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子迎娶庶妹时,我在偏厢喝下他们送来的喜酒。
毒酒穿肠时,我最后一次拽住他的衣袍。
他却厌弃地踢开我,眼底尽是冷漠。
“苏宛,到这种时候,你还不思悔改!”
“相公,我错了……我错在救你,错在与你相识……”
我气绝而亡,他却后悔了。
1.
我死了,才晓得,苏鸾命人送来的喜酒里,有毒。
我的灵魂飘在空中,看着三皇子厌弃地拂袖而去。
我破败的身体匍匐在地上,逐渐冷硬。
但凡他再多瞧我一眼,我都会原谅他。
我双腿已废,在偏厢里苟延残喘。
外头传来喜庆的声音,我的结发夫君和我的妹妹大喜日子。
婆子端来酒菜,全是我往日爱吃的。
那碗酒酿丸子,这世上只有他知道我爱吃。
还有这青梅酒,我们从前一起酿过。
我以为,他终于信我。
却不曾想,这竟是我们此生最后一面,从此生死永隔。
他走后,苏鸾来了。
她一袭红衣明艳照人,走起路来摇曳生姿。
她抬脚踹了我几下,发现我果然了无生息,那张昳丽的脸抑制不住欣喜。
“抢我的东西,我说过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苏宛,我赢了你,从今往后,我就是三皇妃!”
她露出阴狠刺骨的笑意。
我真想扑过去撕碎她。
“赵硕说,你爱吃这玩意儿,爱喝这青梅酒,这些通通都被我下了剧毒!你哪怕沾一口,都得死!”她的脸变得扭曲狰狞。
“你这个贱货!怎么配他的一丝情义?”苏鸾一脚一脚地踹着我的尸体,而我毫无还击之力。
可我从未抢过她的一分一毫。
“苏宛,一切都是你自作孽,你本就不该回来京城!”
2.
我本是孤儿,在江南卖茶为生。
养我的是镇上捡破烂的哑娘,她死后,我便孤零零一个人,挣扎求存。
来到京城后,竟偶然遇到我的亲生爹娘。
望着这高门大户的宅院,我竟生怯,蹲在墙脚干呕。
这可是京城显赫的将军府!
我爹是当朝将军苏复,他手握兵权,连陛下都要忌讳他几分。
而我,是如假包换的将军嫡女,苏宛。
我幼时被拐,辗转流落江南,历尽苦难,终于认祖归宗。
“姐姐流落在外多年,定是吃了很多苦,往后便是好日子了!”苏鸾挽着我的手,对我笑得一脸纯粹。
二娘给我夹了块杏仁糕。
“苏宛,多吃点!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她的笑像是硬挤出来。
我犯恶心,拿帕子掩面干呕。
“苏宛!我这个做二娘的一片好心,你这是什么意思?”二娘趁机发难。
“姐姐,你是瞧不起我们二房吗?虽然我们多年未见,可你怎能如此糟践我们呢?”苏鸾委屈极了,像是我欺负了她。
“我没有,我只是没胃口!”我解释着,把那杏仁糕吃完。
不出一个时辰,我便全身起满疹子,高烧不止。
阿娘自责捶胸:“我竟然忘了,宛儿对杏仁过敏!”
大夫号脉,说我并无大碍,可他眼神躲闪。
我看向阿娘。
“宛儿需要休息,大家先出去吧!”阿娘遣散了众人,留下大夫。
“夫人,苏小姐她,有喜。”
阿娘扭头看我。
我在她眼中看到了失望和嫌恶。
她往大夫手里塞银两,封了他的口。
“宛儿,这孩子留不得,关乎将军府的脸面,你阿爹的脸面。”她温柔地抚摸我的脸颊,往我嘴里送滑胎药。
“阿娘!求求你!我必须保住我的孩儿!”我推翻了滑胎药,烫红了阿娘的手背。
阿娘对我失望极了。
苏鸾和二娘将这件事情传开,整个将军府都背后非议我。
“在外流落了这么些年,怕是被人睡了不知多少回!”
“怀个野种回来,想谋老爷的财产也不稀奇!”
“看她那装清纯的样子,真是恶心,比不上咱二小姐半点!”
“二小姐也是惨,本是独宠的大小姐,这苏宛一回来,恩宠都在她身上了!”
流言蜚语传出了将军府。
我让将军府蒙了羞。
阿娘躲在佛堂日日念经礼佛。
可阿爹并未打骂我,也没逼我滑胎。
他勒令府里任何人不得再提及此事,还让亲自送来补品,让我安心养胎。
“宛儿,告诉爹,这孩子是谁的?”
我摇摇头,我不知道我的夫君去哪了。
自从我被拐去江南,就从未回来过京城。
而此次进京,我是来寻夫的。
一个月前,我的夫君不见了,有人看到他坐上了去京城的船。
我匆匆收拾了细软,赶来京城。
“岂有此理!竟丢下妻儿!”阿爹气得不轻,要将此人找出来。
他叫来了京城里知名的画师,将我口中描述之人画出来。
阿爹看着画像中男子,沉默了。
3.
不日后,宫里头设宴,阿爹授命携眷进宫赴宴。
觥筹交错的宴席上,我看到那张日夜思忆的脸。
我的夫君,就在与我相隔不远的食案边拿着琉璃杯饮酒。
他身上的衣袍看起来那样显贵,和我印象里那个淳朴的他很不一样。
但他的眉眼,那股子英气逼人的感觉,还有眼下的那颗泪痣,都和我的夫君一模一样。
甚至连垂眸抬手轻轻抹鼻尖一下的小动作,也和我的夫君相同。
记忆中,我从未听说夫君有同胞兄弟。
我心中翻涌着各种情绪。
蓦地明白,为何阿爹当时看着画像不发一语,脸上表情严肃。
那画像上的人,容貌有九分与眼前的男子一样。
阿爹行至殿中,随从捧着礼盒。
“瑾向三殿下献上一点微薄的心意,祝愿三殿下福寿安康。”
那个生得同我夫君相貌一样的男人,是三皇子。
身份尊贵的皇族,甚至未来可能登上帝王的宝座,一人之上万人之下。
可他明明是我的夫君,我们花前月下,许过山盟海誓。
我灼灼的目光,引起了三皇子的注意。
他缓慢地掀起眼皮,与我目光对上,眉目间带着冷漠与疏离。
他的眼神像是一股冰冷的寒流,让我心头一紧。
他很快移开视线,回应身侧女子的低语。
我这时才注意到,他身旁有一女子,头戴花钗珠冠,身穿华服,凤眸朱唇,与他甚是相配。
她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来,头上的金丝玉钗闪烁着夺目的光芒,刺痛的双眼。
我蓦地红了双眼,水汽氤氲,眼前的一切变得不真实起来。
我的手在颤抖,宫女来斟茶,我碰翻了杯子,弄湿了衣裙,一时狼狈不堪。
宫女领我去偏殿更衣。
返回大殿的路上,我看到他独自一人信步走来。
领路的宫女率先行礼。
我亦跟着福了福身:“三殿下安康。”喉咙一阵紧,微微地染上一丝不易察觉的哭腔。
近在跟前的他,散发出来的气息,如此熟悉,使我激动得身子发抖。
“你是?”他的声音淡淡的传入我耳中。
“奴家是苏复之女,苏宛。”我顿了顿,又说,“小名……明月。”
我听到自己的心跳快得似乎要冲破胸腔。
然而他却没有任何回应。
我起身抬眸时,他已经从我身旁走过。
我打发宫女先行回去,转身急急追上那个熟悉却冷硬的背影。
“三殿下!请您留步!”
我不明白他为何待我如此冷漠,仿佛不认识我一般。
他明明就是我的夫君清风!
我跑得太快,跌入他的怀中,便顺势抱紧他的腰身不放。
“清风……我终于找到你了!我知道是你……”眼泪抑制不住落下,打湿了他的衣襟。
他一把将我推开,脸上带着愠怒。
“请苏姑娘自重!”他看我像是看陌生人,不带任何感情。
“清风,我是明月,我是你的妻子明月!”我满心期许变成了委屈。
他曾许诺我,一生一世守护我,不离不弃,怎么可能与我不相识?
“你认错人了,我叫赵硕,不是你口中的清风,我的夫人也不叫明月,她是丞相之女沈碧玉。”赵硕解释完,转身欲走。
“我没有认错人,这是你给我龙纹玉佩!”我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递到他面前。
赵硕清冷眸子,微微地颤动了一下。
我更加肯定,他便是我的夫君,清风。
4.
我在江南卖茶的时候,小小的茶档就开在南华寺脚下。
南华寺香火鼎盛,遇上节日,人来人往,生意顶好。
平日虽然人少,但也不乏香客来往。
重点是那儿距离郊外山林很近,有条溪流,水很清甜,听说自山上流下来,有佛光照拂,如同甘露,饮用可得到神佛庇佑,福报增长,延年益寿。
每日收摊,我便背着竹筒去打这溪水甘露回去煮茶。
一日黄昏收摊,天空乌云低沉,似有风雨。
我手脚麻利收拾桌椅,背上竹筒加快脚步进山。
我轻车熟路地穿过树林,顺手还摘了几把浆果。
打溪水时天边响雷不断滚过,伴随着闪电。
我虽带了油纸伞,但这即将来临的暴风雨,怕是顶不住。
我背上沉甸甸的竹筒,一路小跑,雨点密密麻麻地砸落,风呼啸着,我死命拽紧手中翻飞的油纸伞。
快到南华寺脚下,我被什么东西猛地绊倒,摸着软软乎乎。
定眼一看是个人,还满脸是血。
我吓得往后跌坐,竹筒和浆果滚了一地。
雨点打得我脸颊生疼,我慌乱地抱起竹筒,顾不得捡浆果,爬起来要走,脚踝却被一道力拽住。
像是拽紧救命稻草一般。
我再次跌倒,看清了他的脸。
雨水将他脸上的血迹冲刷而去,他眸子里带着闪动的光,掀动苍白的唇瓣恳求:“救我…救我…”
我随着他的视线下落,看到他腹部插着一支箭。
已经湿透的墨色衣袍被割裂了几处,皮肉绽开淌着血。
再看他的脸,又被额前的伤口淌下来的血染红。
他整个人快要死掉了,气息渐弱。
我扭头看了一眼山上的南华寺,最终还是用板车将他拉回了家。
哑娘死后,这个家除了我再没别人,越发孤清。徒然多了一个六尺男儿,多了一分气息。
看他模样像是被人追杀,我不敢去喊大夫,斗着胆子帮他拔箭止血。
他已然昏迷,倒也没发出什么声响,只是一整晚发着高烧,冒着冷汗,拽着我的手不放。
我怕他撑不过去,一整晚没睡。
鸡啼时分,我从瞌睡中惊醒,发现他退了烧,呼吸虽然微弱却也均匀起伏。
往常我一早煮茶,午时之前去开摊,日日如此,风雨无阻。
那几日却歇了摊,给他抓药熬粥,悉心照顾。
他大难不死,却失去了记忆,不知自己是何人,也不知自己从哪里来,连自己姓甚名谁都一片空白。更别说那夜为何重伤。
我叫明月,他说他此后便叫清风。
我问他为何取这名,他笑着说,清风明月总相伴。
他的笑温柔又纯粹。他还说,
“明月,你救了我,我这条命是你的了。”
他身上的伤好后,每日陪我煮茶,做饮子,包糕点,开摊营生。
他跟在我左右,害怕自己丢了。
天大地大,他只有眼前的我。
而我,也只有他。
我不再一个人孤零零地为生计操劳。
下雨时有他为我撑伞,暮色里我做饭他在旁劈柴生火,我背上沉甸甸的竹筒到了他的背上,我甩着手把清甜的浆果喂到他嘴边。
那些来捣乱的地痞流氓都不敢再来找我麻烦了,清风会把我护在身后,三两下功夫将人揍得连滚带爬灰溜溜跑掉。
他把身上唯一值钱的玉佩赠予我,许诺此生爱我护我。
“明月,这辈子我只认定你!”他情真意切地握住我的双手。
镇上市集张灯结彩,中秋团圆夜,我手里还提着兔子灯笼,荧荧烛光映衬得一切仿佛在梦里。
太不真切了,直到他温软的唇瓣落下来与我缠绵。
我拒绝了他。
原因在我,我告诉他,我早已不是处子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