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我53岁,在镇上菜市场卖了二十多年的菜,为的就是补贴家用。说起来,我这一辈子没什么大出息,初中毕业就在家里种地,后来嫁给老刘——也就是我家那口子,生了一个儿子建国。
建国从小就争气,考上了市里的大学,毕业后在县城一家私企上班。两年前,他和同事张小月结了婚,我和他爸总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
那天早上,我天不亮就起来了。八月的天,闷热得很,可我还是像往常一样,骑着三轮车去地里摘菜。村里人都说我傻,儿子都在县城安家了,还天天起早贪黑地干活。
可我就是闲不住,再说这菜园子也是我的一块心病。结婚这么多年,我和老刘就攒下这几亩地,供儿子上学、结婚,现在还得给儿子儿媳攒钱买房子。
“淑芳,今天又来这么早啊!”隔壁王婶也在菜地里忙活,见到我就打招呼。
我随口应着:“嗯,这不是趁着天凉快嘛!”说着,我就弯下腰去摘青菜。这青菜是建国媳妇爱吃的,我准备等会儿给她送去。
“诶,淑芳啊,”王婶突然压低了声音,“我昨天去县医院看我家老头子,好像看见你家建国了。”
我的手一抖,刚摘的青菜掉在了地上。
“啥?你看见建国了?”我赶紧问道,“在医院?他咋去医院了?”
“我也不太确定,就远远瞧了一眼,好像是他。”王婶说,“穿着条纹睡衣,在三楼的走廊上。”
我心里“咯噔”一下,赶紧掏出手机给建国打电话。
“妈,咋了?”电话那头,建国的声音有点沙哑。
“没事没事,就是问问你最近忙不忙?”我强压着心里的不安。
“挺好的,就是这两天加班多。。。咳咳。。。”建国说着就剧烈地咳嗽起来。
“建国,你感冒了?”我着急地问。
“没事,就是有点小感冒,休息两天就好了。”
放下电话,我心里更不安了。建国从小到大都是有事瞒着我,生怕我担心。记得他上大学那会儿,胃痛住院一个星期,硬是等好了才告诉我们。
我放下菜篮子,骑上三轮车就往县城赶。路上,我给老刘发了条信息说我去送菜,让他自己煮点面条吃。
到了县医院,我直奔三楼。刚上楼,就闻到一股浓浓的消毒水味。走廊上人来人往,我仔细地看着每个病房。
突然,我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是建国他丈母娘王凤英。她提着个保温桶,正往305病房走去。
我赶紧躲在墙角,看着王凤英推开门走了进去。从门缝里,我听见她温柔的声音:“建国,快趁热喝汤,我今天炖的是老母鸡。。。”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出来了。原来,我儿子真的住院了,而且已经住了好几天。可他不但没告诉我,还让他丈母娘来照顾。
我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从半开的门缝往里看。病房里,建国躺在床上,脸色发白,嘴唇都是干裂的。床头柜上摆满了营养品,还有几个保温桶,想必都是他丈母娘送来的。
“妈,你太辛苦了,天天给我送汤。”建国有气无力地说。
“有什么辛苦的,你好好养病要紧。”王凤英一边说,一边把汤倒进碗里。
“我妈那边。。。”建国欲言又止。
“你放心,我让小月跟你妈说你出差了。”王凤英叹了口气,“不过,我觉得还是该告诉你妈,她知道了会更担心的。”
我站在门外,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我掏出包里准备的红糖姜茶,看了看,默默地走到走廊尽头,把它倒进了垃圾桶。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声惊呼:“刘姨?”
我慌忙擦了擦眼泪,转身一看,是小月。她手里也提着个保温桶,脸上写满了惊讶。
“你。。。你怎么来了?”小月结结巴巴地问。
我张了张嘴,想说话,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眼泪又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小月赶紧放下保温桶,拉着我的手说:“刘姨,对不起,是我们不好,不该瞒着你。建国他。。。他就是怕你担心。”
“傻孩子。。。”我抽泣着说,“你们是不是嫌我没用,照顾不好他?”
“不是的!”小月急得眼圈都红了,“建国说你每天天不亮就去地里干活,他不想再让你操心了。妈,他是怕你太累了。。。”
这一声“妈”,叫得我心里酸涩难忍。结婚两年了,小月还是第一次这么叫我。
“小月,外面是谁啊?”病房里传来王凤英的声音。
“是。。。是刘姨。”小月回答道。
我听见病房里一阵响动,王凤英快步走了出来。看见我哭红的眼睛,她叹了口气,拉着我的手说:“早就劝建国告诉你的,这孩子就是倔。进去看看他吧。”
我跟着王凤英走进病房。建国见到我,愣了一下,随即低下头:“妈。。。”
“混小子,”我走到床前,看着他苍白的脸,心疼得不行,“得了病也不告诉我,是嫌你妈没用是不是?”
“不是的,妈。”建国抓住我的手,“我就是不想让你担心。你整天起早贪黑地干活,我看着心疼。”
“你是我儿子啊,”我哽咽着说,“你病了,我这个当妈的怎么能不知道?”
王凤英把椅子搬过来让我坐下,又给我倒了杯热水。她轻声说:“建国得了重感冒,又发展成了肺炎。这孩子工作太拼命,整天加班,身体早就亮红灯了。”
“你说你,”我一边抹眼泪一边数落建国,“赚那么多钱干啥?身体要紧啊!”
“妈,我这不是想多赚点钱,让你和爸早点享清福嘛。”建国说着又咳嗽起来。
我赶紧给他拍背,心疼得不行:“你呀,就是不让我省心。”
“阿姨,您别怪建国。”王凤英坐在另一边说,“这孩子就是太孝顺了。他总跟我说,要是能让你和叔叔过上好日子,他愿意再辛苦些。”
我看着病床上的儿子,想起他小时候生病,我守着他一整夜的情景。转眼间,儿子长大了,却学会了瞒着我,不让我担心。
这时,小月从保温桶里盛出一碗稀饭:“妈,您先吃点东西吧,我知道您肯定没吃早饭就赶来了。”
我接过碗,看着热气腾腾的白粥,突然想起自己包里那包倒掉的姜茶,心里又酸又暖。
“对不起,妈。”建国握着我的手说,“以后我再也不瞒着你了。”
我摇摇头:“傻孩子,妈不怪你。你要是觉得亏欠我,就快点好起来,别让我操心就是了。”
王凤英笑着说:“以后咱们两个妈轮流来照顾建国,您看怎么样?”
我连忙摆手:“使不得使不得,您已经照顾好几天了,该我了。”
“阿姨,”王凤英语气坚决,“您别和我客气。建国是我们共同的孩子,照顾他是我们两个做妈的责任。”
听了这话,我的眼泪又掉下来了。我看看王凤英,又看看小月,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原来,我不是一个人在担心儿子,还有这么多人和我一起爱护他。
那天下午,我和王凤英一起照顾建国。她炖汤的手艺确实好,我暗暗记下了她的配方。小月在一旁忙前忙后,把病房收拾得干干净净。
“刘姨,”小月递给我一个保温杯,“这是我上次看您咳嗽,特意买的。您看您,自己感冒了都不说。”
我接过保温杯,心里一暖。那是个紫砂的杯子,看起来挺贵的。
“花这个钱干啥,”我说,“家里有杯子。”
“您就收着吧,”小月撒娇似的说,“您总说我们花钱大手大脚的,其实我们都记着您的话呢。这杯子是用我工资买的,您就当是我的一点心意。”
我摸着杯子,突然想起家里柜子里那个落灰的保温杯。那是我去年给建国买的,可能是太便宜了,他一直没用过。
“妈,”建国突然说,“以后您别去卖菜了。我和小月商量过了,每个月给您两千块钱。”
“可不敢,”我赶紧摇头,“你们还要还房贷呢。再说了,我这不是闲不住嘛。”
“阿姨,”王凤英插话道,“您知道建国为什么这次病得这么重吗?”
我疑惑地看着她。
“他每天早上上班前,都要绕到菜市场看您一眼。”王凤英说,“看您干活太辛苦,他心疼,可又不敢说。”
我愣住了,看向建国。他不好意思地转过头去。
“傻孩子,”我哽咽着说,“你说你,这是何苦呢。”
“妈,”建国转过头来,眼睛红红的,“我每次看您在太阳底下干活,心里就难受。您和爸这辈子都在为我操劳,我。。。我就想让您享享清福。”
“这哪是苦啊,”我擦擦眼泪,“我种的菜卖出去,看着人家说好吃,我心里高兴。再说了,这么些年,也就是靠着这个才供你上学。。。”
“所以我更要报答您啊!”建国激动地说,差点又要咳嗽。
小月赶紧给他拍背,又递上温水。
“你这孩子,”我叹了口气,“你要真想报答我,就好好把身体养好。我这把年纪了,就怕你有个好歹,我和你爸。。。”
“妈!”建国打断我,“您别说这样的话。您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养身体的。”
王凤英笑着说:“建国啊,你妈说得对。你看你,平时工作那么拼命,结果把自己累病了。你要真想孝顺,就该让你妈少操点心。”
“是啊,”小月也说,“以后咱们在一起吃晚饭吧。我跟妈学做菜,您也不用那么辛苦了。”
我看着这一家人,心里又酸又甜。突然想起什么,赶紧掏出手机给老刘发信息:“老头子,晚上别煮面条了,来医院,儿子。。。”
手机却被建国抢过去:“妈,别告诉爸,让他担心。”
“你这孩子,”我夺回手机,“你爸是你亲爸,你病了他能不知道?”
正说着,病房的门被推开了。老刘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手里还提着个保温桶。
“谁说不告诉我的?”老刘没好气地说,“我早就知道了。”
原来,老刘早上接到我的信息就觉得不对劲。他打电话问了王婶,这才知道儿子住院的事。他特意回家炖了个鸡汤,就赶来了。
“爸。。。”建国看着老刘手里的保温桶,眼圈红了。
“还知道我是你爸啊?”老刘放下保温桶,走到床前,“你妈天天念叨你,你倒好,生病都不说一声。”
“叔叔,您别生气,”王凤英赶紧打圆场,“建国这不是怕您们担心嘛。”
老刘哼了一声:“担心?我们是他爹妈,他有啥事能瞒得过我们?”
“对不起,爸。”建国低着头说。
老刘看着儿子苍白的脸色,眼圈也红了:“行了,好好养病吧。你妈这些年就指望你了,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她可怎么活?”
我赶紧打断老刘:“说啥呢,晦气话!”
病房里一阵沉默。小月默默地把老刘带来的鸡汤倒进碗里,递给建国。建国喝了一口,突然泪如雨下。
“爸,这是您最爱喝的那个配方。。。”
“记得啊?”老刘别过脸去,“你小时候感冒,就爱喝这个。”
我看着这父子俩,想起建国小时候,每次生病,老刘都会炖这样一锅汤。那时候日子虽然苦,但一家人在一起,再苦也是甜的。
“叔叔阿姨,”小月突然说,“等建国好了,我们就搬回老家住吧。”
“啊?”我和老刘都愣住了。
“我跟建国商量过了,”小月看着我们说,“县城离老家也就半小时的车程。我们在那边上班,晚上回来住。这样您们也不用总是担心我们。”
“可你们不是刚买了房子吗?”我有些心疼地说。
“房子可以出租啊,”建国接话道,“而且爸,我知道您的腿不好,地里的活您一个人干不来。我回来帮您。”
老刘转过身,背对着我们:“你们年轻人,自己住自己的多好。跟我们老两口住一起,多不自在。”
“爸!”建国激动地说,“您别这样说。我们是一家人啊。”
王凤英笑着说:“我看这主意不错。现在很多年轻人不都是这样吗?住在一起,也能互相照应。”
我看着老刘的背影,知道他是感动了。这么多年,他一直觉得亏欠儿子,总说没给儿子攒下什么家业。现在儿子要回来和我们住,他心里肯定既高兴又愧疚。
“妈,”小月拉着我的手说,“我们真的想通了。这些年,您和爸为我们操心太多了。现在该我们尽尽孝心了。”
我握着小月的手,眼泪又掉下来了:“傻孩子,你们能这么想,我和你爸就知足了。”
那天晚上,我们一家人久违地聚在一起。王凤英执意要留下来帮忙,说是两个妈轮流照顾。
临走时,我看见病房的窗外,月亮正圆。我突然想起一句话:久病床前无孝子。可我知道,这话是错的。原来,孩子的心意,一直都在。只是我们这些做父母的,总是看不到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