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证前夕,我的未婚妻失踪了

每读故事 2024-10-06 08:34:13

陈晓彤失踪了。

第一个发现的,是她的未婚夫沈凯。沈凯在民政局等了整整一天,一直到下班陈晓彤始终没有来。手机、微信、邮箱通通联系不上。

沈凯想起上个礼拜陈晓彤掰着手指保证一定不会迟到的坚定模样,心里气得像是烧了一团火。

陈晓彤在一家互联网公司上班,赶上项目上线,就忙得什么都顾不上。这不是陈晓彤第一次失联了,但这次不一样,这是他们商量好要去领证的日子。沈凯没办法再像从前一样忍下去,决定到公司去兴师问罪。

然而,等他到了公司,那个爱翻白眼的HR小姐却告诉他,陈晓彤辞职了,早上刚交的离职报告,根本没来过公司。

“不可能!晓彤不可能辞职!”陈晓彤大学毕业后就在这家公司上班,整整五年,让加班就加班,让出差就出差,任劳任怨,忠心耿耿,即使在公司最困难的时候,也没想过辞职找下家,更何况上个礼拜才刚升了主管,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辞职?沈凯心里面一万个不相信。

“我骗你做什么?”HR小姐一边划拉着手机回复微信,一边吐槽:“这小丫头平时看着挺稳重,说不干就不干了,留下一大摊子事,交接都找不到人。”

“晓彤不是会临时撂挑子的人,她这么做肯定是你们欺负她了!”虽然沈凯平时也老说陈晓彤孩子气不成熟,但在外人面前他肯定要维护她。

沈凯激动地和HR小姐争辩,说陈晓彤的领导总是晚上十一二点给她发消息改方案;跟进的供应商齐姐磨人又难搞,老是用工作压着陈晓彤给她跑腿还挑三拣四;还有眼前的这位HR小姐,明明按公司规定,早就该给陈晓彤调薪,却仗着陈晓彤好说话,一拖再拖。

“你们这破公司,从上到下地压榨人,要不是晓彤心实,换别人早走了。”沈凯穿着一身妥帖西装,十分违和地扯着脸和HR小姐撕扯。

他已经顾不上丢不丢人,失没失风度了。他了解陈晓彤,她那样的女孩子,小时候是班里最让老师放心的女同学,长大了是长辈口中挑不出错的好女儿、好妻子,一辈子都不可能做出格的事。这样的人一声不吭地走了,背后肯定有一个藏了很久的秘密。

而他作为她的男朋友、未婚夫,每天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居然一丝反常都没发现。懊恼、怨愤、自责……复杂的情绪在他心中翻腾,他不知道该朝谁发泄,只能一股脑地倾倒给眼前这位不走运的HR小姐。

“我看电视上说,现在好多小姑娘禁不住诱惑,到网上贷款买名牌,结果还不上,逼到去跳楼。”

“我早就觉得晓彤花钱太大手大脚了,上个月回来我给她洗衣服,看见她口袋里的小票,一个包就要一千多,你说她这么乱花钱,经济能不出问题吗?”

陈晓彤那个当了半辈子会计的妈妈,戴着花镜,忧心忡忡。

“不至于吧,我没感觉晓彤最近经济上有问题。”沈凯如是说,后背却直冒冷汗。

刚在一起的时候,他也和陈晓彤说过一起过日子要精打细算,能省就省一点,但说到底陈晓彤花的是她自己赚的钱,她不听劝他也就没动真格地反对,甚至还很骄傲地觉得自己绅士,充分尊重女朋友,不是网上说的那种直男癌。

可如今听陈晓彤妈妈这么说,他肠子都要悔青了。在遇到陈晓彤之前,他相了大半年的亲,没见过比陈晓彤更适合的相亲对象。她踏实、和气,长相、学历、工作算不上多出挑,但也中上有余,足够撑场面。

他和陈晓彤交往了一年半,陈晓彤没耍过小姐脾气,没拿过乔,最开始的时候一起出去吃饭都想方设法地AA,唯恐会占他便宜。

陈晓彤是他遇到的,最省心最划算的选择,他不想就这么失去。

“彤彤从没一个人离开过家,连上大学都在本市,现在她一个人在外面该怎么办?会不会有危险?”

沈凯正在那边后悔,陈晓彤爸爸又扔下一颗重磅炸弹。

其实,陈晓彤不是没有一个人去过外地,只不过陈家父母不知道。

陈晓彤27岁了,是在电脑前坐一天都会腰疼,晚上加班熬夜就必须靠枸杞续命的年纪,为了生计奔波的准中年人早就戒了年轻时候的热烈恣意,对明天最大的希望不是有好事发生,而是能顺顺利利地和昨天一样,不要有意外。

陈晓彤在公司里有个外号叫“陈一定”,不是说她业务能力强,一定能办好,而是说她性格沉稳,像是老僧入定了一般。但沈凯知道,沉稳的陈晓彤有个特别不沉稳的爱好:她喜欢追星,而且品味极其肤浅,偏爱年轻漂亮的偶像明星。

上个月她连加了一个礼拜的班,腾出一个周末去看喜欢的明星演唱会。演唱会附近酒店紧俏,她订不到,演唱会结束后,居然在粉丝群里认识的小姑娘家睡了一宿。

陈晓彤回来后,和沈凯提起这件事,沈凯都后怕。她之前见都没见过那小姑娘,不知道人家叫什么,做什么,家里还有没有别人,就敢大晚上去人家家里住,万一是坏人呢?她要怎么办?

沈凯想起这件事,更加担心起陈晓彤,觉得她性子软又爱相信人,一个人在外面肯定会吃苦头。

陈晓彤决定离开这个从小到大一直生活的城市,是很偶然的,但也可以说是计划了很久。

陈晓彤第一次有离开家的念头,大概是在她六岁的时候。

她那时候喜欢跳舞,为了区里的舞蹈比赛,格外努力地练习,每天晚上关灯休息之后还要偷偷地爬起来练基本功。

后来比赛结果真的不错,比她预想的还要好一点,下了台,她拿着第一名的奖状喜滋滋地提着裙角去找爸爸妈妈,期待着他们的夸奖。

她到观众席的时候,爸爸妈妈正和邻居家王阿姨聊天。她记得王阿姨,平时在家里,妈妈总说:“你看人王阿姨家的女儿囡囡,就比你大两岁,总是班上的第一名,还是少年宫的优秀标兵,到市里面演讲过,你怎么就不能和人家学学呢。”

从她有记忆开始,囡囡就是她生活中那个活生生的“别人家孩子”。在囡囡的光环下,好像她做什么都很失败,以至于每次见到王阿姨都恨不得化作透明人赶快消失。

但这次她骄傲地挺起胸膛,甜甜地向王阿姨问好,因为囡囡也参加了这次舞蹈比赛,而且囡囡的名次是第二名。

“彤彤这次表现真不错,比我们家囡囡成绩还好!”果不其然,王阿姨提起了她们这次比赛成绩。

陈晓彤听见王阿姨夸自己,心里别提多开心了,甚至觉得王阿姨脸上的皱纹都柔和了。

她期待地看向自己的爸爸妈妈,但妈妈却很随意地说:“瞎猫碰上死耗子,运气好罢了。和你们囡囡没法比的。”

陈晓彤登时瞪大了眼,她那时太小,不懂妈妈为什么要那么说,抓紧了奖状努力解释说:“老师说我很有天分的,是真的跳得好,不是因为运气。”

“老师那是为了鼓励你,说你胖还就真喘上了。人家囡囡姐姐拿过那么多次第一,哪像你这么骄傲过?”

“我没有。”陈晓彤很委屈,觉得不是像妈妈说的那样,又觉得很没面子,她想在王阿姨面前露脸,证明自己也可以和囡囡姐姐一样优秀,结果没得到妈妈的表扬,反而招来一顿指责,丢死人了。

她回到家把奖状撕了个粉碎,说再也不去上舞蹈课。

妈妈听她说完,也急起来,指着她说:“你在和谁耍脾气?我让你虚心点有错吗?不学就不学,你是为我学吗?还总不乐意我夸人囡囡姐姐,你有人家一半懂事,我就烧高香了。”

陈晓彤和妈妈大吵了一架,把自己关在房里哭了很久。她想,会不会自己不是爸爸妈妈的亲生女儿?为什么无论自己怎么做都得不到他们的夸奖呢?

她从衣柜里翻出个小包,胡乱收拾了几件衣服,准备趁着天黑偷偷离开,去找自己真正的爸爸妈妈,但还没等到天黑,就先因为发烧睡着了。

她没日没夜地练舞,小小年纪本就撑不住,又因为吵架,那一次烧得尤其快,尤其厉害。等她再次醒过来,人已经躺在医院,妈妈坐在她床边,拿着湿毛巾一点点地擦她的胳膊,目光中是她还不太能理解的,动画片里说的关心。

妈妈在医院陪了她一个礼拜,一直到她出院,每天紧张地看体温计上的数字,给她买她最爱吃的蟹粉小笼。

她想,也许是她错了,妈妈确实是妈妈。

出院以后,她打消了离家出走的念头,但也再没去上过舞蹈课,参加过课外比赛。

高三那年,她最好的闺蜜建议她一起考南方的大学。

“去南方吧,我们一起。离家远远的,大人们再也管不了我们,去过真正自由的生活。”晚自习课间,闺蜜倚着窗,短发飞扬,眼睛里皆是光彩。

她羡慕闺蜜眼睛里的光,准备回家和父母商量考南方大学的事。

那天数学老师压了十多分钟的堂,等她回到家,还没来得及说话,妈妈就拿着本市一所大学的招生简章,殷切地和她说:“彤彤,这是你二姨托人要来的。你数学不好,考重点不容易,这所学校比同类型的分低,还就在我们区,等你考上了,坐公交去也就才半个小时。你看看?”

当时陈晓彤心里隐隐有种声音:要不要答应妈妈,会是她未来人生一个非常重要的转折点。如果拒绝,她可能会有完全不一样的新的人生。

那个声音并不大,在妈妈的注视中她要花很大力气才能听清,那个声音到底在说什么。

完全不一样的新的人生,听上去是多么有诱惑力的词啊!

她想也许自己可以争取一下,但是很快她就妥协了。

因为妈妈拿出了她这次的月考成绩单。她数学不太好,这次尤其差。

妈妈皱着眉头问她:“你这样的成绩,去外地怎么能考到好大学呢?”

她觉得妈妈说得有道理,她的数学成绩确实太差了,很难考到南方的好大学。于是,她按照妈妈计划的,考进本市大学,然后毕业,再然后参加工作。

她是现在这家公司的老员工,五年来,看着不同的人进来又再离开。新入职的实习生听说她来公司五年了,满眼的震惊:“现在的人能在一家公司干满两年就很不容易了,你居然待了整整五年,真是强人!”

其实,陈晓彤不是没有想过换个工作。

如沈凯所说,这家公司福利并不好,工作也很辛苦,但每次她打算要换的时候,在国企工作了大半辈子的爸爸妈妈就会来劝她。

“你们年轻人得能吃苦,不能一遇到问题就想着撂挑子不干,逃避解决不了问题。”

“你看看老是跳槽的都是些什么人?那都不靠谱,不会有人敢信任他们的。”

“哪有工作是不烦心的?大家不都是这么过来的。”

“你是女孩子,咱家不指望你能赚多少钱,只要有个稳定工作,安稳做下来就行了。最要紧的还是抓紧找个男朋友,把终生大事解决了。”

于是,她在这家公司一干就是五年,两年前在相亲中认识了沈凯。

其实,她对沈凯的第一印象并不怎么好。

沈凯在一家风投公司做VP,第一次见面穿的西装革履,话里话外虽然是在夸她,但她总觉得有种莫名的压迫感。那种感觉,就像是小的时候在教室外等妈妈开家长会,工作的时候拿着空白项目书去见甲方大佬。

她觉得他们两个人不合适,相信沈凯也是这么觉得的,却没想到,相亲之后的第三天,沈凯主动约她去看电影。

沈凯是二姨的同学介绍的,她不好直接拒绝,便推说要赶项目,没时间。

她想她已经暗示得很明显了,沈凯那么聪明,肯定接收得到。

于是等妈妈再次问她相亲进展时,她理所当然地说:“没有联系了,人家应该没看上我吧。”

“不可能吧。你二姨说那小伙子对你很满意,想约你出来,结果你总说工作忙,人家担心你是不乐意在找借口,托你二姨打听打听你的想法。”

“我和你说,沈凯这小伙子很不错的。重点大学毕业,工作体面,几年下来房子车子都有了,你要不是我闺女,我都觉得你配不上人家,你还想挑什么?”

沈凯对她的好感表现得太明显,家里人每天变着法子劝她答应,她被鼓动得烦了,只好说先试着接触一下。

她对沈凯改观,是因为一件很老套的事。

她去参加同学会,饭桌上一群结了婚的男同学女同学调侃她,说她性子太闷,不讨男人喜欢,再这样下去,恐怕班上同学的孩子都能打酱油了,她还是单身一个。

她当时就红了脸,觉得难堪极了,偏生她嘴笨,不会和人争辩,气得胸口发闷,也没想出一句反驳的话。

就在那么窘迫的时候,沈凯的电话打过来。

她给沈凯的备注是:不得不接的沈先生。坐在她旁边的女同学眼尖,看见备注调侃她是不是男朋友,她尴尬地摇摇头,低声接起电话。

沈凯问她什么时候结束,打算过来接她,她不愿意麻烦他,小声推说不用,他们正拉锯着,旁边女同学趁机抢过手机,摁了免提,问他:“帅哥,你和我们彤彤是什么关系啊?”

沈凯一愣,陈晓彤连忙抢手机,一边抢一边和沈凯解释:“我们同学开玩笑呢,你别理她。”

“同学你好,我在追求晓彤。”嘈乱中,沈凯的声音从手机那端传过来。

“哦!追求者啊~”老同学夸张地拉着长音起哄。

“那你喜欢我们彤彤什么?”女同学继续问。

“别闹了,把手机给我。”陈晓彤很害怕沈凯会说出让她更加难堪的话,焦急地想把手机抢回来。

“晓彤是我见过的性格最好的女孩子,我觉得她很可爱。”争抢中,沈凯做出了回答。

陈晓彤的心在那一瞬间被融化了,从小到大她被要求,被比较,被批评,沈凯是第一个说她可爱的人。

小时候过六一儿童节,她穿着公主裙,额头打着红红的包子点,她妈妈都没有说过她可爱,她活到二十五岁,乏善可陈、连最后一点年龄优势都没有的二十五岁,沈凯居然说她可爱。

她喜欢这个形容词,为了这个她愿意把自己的后半生和他绑在一起。

陈晓彤和沈凯确定关系后,两家人迅速见了面,把婚事敲定。

他们住在一起,好像还没经过热恋,就已经进入老夫老妻的模式。

她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但是看着公司里小年轻和男朋友打电话时的甜蜜模样,觉得她对沈凯大概还算不上是喜欢。

但沈凯对她不错,爱干净,会做饭,没有不良嗜好,虽然会嫌弃她乱花钱、看无脑综艺、爱追星,不过她从小就知道,没有人是十全十美的,大方向来看,沈凯是个挺好的人,这就足够了。

如果不是发生了上个礼拜的事,她应该很乐意和沈凯结婚。

上个礼拜,公司赵总把她叫进办公室,把她在公司这五年来的情况挑挑拣拣说了一通。

赵总先甩了几个之前她负责的失败项目,然后劈头盖脸地说她工作经验不足,缺乏冲劲,不懂变通,白白让好几个到手的项目都丢了。

陈晓彤被说得一愣一愣的,公司里的人都知道那几个项目是项目本身的问题,谁来做都成不了,况且都过去好久了,她不知道为什么赵总会突然翻旧账。

她这五年来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地工作在赵总口中几乎是一无是处,她觉得很委屈,突然想到前几天在网上报道的互联网寒冬,好多大厂都在裁员,她心里暗呼不好:赵总不会想趁机把她开了吧?

陈晓彤从小被妈妈打压,遇到问题下意识就觉得是自己不好,短短十几分钟,她已经觉得自己糟糕得一无是处了。

赵总看她低着头,一声不吭,知道自己打击得差不多了,然后话锋一转,说她毕竟是公司老员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所以公司愿意包容她成长中犯的错,并决定升她做主管,希望她能记着公司对她的好,努力工作。

陈晓彤心情复杂地从赵总办公室出来,脑袋还很懵,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沈凯的电话就打过来,说已经到他们公司楼下,要她下去一趟。

陈晓彤补了补妆,确认面色看不出什么异常后,抓了手机下去。

沈凯抱着一束花,长长的风衣,倚着车朝她浅浅地笑,像极了之前来他们公司附近拍摄的网剧男主角。

她走近,沈凯把花递给她。

“怎么突然来这一出?”陈晓彤有些奇怪,沈凯是个很实际的人,从来不搞这些虚招。

“你怎么了,工作不顺利吗?”沈凯并没有回答她,而是很敏锐地发觉了她状态上的不对。

陈晓彤刚从赵总办公室出来,心力交瘁,没余力再和沈凯遮掩,一五一十地把事情告诉他。

“没事的,你别放在心上,这是你们领导在和你玩心理战。”沈凯拍了拍她肩膀安抚。

“心理战?”

“通俗来说,就是先打个巴掌再给个甜枣,好让你对公司感恩戴德,卖力工作。马上就年底了,八成是现在人员动荡,他害怕你突然离职,才来这么一招。”

“所以我没有他说的那么差劲?”

“当然了。”沈凯笑,“以你的拼命状态,年会上都可以拿最佳员工奖状了。”

陈晓彤的能力得到沈凯肯定,稍微开心了些,但想到明明自己什么错都没有,赵总却用这种招数算计她,心里就像压了一块大石头,喘不过气来。

“为什么大人们总是喜欢打压别人呢?”陈晓彤想起总能抓到自己不好的妈妈,更难过了。

“你呀就是太单纯,经历的事多了就知道这没什么大不了,我刚工作的时候,被骂得比这还惨。对了,你升主管工资涨多少?”

陈晓彤一愣,她光顾着想赵总批评她的事了,要不是沈凯提醒,根本没想到涨工资这一层。

“没和你说?你们这赵总不会想着只让你干活,不给涨钱吧?这可不行,太欺负人了,你得和他说。不能白白吃这亏。”

沈凯担心陈晓彤脸皮薄,不知道该怎么和赵总开口,一句一句把话教给她。

陈晓彤知道沈凯是好意,但她完全提不起精神来,她不知道回去该怎么面对赵总。她在这家公司忍气吞声了这么多年,现在突然生出一股冲动:她不想干了!她不想再被人指指点点,说这里不好,那里不对!

沈凯嘱咐完她,正了正色,说出这次的来意:“我妈刚才给我打电话,说和叔叔阿姨商量好了,把婚期提前,年前就把证领了。”

“为什么这么突然?”陈晓彤还没从工作的阴霾中缓过来,又被泼了一盆冷水。虽然她已经习惯了父母不问她的意见就安排她的生活,但是连结婚这种大事都不打招呼,她还是很难接受。

“我妈说,来年是寡年,结婚不吉利。”

“不是吧?这都什么年代了。”

“虽然是急了点,但反正都要结婚的,老人们既然要讲究,就随他们吧。”

沈凯说完,又从车里拿出个袋子,递给她:“我知道这件事没征求你的意见,不太好。我妈这么心急也是为了咱们,你就别和她一般见识了。这个是我特意托人给你买的演唱会门票,黄牛已经炒到两万多一张的前排座位,算是赔罪,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沈凯又来了,明明看不上她追星,但一有矛盾就买这些来赔罪,高高在上的样子好像在说:我已经很迁就你了,你要适可而止,再闹下去就是你不懂事。

陈晓彤不明白,自己从小到大逃课打架、早恋烫头一样没做过,连晚上熄灯后躲在被子里看小说的经历都没有,如此循规蹈矩地活到现在27岁,为什么还是有那么多人觉得她不懂事。

她想换个工作,妈妈说她怕吃苦;她下班时间出去看电影没第一时间接到甲方的微信,领导说她工作不积极;她喜欢收集玩偶因为觉得有安全感,沈凯说她幼稚没长大……现在结婚这么大的事,没有人和她商量就定了时间,她还是不能有反对意见。

为什么?她也是一个人啊!为什么所有人都觉得她的意见她的感受不重要?

周末陈晓彤向公司请了假,去看望初中的语文老师。

语文老师姓田,当年在学校的名声并不好。据说她年轻时和已有家室的男人谈恋爱,被人老婆追到学校揪着头发打。

因为那件事,田老师一直没有结婚,也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她,每天打扮得漂漂亮亮来上课。那时髦的做派,时常有家长来学校投诉她,后来见每次考试成绩下来,她带的班总是第一名,家长们才稍稍松口。

像陈晓彤那样规矩的女孩子,按理来说应该和田老师没什么交集,但偏偏学校里那么多老师,她最喜欢田老师。

私德有亏的田老师是所有老师中最温柔、最愿意去鼓励学生的那一个。每个学生在田老师口中,都有了不起的优点。在陈晓彤被妈妈打压得觉得喝口水都有错的黑暗年月里,田老师的鼓励是唯一的,也是支撑她走下去的最亮的那束光。

田老师夸她基础好,文字有悟性,还夸她做事认真,让人信赖。每次她在现实世界中被打压得抬不起头来,田老师都能把她破碎一地的信心重新拾起来。

田老师就像故事书里能带给她力量的神奇源泉,她希望这一次田老师也可以。

但是当她到了田老师的住处,却没有等到田老师,只看到一对穿着黑衣的年轻男女在收拾东西。

那对年轻人说,他们是田老师资助过的学生,田老师上个月心梗过世了。

陈晓彤原本有一肚子的话想和田老师说,她想问田老师,当年在学校面对家长们的不认同,是怎么坚持下来的?还想问田老师,她是不是真的太幼稚了,为什么长到这个年纪,都是要成家的人了,还像个小孩子一样,听到别人的批评就紧张得心跳加速,信心全无?

然而她得不到答案了,再也得不到。

她看着那对年轻人把田老师收藏的书一点点搬出去,突然手机连续振动了好几下,打开一看,是公司的群消息,最上面的那条是市场部的李主管要她把下周要上的新闻稿发过来。

她捧着手机,打字回复:我今天请假,不在公司,明天到公司给您发过去,可以吗?

她打完快速地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错别字,刚想点击发送,李主管又发来一条:已经过去五分钟了,大家工作能不能有点时间意识,不要以为升了职就可以摇尾巴,挺大人了,这么不专业。

陈晓彤深吸了一口气,把刚才打的字一个字一个字删掉,然后摁灭了屏幕。

李主管要的稿子是一篇再普通不过的新闻稿,排到下周五才发,李主管现在要过来除了好好地放在电脑硬盘里,不会有第二个用途。但即便是这样,李主管也不能接受她五分钟以上的延误。

她突然觉得很累,要被这种催命的气氛逼疯了。为什么她好像是被上了发条一样,不停地转啊转啊,连想安静一会儿凭吊一下自己的老师都不可以?

正在收拾东西的年轻女孩子见她面色不快,试探地问她:“学姐,你怎么了?”

没事,我们领导脑子又抽了!陈晓彤如是想着,张了张嘴,却没有把那句抱怨说出去。

和她说做什么呢?那女孩子看起来还在上学,没必要这么早就让她知道职场的一地鸡毛。

她摇了摇头,又掏出手机想给沈凯打过去。

她划开手机通话记录,飞速地划过一连串的甲方电话和外卖电话,翻着沈凯的号码,她想和他说她现在的心情糟糕极了,想喝很多很多瓶的啤酒,喝到不省人事算了。

她划了整整三屏,终于翻到沈凯的号码,但却在拨打电话的界面犹豫了。她其实能想到沈凯的回答,沈凯会劝她成熟一点,想开一点,对于成年人来说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又把手机收回到包里,她其实根本找不到人去诉说。沈凯、妈妈……她身边每一个关心她的人,都习惯了用挑剔、指责的方式为她好。唯一一个不会嫌弃她幼稚,鼓励她说出内心真实想法的人,是已经故去的田老师。

意识到这一点,循规蹈矩二十多年的陈晓彤做了她这辈子最大胆的决定:她买了去南方的车票,当年毕业没有去成的地方。

她不知道换一座城市一切会不会变好,但她没有勇气再留下来,那种孤立无援的无助感太让人窒息了。

田老师一辈子没结过婚,也没有孩子,除了早就写好遗嘱要捐出去的两大柜子书基本没留下什么。

陈晓彤看着那对年轻人一点点把书搬出去,觉得好像心里某块地方也跟着被搬空了。

陈晓彤走后,她的父母和沈凯想了很多办法去找她,但始终没有结果。有人说,她和门口便利店的实习工私奔去了南方;有人说她把公司机密卖给竞品公司去国外享福了;还有人说她被街上的传销组织骗去了大山里……

沈凯等到第二年,觉得她确实不可能再回来,便和家里介绍的相亲对象结了婚。

他曾经想过很多次,陈晓彤到底是遇到了什么,才会那么不顾一切地离开他?他们明明什么都很合适,结了婚肯定会成为邻居、同事都羡慕的好夫妻。

他觉得陈晓彤的离开,是她的损失。

几年之后,他慢慢地发福、升职,车子越换越好,房子越换越大,成为有底气、有身份的中年人,更加那样觉得。

直到有一天青春期的儿子吵架和他说:“你都没有经过我同意,为什么要把我生出来?我根本不需要你说的那种为我好!我一点都不想过你给我安排的人生!”

他愣了愣,想半天没有想明白他给儿子请最好的老师,上最好的学校,不让他和那些不懂事的孩子一起玩有什么不对,就像他一直没明白陈晓彤当年为什么会走。

他突然就想起了陈晓彤。

他不知道陈晓彤是不是还活着,在过什么日子,但他发现他终于实现了年轻时候的目标,成为家庭美满、事业有成,世俗眼中的成功人士,其实也没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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