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京昌平的佛山陵园里,坐落着一座“特立独行”的巨型墓碑。这是一块天然的巨石,上面镌刻着一行青色大字——“王小波之墓:1952——1997 "。
这块墓地是王小波的妻子李银河在经过深思熟虑过后亲自挑选的。李银河了解自己的丈夫,她深知那些整齐划一、横平竖直的墓地会让王小波那特立独行、追求自由的灵魂无处安放。思来想去,李银河为王小波挑中了刚开放不久的佛山陵园作为长眠之地。
不过李银河没有想到,就是这样一个荒僻、寂静的所在竟因为王小波的到来而闹热非凡。自王小波的墓地迁入以来,全国各地前来祭奠的书迷们络绎不绝,不少人还将自己的留言写下,贴在了那块原本做墓碑之用的原石上。那些诸如 “谢谢你,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的留言如春风化雨般,诗化了王小波的离去。
如今20多年过去了,人们对作家王小波的缅怀依旧从未停止。每年的4月11日前后,在昌平的佛山陵园里,总有人向卖鲜花和祭品的小贩打听“新八区怎么走",这时候小贩们多半会问:“您是来看王小波的吧?"
如今,王小波,这个被称为“中国的乔伊斯和卡夫卡”的文学天才,俨然已经成为一个时代的符号。提起他,人们会本能地想到他的幽默、有趣、天才、自由和浪漫。不过遗憾的是,在王小波生前,他一直如同自己笔下“沉默的大多数”一般蛰居一隅,未曾真正进入大众的视野。
1952年,王小波出生于一个知识分子家庭。王小波共有四个兄弟姐妹,在家里的三个男孩中,他排行老二。因此,我们可以在王小波的多部作品中看到他给主人公取名“王二”。
王小波这个名字其实也有渊源。在王小波出生那年,由于父亲遭到诬陷,家庭巨变,母亲便给儿子起了“小波”之名,寓意“大波化小”,早日度过劫难。遗憾的是,尚在腹中的王小波因受到母亲悲哀情绪的影响,出生后体弱多病,严重缺钙,骨骼都长得与人不同,看起来有点傻头傻脑。
小时候,王小波常常将思想定格在一个东西上,陷入深思冥想,时常呈现出一副痴痴呆呆的神情。这在旁人看来是一个异类,但是母亲溺爱地叫他“傻波子”。
由于父母无暇照拂,王小波从小就在一个无拘无束中的环境成长,最终成了老师们眼中那个不服管教的孩子。因为王小波在学校既不关心课业,也不爱做功课。当然,这让他没少挨父亲的揍,只不过这样的离经叛道之举并未能掩盖王小波的天才。
据王小波的姐姐王征回忆,王小波从小嗜书,并且看书奇快,一天就读完厚厚一人本书,还能记住全部内容,小学一年级的时候就能将马雅可夫斯基的长诗背着玩;大概是继承了父亲作为一个“逻辑学家”的好基因,王小波虽然没有在数学课上得过好分数,却能在竞赛中夺冠,因此把母亲震惊得目瞪口呆。
在姐姐王征心里,她一直坚信弟弟是个大智若愚之人。同时,最让她感动的还是弟弟身上从小表现出来的热爱与吃苦的精神。王小波从小热爱阅读,为了有更多阅读的机会,他常常不辞辛苦,每周末一个人从学校步行回家,只为了省下路费泡书摊。那时大家常说,小波真能走路、真能吃苦。
除此之外,在王小波的性格中,诙谐、幽默是一个很重要的因素,这也在他多年后的作品中一以贯之。在哥哥王小平的记忆中,弟弟在外虽然沉默寡言,但是事实上,王小波是个非常喜欢笑谑的人。他私底下思维敏捷,妙语连珠,是全家人眼中的“顽童”,这一切都归功于他内心那份天然的自由与浪漫。
因此在16岁那年,王小波怀着这种顽童般的“浪漫救世情怀”,选择到云南“下乡劳动"。遗憾的是,他在云南并没有寻找到想象中的快意生活,只是饱尝了现实生活的荒诞与无聊。正如他在《沉默的大多数》中所写的:
“我相信这不是我一个人的经历:傍晚时分,你坐在屋檐下,看着天慢慢地黑下去,心里寂寞而凄凉,感到自己的生命被剥夺了。当时我是个年轻人,但我害怕这样生活下去,衰老下去。在我看来,这是比死亡更可怕的事。”
也正是从这段经历开始,王小波对人类生存意义有了更深刻的思考。他回忆自己在那段时间经常趁周围的人睡着之后,自己在月光下的一面镜子上用钢笔写字,写到泪流满面,才偷偷回去睡觉。
王小波对文学的热爱其实在这段经历中已经表现得非常清晰,这为他在多年后辞去北大的教职工作,回到了创作这条道路上提供了合理的解释。后来,王小波以上山下乡这段经历为蓝本,创作了时代三部曲之一的《黄金时代》。
《黄金时代》讲述了主人公王二在云南乡下插队期间与女医生陈清扬之间发生的畸形的爱情故事。无论是作品中理性的反讽还是逻辑上的荒谬都再现了一个特殊时期中,知识青年在压抑中对自由的追寻,也是王小波独特自由意识的一种折射。
《黄金时代》是王小波的代表作,从不到30岁开始构思到将近40岁完稿,后来又经历了10年的改稿阶段,王小波共在这本书上花了20年,他一直将这部书视为自己的宠儿。
这部作品在港台地区发表后,广受好评。相对于之前更为稚嫩、隐秘的创作,《黄金时代》让越来越多人认识王小波并喜欢上他。然而,这本书在内地出版过程中却困难重重。
其实,早先好几个出版社的编辑在看过《黄金时代》后都给予了这本书高度评价,也想予以发表,只是书中涉及到的不少大胆的性的描写让他们望而却步了。对此,王小波曾说:
“人们认为最羞耻、最该隐讳的东西,恰恰是最不值得羞耻、隐讳的东西。真正的私情是每个人的情感,那是最个性化的、最该秘而不宣的东西。”
不过即便如此,出版社一致给予他的回复依旧是:“小说很精彩,但现在不便发。”
直到1994年,华夏出版社的编辑赵洁平在看了《黄金时代》的书稿后,震撼不已,予以了这部作品极高的评价,并且力排众议,决定帮助王小波出版这本书。因为偷偷出版了《黄金时代》,赵洁平为此遭到了训斥,大病了一场。在这个曲折的背景下,《黄金时代》才得以在大陆和读者们见面。
然而,这本书在出版之初,因为不被认可,不能参加订货会,也不被允许在大型书店出售,可以说无人问津。无奈之下,王小波和赵洁平就推着自行车去小书摊、图书批发市场兜售他们的书。不善于推销的王小波,当时第一句话就是:“前几本白送,后面再要再给钱。”因此,连围观的路人也因他的憨厚之举而发笑。
可以说,王小波的作品在他生前一直籍籍无名,其中有作品尺度之大的因素,同时也因为他本人的“特立独行”。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王小波只是致力于做一个小说家,并不关注所谓的文学圈子,他有所谓的组织关系,完全可以稍做努力进入作协,但他对此并不感冒。
这一切行为某种意义上完全符合王小波在《一只特立独行的猪》中对那只“跑步姿势优雅"、最后“长出了獠牙"的猪的欣赏,他在书里写道:
“我已经四十岁了,除了这只猪,还没见过谁敢于如此无视对生活的设置。相反,我倒见过很多想要设置别人生活的人,还有对被设置的生活安之若素的人因为这个缘故,我一直怀念这只特立独行的猪。”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样的“特立独行”让他在生前未曾得到文化圈的待见。在他死后,追悼会上来了很多自发前来的吊唁者,他们大多来自传媒界、文学界、学术界,还有一些素昧平生的读者,但唯独没有一个作协成员,也没有一个小说家。
在王小波生前,他的小说只是零散地出版过,使他后来名声大噪的“时代三部曲"几经辗转最后才由花城出版社接手决定出版,但是还未面世。然而就在出版社还在为这套书担忧销路之际,王小波的离世反而引发了一段洛阳纸贵的购书狂潮,出版社每天接到的问询和购书清单如潮水般涌来,这何尝不是王小波笔下“黑色幽默”的现实写照?
时至今日,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读王小波,他曾经难出的作品,如今是一版再版。通过他的作品,人们重新认识了这个有趣的灵魂。用他哥哥的话来说,小波现在已经知音满天下了。在岁月之流中,他激起了一朵不可忽视的浪花,人生如此,复有何恨!
王小波的一生虽然只有短短的45年,但是他留下的作品却足够让我们隔空邂逅这个纯真得如孩童般的“傻波子”。他充满纯真,却又不仅仅是那个顽童,他善于在诗意的沉思与放浪形骸的狂野之间往来跳跃。
高晓松曾说:“以我有限的阅读量,王小波在我读过的白话文作家中绝对排第一,并且甩开第二名非常远,他在我心里是神一样的存在。”
但是于王小波而言,他却未必愿意成为这样的“神”,他只是说:
我对自己的要求很低,我活在世上,无非想要明白些道理,遇见些有趣的事。倘若我能如愿,我的一生就算成功。
在当下喧嚣的世界里,真的十分感激我们还能在书中遇见小波这样有趣的灵魂,让我们得以透过书页去感知他的纯真、睿智与风趣,保持一份对现实世界清醒思考与热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