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龙床’根本不是我们家的!”
四川大邑刘氏庄园博物馆里,一个被人群围在中间,看上去像是讲解员的男子,指着一个房间里一张面积堪比整个房间的鎏金雕龙大床大声说道,语气激愤。
而他的身边围满了参观的游客,都在聚精会神地听他讲话。
一位女游客望了望房门上挂着的标牌,低声与同伴议论道:“他这讲的跟标牌上的讲的完全是两码事啊。”
同伴小声回道:“那肯定还是他有发言权吧,毕竟这就是他们家屋头!”
标牌上赫然写着“刘文彩住房”几个显眼大字。
刘文彩这个名字,是很多老一辈人的噩梦,也是家里的父母长辈从小就听说的头一个有名有姓、查有此人的封建社会大地主——这个万恶的大地主弄水牢把劳动人民的下半身都泡烂,收租院大斗进小斗出,更可恨的是,这个糟老头子还喝人奶,家里居然养了六个奶妈供自己用......
“你们家?”另一位游客半信半疑地问讲解员。
“我是刘文彩的孙子。”讲解员说道。
一听这导游居然就是刘文彩的后人,人群顿时躁动起来。
“说刘文彩是臭名昭著的人物,这是一些人玩弄的妖魔化我爷爷的把戏,”刘小飞愤怒道,“事实上根本不是!”
“我要为我爷爷翻案!”
这句话刘小飞喊了几十年。
刘文彩嫡孙为祖父喊冤
刘小飞1946年出生于成都,1954年因母亲工作变动的缘故搬到隆昌。
现在的刘小飞是个身材瘦高、戴着眼镜的老人,已年逾古稀,曾经是个石油工人的他如今已经退休,一直过着独居生活。
过去20多年,刘小飞都全心扑在了一件事上——那就是为自己那被树成旧社会“恶霸地主”典型的祖父喊冤。
刘小飞的祖父刘文彩,对许多中国人来说并不陌生,他是民国时期川西地区最有名的大地主、大恶霸。
凭借着刘文彩和整个刘氏家族遗留下的20多座公馆,今天的安仁镇已经成为了闻名遐迩的旅游胜地。
在民国时期,一个普通小镇的人口充其量可能也就是几千人,当时却能出现20多座公馆,这是很不寻常的,刘氏家族的财力可见一斑。
刘氏家族实际上“统治”了四川几十年。
在刘氏家族崛起前,安仁镇只不过是成都附近偏居一隅的一个小村镇,刘文彩的父亲刘公赞也只是一个拥有30亩地的自耕农而已。
刘公赞有六个孩子,刘文彩是第五子。
生于1887年的刘文彩年幼失学,不到10岁的年纪承担起了照顾幼弟的义务,兄弟俩感情深厚。
后来六弟去私塾上学,刘文彩就去给弟弟当伴读,一来二去倒也识得了几个大字。
刘文彩十七八岁的时候开始趁农闲走街串巷叫卖烧酒,几年下来攒了一些钱,便与族人合资经营起了一座烧酒作坊,做的是小本买卖,因着经商能力不错,倒也无亏损。
直到35岁之前,刘文彩都只是一个乏善可陈的乡间小酒贩。
但家族里只要有一个人有出息,那就不一样了。
上世纪20年代的中国中央政府内外交困,盘踞在各地的军阀势力成了这个时代最活跃的力量,为了争夺军队和地盘,各军阀势力之间持续混战,斗争不断。
在这硝烟弥漫的乱世,当刘文彩还在老家当酒贩子时,他那读过书,又进了陆军军官学校的六弟已逐渐看清局势,明晰了未来努力的方向——进入军政界发展。
1928年,随着六弟在政府升职,刘文彩也在仕途上一路飙升。
他一人兼任的各类税官头衔,就多达10余种,到了1931年,他已经将宜宾、江安等81个县的征税大权牢牢掌握在手中。
可以说,但凡跟聚敛钱财相关,有丰厚油水可捞的一切事务,都由刘文彩一人说了算。
在那个鸦片肆虐的时代,他更是一手将清水绿山的宜宾,变成了一座“烟城”。
浸淫其中的刘文彩也染上了烟瘾,他本人是不善言辞的性格,鸦片就成了他最好的交际工具,不管是笼络部下还是结交朋友,一律拿出烟土款待。
从20年代到30年代,刘文彩凭借着总管税务、垄断,以及几乎所有包括鸦片、武器贩运在内的暴利行业,搜刮聚积了大量财富。
即便后来他的六弟与其他军阀势力争权失败,一损俱损,刘文彩被迫回到老家安仁镇,他也依旧是坐拥近万亩田土的一方大地主,早已不是当年不入流的乡镇酒贩子。
新中国成立后不久,刘文彩死于肺结核。
四川解放后,在1950年的土改中,刘文彩被中共大邑县委划为“恶霸地主”,树了典型。
1958年,四川省文化局明确指出,刘文彩是本省剥削和压迫农民最为突出的大地主代表,决定将他曾所拥有的庄园保留为地主庄园陈列馆,用来展示刘文彩的历史罪证。
地主庄园陈列馆的门牌还是由陈毅元帅亲自题写的。
当地部门还发出通知,号召那些曾受刘文彩压榨剥削的人们捐出各种物证。
还有“水牢”的幸存者出来作证,说刘文彩“水牢”里布满死人骨头。
刘文彩在他的“水牢”动用私刑,百般折磨欠租的农民,让他们的下半身都活活泡烂。
还有种说法,说刘文彩喜食人奶,还强迫刚生完孩子的女人给他喂奶,以此为养生之道。
陈列馆有一张刘文彩的《百罪图》,“吊打农民”、“杀人“、“割耳”等百种罪行一目了然。
刘文彩前期先是靠汲取民脂民膏和鸦片利润这双重养料,大肆贩毒、苛捐杂税,成为一方大地主后剥削农民、包庇惯匪、残害革命志士......
在各种宣传下,刘文彩的罪行家喻户晓,他集“军阀、官僚、地主、恶霸”四位一体的反面形象也深入人心。
这样一位十足的恶霸地主,罪行之罄竹难书,本应是中国人毫无争议的集体记忆。
但近30年来,却莫名出现了一股要为刘文彩“翻案”的风潮。
这股风潮里,冲在第一线的便是刘文彩的后人,他的孙子刘小飞。
刘文彩的“善举”
20多年来,刘小飞一直四处奔波,想要力证他祖父那些罪行不过是子虚乌有。
从1994年起,他就开始在老家安仁镇走访他那大地主祖父昔日的长工、佃户以及其他知悉其生活点滴的人士,并记录下了上千个访谈。
从2000年起,刘小飞每次回到安仁镇,不仅做调查,还在祖父的庄园里当起了讲解员。
地主庄园陈列馆里展示着刘文彩奢靡生活和剥削农民的种种证据,但刘小飞会向参观者慷慨激昂地否认这一切,说这馆里没有一件展品是真的。
2011年,刘小飞还发起了一场祭祖大会,聚首了上千名刘氏家族的后代。
那么多人怎么分辨是不是刘氏后人的呢?
说起来可能不敢信,居然是看脚指甲认亲。
刘小飞说,刘氏后人很好辨认,大多数人脚指甲都有先祖遗留下来的共同特征,比如趾甲裂开两半。
于是靠看脚趾甲,就聚起来上千名后人,举行了一次大规模的祭祖活动。
说是祭祖,其实本质就是上千人一起给刘文彩叫屈。
刘小飞踏上这段长达22年的所谓揭露真相之旅,起因是70年代母亲对他说过的一句话。
母亲说,你爷爷当年资助过地下党,他们的司令部就设在我们庄园里。
“可是后来他们却过河拆桥!”
刘小飞至今都记得母亲那满含怨恨的语气,那句话也让他刻骨铭心。
刘小飞退休后的日常,就是坐在陈设简单的家中的电脑前,将过去20多年搜集到的资料整理集结成书。
他发掘出许多关于刘文彩的所谓正面行为,打着“还原刘文彩最真实面目”的旗号,试图实现对刘文彩的形象重构,证明刘文彩有好人的一面,而不是传说中被故意抹黑的、面目狰狞的恶霸地主。
刘小飞列出的刘文彩的善举大致有以下这几点。
一是热心教育,慷慨兴学,曾创办“文彩中学”,还时常减免家境贫寒的学生的学费。
二是济困扶危,在当地有口皆碑。
关于这前两条,刘小飞还专门写了好几篇文章,比如《收租院是怎么编造出来的》《这样血腥的收租院能称为艺术品吗?》《我的爷爷刘文彩》等。
他在文中写到,当年佃户去刘家交公粮,刘家都要给准备一桌肥肉,让佃户们大快朵颐,吃得一嘴油。
以此来证明刘文彩的善心。
第三就是刘小飞母亲提到的暗中资助地下党的事迹。
刘小飞说,刘文彩曾在安仁镇出资建立了一支约50人的地下党游击队,为他们提供武器和粮食,还允许他们把司令部设在自己庄园里,还安排附近的族侄都接纳游击队员去家里操练队伍、学习共产党文件。
刘小飞表示,他列出这些东西,不是要求一定让官方给祖父平反,只是想让更多的人了解刘文彩的真实面貌,向人们还原一个真实的刘文彩。
难道这么多年来,人们真的误会刘文彩了?
美化刘文彩要不得
刘小飞说刘文彩慷慨兴学、济困扶危做慈善。
1941年,刘文彩确实建立了一个名为“公益协进社”的组织。
刘文彩积极联络地方势力、几乎将川西所有“袍哥”组织,也就是清末民国时期四川的一些民间帮派组织,揽入自己麾下,成立了“公益协进社”。
虽打着“公益”的旗号,明面上是管理地方治安和公益事业,但这个组织实际却是刘氏家族川西地区的重要活动力量。
在“公益协进社”内部,刘文彩就是绝对的大家长,所有人无不对他俯首听命,十万兄弟伙招之即来,刘氏家族在川西的势力至此达到极点。
官府也拿他们没办法,甚至还要反过来被威慑和拿捏,大邑县县长见了刘文彩都要点头哈腰,生怕刘文彩一个不高兴就把自己给撤了,刘文彩的权就是有这么大。
那时的刘文彩完全是凌驾于地方官之上的土皇帝。
但他又跟传统的土地主形象有着区别,而是更像一个“洋地主”。
如果非要形容,那时的刘文彩在川西俨然就是像美国电影《教父》里教父式的人物。
他回到老家安仁镇后,修建道路、创办文彩中学和各种水电设施。
是的,这些事情他确实做了,但他出资做这些,“资“从何而来?
都是刘文彩前期搜刮盘剥地民脂民膏。
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我先抢你、剥削你,然后用一部分来做些好事,用个“捐”字,就将自己置于道德高处了,装出一副大慈善家的样子了。
实在荒唐可笑。
而且无论是疯狂笼络各种民间势力,创立“公益协进社“也好,在家乡大搞慈善也罢,刘文彩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一个目的。
那就是家族利益。
刘文彩一切的“鞠躬尽瘁“,却都是为了家族的最高利益,不到62岁就一命归西,据说跟晚年的操劳也有直接关系。
自从夺权败北后,助力六弟在军阀混战中重新拔得头筹、问鼎中原,就成了刘文彩的最大理想。
再者就是帮助弟弟摆脱蒋介石控制。
刘文彩六弟与蒋介石早有嫌隙,并于60年代初期悄然开始了与共产党的合作,后来回到家乡告诉了刘文彩,刘文彩自是与兄弟一条心,也改为反蒋立场。
这次兄弟见面后,刘文彩也开始为当地的地下党提供帮助。
但是合作的动机也很明了,并不是为了民族大义、为了革命,就是很纯粹的基于个人的政治野心,也为了家族的长远考虑。
刘文彩的恶行远不止迫害农民、霸占田地,在20年代,刘文彩还镇压并杀害了400多名共产党员和革命群众。
本以为投机倒把,又能背靠大树好乘凉,却没想到他所做过的那些丧尽天良的恶行,不会因为一些动机不纯的区区“善举”就被抹消殆尽。
刘小飞试图打着历史时差给地主祖父平反,殊不知,那些曾亲历革命战争,至今依旧健在的老同志们第一个不同意。
对于刘文彩后人歪曲历史真相的做法,老革命同志们尤其气愤。
“不要忘记历史,他们别有目的!”一些老同志呼吁道。
一位98岁高龄的安仁地下党老同志,人在高干病房里,也要撑着病躯给省里写信,坚决反对洗白刘文彩。
“他根本没保护过地下党,完全是颠倒事实!”这位老同志一字一顿地说道,食指高举。
老同志们依旧在用自己的方式,与试图篡改历史者做对抗,只要听到一丁点风声,就要给中央联名致信。
评价一个历史人物,应当站在人民群众的立场上,但反观刘文彩所作种种,无不都是对人民的盘剥和压榨,刘氏后人鼓吹的善举,都改变不了刘文彩是恶霸地主的本质。
历史早已对刘文彩作出了评价,他的罪行铁证如山,任何人想要为他洗白,死于他手的革命斗士和无辜群众不会答应,人民和历史也不会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