，所以一直拖延没有决定。

一天晚上，蕙仙从亲戚家回来，刚到中庭，觉得脚下有东西。她弯腰摸了摸，突然碰到了手，冷得像冰棍，滑得像凝脂，她害怕地大叫起来。家人急忙聚集拢来，点起火把一看，是一条蛇，有一丈长！

大家在慌乱中四散躲避，但转眼间蛇就没了踪影。蕙仙回到房间，神情恍惚，很累，就躺在床上小睡。突然她听到屋檐上有声音，像是从高处掉下来的。

不久，听到敲门声，她害怕不敢起来。看到门自己开了，一个年轻人戴着方巾，穿着白衣服，不是当时的装束，长得很漂亮，直接走到床前，向蕙仙鞠躬。

蕙仙说：“这是女子的闺房，你凭什么会来这里？况且现在是深夜，男女应该避嫌。我和你素不相识，你从哪里来，为什么要来这里？如果被别人知道，我们怎么解释？马上离开！”

漂亮的年轻人说：“夜深人静，谁会知道？今晚是美好的夜晚，我看到了你这个美人。我和你前世有缘，奉氤氲使者之命来完成这件姻缘。你看窗外的月亮很圆，窗帘外的星星明亮，这么美好良宵，我们怎么能浪费呢？”

蕙仙见到他美貌温柔，不禁也动了心。那个年轻人就帮蕙仙解开衣服，脱下腰带，钻进被子，两人发生了关系。蕙仙醒来后，只有一盏孤灯亮着，年轻人已经不见了。像是梦又不是梦，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从那以后，年轻人每晚都来。蕙仙的行为变得不正常，神情迷茫，食欲也大减。父母发现她越来越瘦，问她也不说。让她妹妹陪她，她又坚决拒绝。请医生来看，都不知道她得了什么病。

时间长了，她的肚子越来越大。有人怀疑她是被人下了蛊，也有人悄悄说是怀孕了。医生私下问蕙仙的母亲，发现她的月经已经六个月没来。

蕙仙的母亲就在深夜偷偷观察女儿的房间，听到里面有人在悄悄说话。她捅破窗户纸偷看，看到一个年轻人拿着花碗送到蕙仙嘴边，说：“喝了这个，明天就可以生了。我从修炼以来，已经有五百年没有在世上留下后代。现在你为我延续了血脉，我也应该报答你。”

他从怀里拿出一个红丸，给蕙仙说：“生完孩子后吃了这个，可以消除百病。我也从此离开了，打算去深山修炼，希望能达到更高的境界。一直迷恋红尘，不是长久之计。”

蕙仙的母亲知道这是妖怪，就带着人大叫着破门而入，可是年轻人已经不见了，红丸还在蕙仙手里。蕙仙的母亲夺过来扔出窗外，说：“这是毒药，怎么能吃！”

第二天，蕙仙果然肚子痛，生下了一个蛇身人头的孩子。家人跑去告诉褚父。褚父急步冲进，几脚就把婴儿踩死。大家都说这是怪事，蕙仙却连声说：“可惜！”

突然院子里发出巨大的响声，一块大石头从天而降，桌子和椅子都震裂开，空中有人说：“你杀了我的儿子，我一定要杀了你的儿子来报仇，不要后悔，不要后悔！”半夜，蕙仙流血过多死了。

褚家小儿子褚蒲，正在习举子业，他写文章倚马可待，而且身体健壮，举重若轻，大家都认为他将来会大有一番成就。

可就在蕙仙死的那天晚上，他突然说头痛。闭上眼睛就看到一个年轻人站在他面前，拿着铁蒺藜打他，令他痛苦哀号，非常悲惨。不到一个月，他就死了。死的时候，他的身体扭曲成蛇的形状，皮肤上出现了蛇鳞。

人们认为蛇妖杀子之仇已经报完，应该没事了，但没想到褚蓉屿的死更奇怪。褚蓉屿在三兄弟中是最优秀的，县试名列前茅，进入府学也是第一名，他的优秀文章被人们争相传抄，一时传为佳话。

可是那年秋天，他偷了母亲的大量钱银去参加考试，因为他听说金陵是个美丽的地方，六朝的繁华依旧，丁字帘前，人影衣香，真的让人心醉，他一定要亲自去体验一番温柔乡。

到了金陵，他住在秦淮河边的阁楼上，和钓鱼巷的几家只有几步之遥，就像邻居一样，他在秦楼楚馆间流连忘返，几乎没有一天是空闲。

龚氏荼蘼花馆新来了一个妓女，名叫隋珠，是个绝色美人。她的美貌非常出众，声名自然也很高，那些有钱的商人和富家子弟来游玩时，她常常闭门不见，或者对他们不屑一顾。

但她一见到褚蓉屿就非常倾心，立刻命令在绿荫深处设宴。院子里有几十棵梧桐树和几十株芭蕉，翠绿的树影和碧绿的叶子相互掩映，让人怀疑这不是尘世。

四面墙上都挂着名人的字画。宴席上摆满了珍馐佳肴，美味无比。宴席结束后，银烛即将熄灭，隋珠媚眼如丝，娇态百出，斜靠在褚蓉屿的怀里，不让他离开，大有留客之意。

褚蓉屿也非常眷恋，用手指在妓女的手掌上写下了一个“宿”字。隋珠连连点头。于是他们共度良宵，立下了誓言。欢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考试结束后，褚蓉屿即将回家，离别的歌声即将响起，他与隋珠的缠绵难舍之情，几乎无法忍受。

隋珠剪下一缕头发，放在褚蓉屿的袖子里，亲自送他到水西门外，然后两人依依惜别。

与褚蓉屿一同参加考试的人和他同船回家，觉得他身上有轻微的腥臊味，又看到他面容憔悴，精神恍惚，与来时大不相同，知道他在妓院里有所眷恋，怀疑是迷恋美色所致。

于是问他：“听说你喜欢的人是北里最出色的美人，感情深厚，离别时应该有所赠送吧。”褚蓉屿说：“没什么，不过是头上的青丝，镜中的红粉罢了。”

于是拿出隋珠的小像给大家看，像上美艳动人，非常妖娆。大家都啧啧称赞，都说：“如此美丽，难怪你魂牵梦绕，为之颠倒失志。”

同学又请求看隋珠赠送的头发，说：“希望能一亲香泽，给我们看看如何迷人。”褚蓉屿从胸前取出一个锦帕包裹，非常珍重地打开帕子。可是里面并没有头发，只是几十片蛇鳞，气味非常难闻，让人恶心欲呕。

大家都很惊讶，褚蓉屿脸色也一阵剧变。回家后几天，他就病倒了。在他换床的那天晚上，褚蓉屿亲眼看到隋珠含笑进门，说：“我家的冤曲，今天终于得到了报仇！”

没过几年，褚父也因为贫穷而死。天道的报应真是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