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装病让女儿回家看我，她放下狠话。
「下次等你死透了，再让我来给你收尸。
「否则的话，别来骚扰我。」
看着她的背影，我咽下了喉咙中的腥甜。
她不知道的是，我真的快死了。
1
打给赵晚晚的电话一直都显示占线，我心情变得愈发烦躁。
频频看向墙上挂着的钟表，再过不久就是零点了，同样也是赵晚晚二十五岁生日。
今天我起了个大早，去市场买了好些菜，一直忙活到晚上。
可我发给赵晚晚的消息，全都石沉大海。
她一个字也没有回应。
以往她不回复就算了，可今天不同，今天是她二十五岁生日。
在我不厌其烦的骚扰下，电话终于接通了，我抢先一步，「喂，晚晚啊，妈不舒服，你回来看看吧。」
对面沉默了很久，最后什么也没说，直接挂了电话。
我知道，这是赵晚晚同意了。
她会回来的。
果然不到二十分钟，房门就被敲响了。
我慌张地将手里的药品塞入柜中，起身开门。
抬头望去，是冷着脸的赵晚晚，她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细细地打量我的面色。
「去医院。」
我摇了摇头，想要拉过她的手，带她进来，却被她避开。
我赶紧找补。
「妈没事，妈很好。
「今天你生日，妈就想好好给你庆祝庆祝。」
我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像是个做错事的小孩，小心翼翼打量着她的神情，「晚晚，回家吃个饭吧。」
赵晚晚抿着唇一语不发，转身就要走，却被我死死拉住了衣角，「晚晚，回家吃个饭，好不好？」
局面僵持，赵晚晚突然停住了动作。
「赵女士，您忘了吗？
「早在五年前，您就和我断绝了母女关系。」
2
赵晚晚见我脸上血色尽褪，突然笑了。
她笑得凉薄又讥讽，像是把利刃，再次将我心中的疮疤揭开。
「赵女士贵人多忘事，为了救您的宝贝儿子，不惜将亲生女儿卖了。」
心脏收缩传来的剧痛，差点让我没能稳住身形。
我苍白地辩解，「那可是你的亲弟弟！你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也正是这一句话，让赵晚晚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
「既然如此，就别再耍这些小把戏骗我回来。
「下次等你真正死透了，再通知我给你收尸。
「否则的话，别来骚扰我。」
说完，赵晚晚头也不回地离开。
我望着她决绝离开的背影，想上前挽留，可心脏传来的绞痛，愣是让我挪不出半步。
我脱力般缓缓跪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却依旧无法克制住疼痛。
赵晚晚离开的背影也变得模糊起来。
期间，她一次也没有回头。
我只觉得庆幸。
庆幸她不知道，我真的要死了。
3
等我醒来后，守在我旁边的是儿子赵铭辰。
我环顾四周，没有女儿的身影。
可我不死心，「你姐呢？」
赵铭辰抿了抿唇，不愿开口，但还是迫于我的威严说：「加班，很忙。让你别再烦她。」
我独自喃喃：「她就这么恨我啊……」
五年前儿子生了场大病，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还不够，治疗费用还需要100万
100万啊，天文数字！
还好，老天给我们留了一线生机。
只要晚晚嫁人，我就能拿到一百万。
一边是重病垂危的儿子，一边是刚上大学的女儿，我没得选。
我真的没得选。
得知此事的赵晚晚，什么也没说。
她下意识松了口气，似乎对这样的选择早已见怪不怪。
可我依旧看清了，她眼底泛着的泪花。
还有一闪而过的失望。
她说：「一百万，从此往后，你不再是我妈妈，我也不再是你女儿。」
我自然是不同意，歇斯底里地冲她怒吼：「他是你亲弟弟！你为什么不肯帮他？
「难道你就要眼睁睁看着他去死吗？」
见赵晚晚没有说话，我被怒意冲昏了头脑，彻底失去理智，扬手狠狠打了她一巴掌。
被打偏头的赵晚晚，从始至终都冷静得可怕。
在她看向我的目光里，最后一丝光亮泯灭掉后，我突然慌了。
4
思绪回笼，泪水不知何时打湿了我的脸庞。
我不愿在医院久留，让赵铭辰带我回家。
可这里早就不算家了。
丈夫在晚晚五岁时，车祸身亡。
只留下我一个人苦苦支撑。
再后来，晚晚也离开了。
如果不是我以生病为幌子，她怕是来都不会来一下。
她恨这个家，也恨我。
我的时日不多了，剩下的日子，我想全部留给晚晚。
儿子也明白我的心意，毕竟他心底对晚晚也是有亏的。
可他却不满晚晚对我的态度。
儿子想到这儿，气不打一处来，「妈，你天天给我姐做饭，但她一口也不吃，你这又是何必呢？」
我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那是你姐，能一样吗？
「你姐天天加班吃外卖。我在手机上看了，里面全是地沟油，吃了对身体不好。
「再说了，外面做的，哪有家里的吃起来安心？」
儿子还想多说，但我已经收拾好饭盒，出了门。
对于我的到来，公司里的人早已见怪不怪，还笑着和我打招呼，「阿姨又来给赵经理送午饭了啊。」
我点点头，还没搭上话，就听到不远处传来的动静。
「赵晚晚你这个狐狸精，不要脸的小三，谁允许你勾引我丈夫的？
「我今天就要你好看！」
听到赵晚晚三个字，我的心几乎要提到嗓子眼，三步并作一步跑了过去。
5
眼见着穿着妖娆的女人，抬手就要给赵晚晚一巴掌，我急忙上去挡在晚晚面前，女人的巴掌落在了我脸上。
「你怎么还动手打人呢？」
我将晚晚拦在身后，以保护者的姿态站到她跟前。
女人踉跄一下，上下打量着我，见我这般护着晚晚，也反应过来，语气嘲讽。
「呵，我还以为赵晚晚有妈生没妈养呢，不然怎么连基本的礼义廉耻都不懂？
「你还不知道吧？你女儿是勾引别人丈夫的小三！」
女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肆无忌惮地羞辱着晚晚。
我被气红了脸，怒火燃烧着理智。
「看来你妈妈没有好好教育你，今天我就来替她教教你。」
我上前就是两耳光，打得女人晕头转向。
女人也是个泼辣性子，上来就和我扭打在一起。
眼见着越闹越大，最后是女人的丈夫赶了过来，又不由分说就给了女人一巴掌。
「看你闹成什么样子？明天就跟我去民政局离婚！」
说完，男人立马来到赵、晚晚面前，低头弯腰，赔礼道歉。
晚晚只淡淡瞥了他一眼，「与贵公司合作的事，我还需要再考虑考虑。」
眼见着晚晚就要走，我急忙跟了上去。
我拉过她的手，细细打量，「晚晚，你没受伤吧？」
「你以后不用来我公司了。」
「为什么？」
这时，身后响起了一个温柔的女声，「晚晚，妈给你煲了汤，来看你了。」
6
赵晚晚从我身前小跑离开，直直奔向不远处站着的妇人。
我抬手，却依旧与她错过。
赵晚晚语气轻柔，「干妈，你怎么来了？」
「想着我们家晚晚没吃午饭，这不就来看看。怎么，不让干妈来啊？」
赵晚晚笑了笑，「怎么会，我自然是想的。」
我背对着她们，听着身后传来的声响。
这才明白什么是刀刀割心。
从胸腔弥漫开的酸涩，充斥着四肢脉络，让我几乎站立不稳。
我甚至不敢转身去看。
我怕我会嫉妒到发疯。
那明明……是我的女儿啊。
妇人察觉到了我的存在，「这位是？」
我赶紧调整状态，转过身做起自我介绍，不甘示弱道：「你好，我是晚晚的亲生妈妈。」
我特地加重了「亲生妈妈」四个字。
妇人见状，只是笑了笑，「你也来给晚晚送午饭吗？」
我不甘示弱，「那是当然，我们家晚晚最爱吃我做的饭了。」
我的目光看向赵晚晚，「对吗？晚晚。」
晚晚没说话。。
妇人走过来，「你给晚晚准备了什么午饭？」
「西红柿炒鸡蛋、土豆丝……」
我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
「等等，你不知道晚晚对鸡蛋过敏吗？」
7
还未说出的话，像是块石子，哽在喉咙，不上不下，我心里隐隐作痛。
我面色慌张，但依旧故作镇定，「怎么会呢？晚晚从小吃到大，我还能不知道吗？」
妇人脸上的笑意淡了不少。
「当初我也不知道，做了鸡蛋羹，没想到晚晚半夜就发了烧，还是送到医院才知道。
「你说你是晚晚的亲生母亲，怎么会连这种事也不知道？」
我无措地看向晚晚，她说：「赵女士，回去吧。这里不需要你。」
简短的一句话，几乎将我的呼吸抽离。
脸上的笑容愈发难堪，我紧了紧手里的饭盒，讨好道：「是妈不好，晚晚你别生气。
「你跟妈说，你喜欢什么，妈都给你做。」
妇人见状，也不好过多干涉，只能先行离开，但始终担忧地看向赵晚晚。
晚晚则是冲她笑了笑，「我没事的。」
妇人这才放心地离开。
这一幕在我看来，尤为刺眼。
那出于对母亲的眷恋和依赖，明明是属于我的，现如今却是别人的了。
嫉妒如春藤般攀升在我的心头，但又被我硬生生拔掉，只剩下血淋淋的伤口。
因为我没有资格去嫉妒。
我克制住哽咽，软声哀求，「晚晚，跟妈妈回家。」
赵晚晚只低头写着什么，很快，她就将薄薄的一张纸递在我跟前。
「支票上的数字你随便填，就算是报答你刚刚替我教训人。」
「妈妈不要钱。」
随后，我又小声补了一句，「妈妈保护孩子，不是应该的吗？」
这话令赵晚晚微微愣神，但她很快又平静下来。
「赵女士，您不用弥补我什么。过去的事早就过去了。」
8
听到这儿，我的眼眶不自觉红了红。
「晚晚，当初是妈妈不好。」
记忆里，我还打过晚晚一次。
那天下班，我就接到了班主任的电话，说晚晚故意弄伤了同班同学，都流血了，现在同学家长已经闹到校长室去了。
听到这儿，我心下一惊，立马赶去学校。
晚晚站在几个大人跟前，小小的人儿，脊背却格外挺直，她说：「不是我打的，明明是她诬赖我。
「等我妈妈来了，她一定会信我的。」
那时的她，才六岁。
提到妈妈二字，脸上闪烁着耀眼的光。
那天之后，学生家长对这件事也不了了之，还说都是同学小打小闹，劝我别跟孩子较真。
也是从那天起，晚晚看向我的眼里，多了一丝惧意。
她变得不再信我，就像现在。
我带着哭腔，无力辩解。
「妈妈没有办法……
「如果不这样做，我们家会赔很多钱，你们还那么小，妈妈真的没有办法……」
晚晚沉默不语，良久，她抬头，沙哑着嗓音才开口。
「所以……当时你……
「才会一巴掌打在我脸上，对吗？
「可我明明，没有撒谎啊。」
9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离开晚晚公司的。
等我到家时，手里的饭盒已经凉掉了。
临走前，晚晚说的最后一句话是：「番茄炒蛋，是铭辰爱吃的。」
我以为我已经习惯了心脏传来的疼意，可我从未想过，它会像是汹涌的浪潮，一浪高过一浪，将人折磨、吞噬。
铭辰见我脸色不好，立马起身就要去打120，但却被我制止了，「妈很好，妈没事。」
我勉强笑了笑，盯着那张泛黄的全家照发呆。
忽地，又开始落泪。
儿子上前搂住我的肩膀，「妈，您别难过了。这样下去，身子会熬不住的。」
我摇摇头，依旧重复着那句话，「妈没事，妈很好。」
「妈，你能不能别老想着她！
「医生说了，你需要静养，静养！否则的话，神仙也难救你。」
一向温柔乖顺的儿子突然发了火，直到我看见他泛红的眼眶，突然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事。
「妈，我知道你想弥补姐姐。
「可你要是一直这样下去，病情无法控制的话，你让我怎么办？」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忍不住哽咽起来，眼里的泪水顺着眼角滑落。
「你不是打小就疼我吗？除了我姐，你也多想想我，好不好？
「妈，我不能没有你。」
我心疼地擦拭掉儿子脸上的泪痕，他如今也才二十出头，就要时常奔走于医院和学校。
哭了一会儿，儿子擦掉眼泪，他知道我心里有坎，一直过意不去。
「以后给姐姐送饭的事，就交给我吧。
「这样妈你也能多些时间休息。」
我上前抱住了他，才发现这些时日，他竟然瘦了这么多。
「是妈妈不好，让你担心了。」
10
这些时日的饭，都是由铭辰送去的。
他回来的时候，饭盒里面干干净净。
「你姐都吃完了啊。」
「是啊，她很喜欢妈你做的菜。
「好了妈，我有点累了，先回房间休息。」
说完，铭辰逃似的离开。
留下我一人，对着空荡荡的饭盒发呆。
知儿莫若母，我怎么会不知道，那些饭全都是他偷偷在外面吃完，将饭盒带回家的呢？
他只是想让我开心一点。
我又怎么辜负他的好意呢？
接连小半月，我都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养病。
我能清楚地察觉，这副年迈的身子愈发笨重、健忘，我清醒的时间也越来越少。
有次，无论铭辰如何叫我，我都没能醒过来，他送我去了医院，整个人慌得不行。
医生告诉他，这样的症状很正常。
直到看见我睁开眼，这些天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妈，你要好好的。不然我和我姐，该怎么办？」
铭辰红着眼，拉着我的手不肯松开。
他似乎是想到什么。
「妈，你不知道，你睡觉的这些天，我姐也病了。
「我姐也真是的，没有妈妈照顾她，她自己也不省心，所以妈，你要快点好起来。」
听到赵晚晚生病，我立马慌张起来，「你姐怎么了？」
「听她同事说，因为长时间的加班，突然晕倒了去医院后，我姐发烧到 39℃。」
我哪里还坐得住？下床准备去找晚晚。
铭辰却将我拦了下来，「妈，有我照顾我姐，你需要快快把身子养好，这样才能监督她好好吃饭，不是吗？」
我本想拒绝，但突然发现铭辰眼底青黑，嘴边已经有了胡茬，这段没能好好休息。
我点头应下来，疲惫地躺在床上。
我还不能倒下。
因为很快我就发现，我的女儿还有更严重的病。
她有重度抑郁倾向。
11
我能下地行走时，第一时间赶去了赵晚晚的病房。
我和她都在同一家医院。
赵晚晚自小就没什么朋友，但来看她的人却不少。
同事将赵晚晚的包给了我，说有我在这儿照顾她，也就放心了。
我从她包里发现了抗抑郁的药。
我差点没能拿稳。
铺天盖地的自责与愧疚，将我淹没。
见晚晚转醒，我赶紧将东西复原，连忙抹了把脸上的泪水，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
我端起旁边的碗，走了过去，「晚晚，你醒了，妈给你煮了粥，你来尝尝。」
晚晚现在难受得紧，连一句开口拒绝的话都没能说出来。
「晚晚不舒服，就让妈妈来喂你。
「晚晚乖，听话啊。」
或许是因为发烧，身体虚弱，晚晚比平日更加温顺，没有竖起往日的尖刺。
她点点头，同意让我靠近。
我见好就收，只是专注地喂她喝粥。
期间晚晚的干妈也来过，她不放心让我和晚晚独处一室。
毕竟，我是个连晚晚对鸡蛋过敏都不知道的亲妈，她怎么能放心。
我红着眼，几乎是要跪下来求她，「林女士，我想好好弥补我女儿，我知道我错了，求求你，给我一个机会吧。」
林女士哪里见过这么大的场面，摇头说：「如果你再对晚晚不好，这辈子你都别想再见到她。」
我点头，笑着答应。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都由我照顾着晚晚的起居。
我这才发现，我的女儿并不是众人眼里什么都不怕的女强人。
她会因为房间太黑，一个人默默缩在被窝里流泪。
她会因为喝药太苦，下意识皱起眉头，直到嘴里塞了块糖才笑了起来。
她其实很挑食，不喜欢的蔬菜很多，所以她更爱吃肉。
她也是个爱美的小姑娘，只要有外人来探望她，就一定会化妆。
……
我突然意识到，我和晚晚空缺的，不仅仅是那五年。
是往前的很多很多年。
她现在过得很好，有爱她的林女士，有关心她的同事，有志同道合的朋友……
即便没有我，她依旧能收获属于她的幸福。
而我更像是个外来者，打破了她原本平静的生活。
如果没有发现那瓶药，或许我会选择悄悄离开，不再打扰她的生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