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体命运是解读时代问题的最佳素材

子玉的史无边界 2024-08-21 17:32:53

文 / 子玉

个体的命运和其身处的王朝是深度绑定的,王朝的大势决定了个体的命运沉浮,个体的人生叙事也是解读一个王朝的最佳素材。北魏末年的历史就完全可以通过对高欢这个个体的解读来还原。

一般来说,当一个游牧民族消亡或者主动迁徙,草原上一定会被新的游牧势力所填补,比如,北匈奴在东汉帝国的持续打击下从草原消失之后,鲜卑势力也就及时填补了匈奴势力出局之后的权力空白。

同理,当鲜卑势力南下中原并建立了政权之后,草原上的权力空白也就被柔然所填补,此时的北魏又像此前的中原王朝一样面临守边的问题。为了防御柔然,北魏在东起河北西至黄河河套地区绵延两千余里的边境线上设置了六大军镇,分别为:

沃野(今内蒙古五原北)、怀朔(今内蒙古固阳北)、武川(今内蒙古武川西)、抚冥(今内蒙古四子王旗东南)、柔玄(今内蒙古兴和西北)、怀荒(今河北张北)。

由于鲜卑贵族始终是北魏前期开拓的主力,加之柔然是北魏当时最主要的边患,所以,六镇将士都是由鲜卑贵族来充任,他们被称为“国之肺腑”。

当然,由于北魏当时的国都在代北,所以六镇将士也承担着拱卫国都的重任,因此,北魏朝廷也给了六镇将士最高的待遇,规定:六镇将士不仅在待遇上比内地同僚要高,而且可以随时回到洛阳担任朝廷要职。

可以说,六镇将士就是北魏的中坚力量,出为守边功臣,入为朝廷官员,颇有后来关陇集团的优越感。因此,当时的姑娘也都以嫁给六镇将士为荣,这又反推了六镇将士守边的热情。

但这一切在孝文帝迁都之后发生了改变。北魏迁都洛阳之后,六镇就不再承担拱卫国都的重任,孝文帝的注意力放在了开拓南阳盆地,将势力范围向汉水流域延伸以拉长战略缓冲区的方式来保卫洛阳。

再加上北魏此时的主要矛盾是与南朝赛跑、竞争,所以自然要发展步兵以适应在江淮地区作战。

所以,国都的南迁,战略的转移,自然使六镇的作用被大大稀释。由于洛阳本来就是北方的经济中心,有漕运之利,北魏朝廷完全可以利用洛阳周边的资源供养朝廷。因此,当年那条由中原往代北输送物资的线路也就中断,失去商业的加持,整个代北的经济也就随之衰落。

再加上孝文帝实行全面汉化改革,将北魏打造成了魏晋式的门第社会。在世族、文官势力崛起的情况下,六镇将士不仅待遇下降,且失去了由边军入职朝廷文职的机会。

随着时间线的不断拉长,六镇将士已经到了不得不发展副业来维持生活的窘迫地步。

总结起来就是,国都南迁、战略转移、汉化改革造成了六镇将士社会地位、待遇的同时下降。

在这种情况下,鲜卑贵族守边的热情也就被浇灭,再也没人愿意前往边地,所以,六镇将士也就逐渐由囚犯和流民所代替。高欢家族就是在这种背景下扎根边地的。

高欢祖父高谧曾经做过北魏的侍御史,深得献文帝的信任,后来由于犯错被流放到了怀朔镇。

从洛阳到边镇,对于高欢家族就是天堂到地狱的跌落,扎根怀朔镇之后,高家的社会地位不仅断崖式下跌,生活质量更是持续走低,到了高欢父亲高树时,其甚至已经没有能力养育儿子,从而不得不将儿子交给女儿和女婿来抚养。高欢是被姐姐和姐夫养大的。

北魏六镇的历史转折在高欢家族身上表现得是淋漓尽致。

可即便如此,高欢长大后的出路也只有当兵一条路可选。当时,士兵的装备都必须得自备,高欢因为买不起马只能放弃当骑兵的理想做了一名守城的无名小卒。

对比一下,我们就可以明白文学作品中花木兰的家庭情况,她家能买得起马,这在经济层面就已经将高欢家族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但命运的齿轮有时候并不会按照既有逻辑来发展,由于高欢生来就是一副精致的皮囊,所以就被偶然路过的富家小姐娄昭君给看中了。娄昭君下嫁之后,高欢在岳父财力的助力下很快就当上了小队长,不久又升任为函使,负责给怀朔和洛阳之间送信。

高欢也是吃了婚姻的红利 图源/剧照

不得不承认,高欢这种通过婚姻改变命运的案例在历史中比比皆是,汉初的刘邦、陈平等人,都是被婚姻送上发展的快车道的。

如果没有婚姻的助力,我们很难预测高欢此后的命运,也许他会乘着六镇起义的东风改变命运,但绝对不会有成为一方诸侯的命运,因为,在数次前往洛阳之后,高欢的眼界大开,并对天下局势的走向有了自己的预判。

神龟二年(519)二月二十日,洛阳发生了禁卫军大闹尚书台事件,起因是,征西将军张彝的儿子张仲瑀建议朝廷禁止武人担任朝廷要职,结果引起了禁卫军的暴动,张彝的儿子张始均被禁军活活烧死,张彝被打死。

这是典型的文武之争。孝文帝汉化改革之后,文官势力崛起,已经对武人形成了压制之势,为了形成对庙堂资源的垄断,他们就想打破旧制,禁止武人由武职转任文职,武人为了维护群体的利益,就和文官发生了冲突。

北魏的文武之争几乎就是必然。

既然洛阳的禁卫军权益都受到了侵犯,六镇将士就更不用提了,他们对文官集团、对朝廷的意见只会更大。所以,六镇之火必然会被引燃,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更重要的是,掌权的胡太后也只能以抹稀泥的方式将这件事情给糊弄过去了,甚至还不得不取消了对禁卫军的某些限制政策。

这就同时说明了两个问题:朝廷和军人群体已经离心离德;朝廷权威已经严重衰落,已经到了不得不向军人妥协的地步。

这起事件刚好被正出差洛阳的高欢完整“观看”。对于六镇将士的心理和情绪,高欢肯定是倍清楚,当他看到禁卫军和朝廷的矛盾爆发以及朝廷和稀泥的做法之后马上就作出了天下即将大乱的判断。

我们不能仅凭这一点就对高欢做出精英的判断,其实但凡有点见识的人都能对当时的局势作出预判。重要的是,有没有为即将出现的变局作准备工作,这才是人和人之间的重要区别。

说白了就是,执行力。

很明显,高欢就是那种执行力超强的人。回去之后,高欢就散尽家财结交豪杰,像司马子如、孙腾、侯景等当时的精英都被高欢整合进了自己的朋友圈。

高欢提前在怀朔镇进行经营 图源/剧照

这才是高欢能力、格局的真正体现:在作出自己对局势的判断后不仅能够迅速行动,且拿出了相关方案,更重要的是,他还能牺牲眼前的财富给未来下赌注。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出来的。

所以,人和人的区别往往就在于有没有牺牲眼前利益的勇气和格局这一点上。

局势,果然如高欢此前预判的那样在发展。正光四年(523),柔然犯边,镇守怀荒的将军于景组织将士抵抗,但他却不给士兵吃饭,结果就导致了怀荒镇的起义。怀荒镇起义之后,其它军镇的情绪也被瞬间点燃:

孝昌元年(525),柔玄镇士兵杜洛周在上谷(今北京延庆)起兵,很快就拥兵十万,控制了长城东段;沃野镇的破六韩拔陵也在将士们的拥护下起兵,控制了长城中西部,破六韩拔陵称王,年号真王。

接着,怀朔和武川两镇也被破六韩拔陵所占领。

很快,六镇的烈火就向其它地方蔓延,形成了连锁效应:羌族士兵莫折大提于秦州(今甘肃天水)起兵称王;北魏河南地区和南朝交界的北荆、西荆、西郢三个州也被烈火吞噬...

长期的矛盾瞬间就升级为战争。

北魏朝廷快速反应,广阳王元渊联合柔然骑兵重创破六韩拔陵,其麾下的义军大部分投降了朝廷,破六韩拔陵本人也失踪。

战后,北魏朝廷将这些人安排在了河北省中南,可这些人在生活没有保障的情况下依然是行走的火种,随时会被引燃。也就是说,北魏此举实质上是将战火从边镇引到了河北平原,反而扩大了受火面积。

在根本矛盾无法解决的情况下,火势只会越来越猛烈。

为什么说要亡羊补牢,遇到问题,要解决上游的根本问题才能彻底解决问题。可北魏的矛盾也不是一朝一夕积累起来的,自然也不能短时间内被解决,所以,北魏在无力修补篱笆的情况下只能面对羊越来越少的现实。

孝昌二年(526),丁零人原怀朔镇士兵鲜于修礼于定州左人城(今河北唐县西北)起兵。同时,此前遭受重创的杜洛周也死灰复燃,和鲜于修礼是南北呼应。

在鲜于修礼被部将元洪业杀死的情况下,葛荣成为了义军的领袖。葛荣此前的身份也是边军,在怀朔镇当兵。

葛荣接手义军之后很快就将起义发展到高潮,北魏章武王元融、广阳王元渊、河间王元琛被义军击败、斩杀。葛荣乘势称帝,建立了齐国,一时号称有百万之众。高欢也趁机从杜洛周处转投了葛荣。

当时,关中的局势也是急转直下,被北魏朝廷任命为假大将军、尚书令的南齐降将萧宝夤奉命出击关中的莫折念生。莫折念生被叛徒杀害后万俟丑奴又接手了关中义军,一时将魏军是死死压制。

萧宝夤在完全看不到希望的情况下也登基称帝在关中复兴了南齐。

乱了,全乱了。就像一个病人,其身上的癌细胞已经进入了快速扩散的地步。

北魏在无力镇压的情况下也想过用行政手段来解决问题。正光五年(524),在临淮王元彧、安北将军李叔仁先后被破六韩拔陵打败的情况下,北魏就赶紧将六镇的级别改为州县,并将六镇将士的待遇提高到和洛阳文官集团一样的水平。

但是,一个病入膏肓、元气全无的病人用任何先进的治疗手段都是不起作用的,此时的北魏也完全是无药可救。

北魏已经无可救药 图源/剧照

最佳的治疗机会是当年大臣李崇给胡太后提建议对六镇进行改革的时候,可当时的胡太后由于忙于内斗,根本就没将李崇的建议当回事。

实事求是地说,即使当时胡太后想解决问题其实也只能缓解矛盾,延缓矛盾的爆发。因为,所有的社会问题都需要用时间慢慢消化,北魏在朝廷实力、权威已经大大衰弱的情况下是根本不具备解决问题的能力的。

从一定程度上来说,北魏的矛盾是两种文化的博弈:以洛阳为代表的汉化势力和以代北为代表的胡化势力之间的斗争。

孝文帝汉化改革没有覆盖到六镇就已经注定了矛盾的爆发。

也就是说,孝文帝在实行全面汉化改革的过程中又人为制造了新的胡汉矛盾。有矛盾,自然就会有冲突。这一点,也完全可以在高欢这个个体身上寻找答案。

有一年,高欢去洛阳出差,洛阳令使麻祥送给他一块肉吃,高欢当即就坐下啃了起来,但这却被麻祥认为是不尊重自己的行为,竟然将高欢绑起来打了四十鞭子。

麻祥的行为说明了两个问题:文官集团对武人的鄙视;洛阳汉化势力对边镇胡化势力的轻视。

地域之分、文武之分、胡汉之分已经将北魏分裂为两大矛盾重重不可兼容的势力。就是尔朱荣这样享受朝廷分红的实力派也在这种矛盾的演化下和朝廷离心离德。其后来为什么会代表六镇集团的利益,为什么会发动河阴之难,原因就在这里。

高欢在几经辗转之后也加入了尔朱荣的队伍,尔朱荣在平叛的过程中将六镇精英都整合进了自己麾下。当边镇和义军形成合流之势后,没有精锐禁军作为武力后备的北魏朝廷将遭受灭顶之灾。

那是东西魏、北齐和北周的激烈争霸赛。

高欢家族主动和被动迎合了历史发展的每一个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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