笫八节 不道之道
要说庄子的思辩功夫,最集中体现在《齐物论》了,汪洋恣肆,波诡云谲,没有一定的哲学素养,读来肯定会云雾缭绕,是以言说《易经》和《道德经》的人多,而《庄子》人少。文本又浩荡,光是翻译一下就已经是煌煌巨著了,更何况条分缕析?我的方法还是易简为主,导读提要并稍加绎文。前面,我们说人天(气,自然,也是道的隐喻)之几(差别之几微处)有形、能、知、用和语言等,既是区别也是障碍,所以庄子又一一加以修正,或者说加以否定,也是破除名相之意。
夫天下莫(无不)大于秋毫之末(小),而太山为小(太山于秋毫比是大,与天地比是小。回到“汤之问棘”所讨论的无极问题);莫(无不)寿乎殇子(短),而彭祖为夭(彭祖比殇子长寿不是夭,与大椿和冥灵比却是夭。回到大小寿夭之辩)。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天地人三才各正其位,但于道于气为一)。既已为一矣,且得有言乎(从一而言,可以言说论道)?既已谓之一矣,且得无言乎(-就是言,还是不以言语论道)?一与言为二,二与一为三(第三者)。自此以往,巧历(善于推算)不能得,而况其凡(一般人)乎!故自无(一,道)适(到,往)有(物),以至于三(言说),而况自有适有〈物物无穷)乎!无(毋)适(不能以名言乃至数字一二三来推论自然之道)焉,因是已(原因在此。道物合一,道心合一,不假言说)!
此处,一(实)与言(名)为二,名实结合就成为了三,它既不是纯粹的道也不是纯粹的名。有人以之解释《道德经》的“道生一,一生二,三生万物”,正好落入了庄子的圈套。我说,这是道生(现)万物之相。一二三肯定是有,但有生于无。在讨论道时,我们视其象为震,视其实为生生(易)。道之起用从震始,首以一阳动,再以阴凝(二),冲气以为和(中和才能成物),但物并非一阴一阳之平衡关系,显为阳者多阴,显为阴者多阳,故三才成物成象而有(八卦皆三爻)。也就是说,万物无非负阴而抱阳或负阳而抱阴。
夫道未始(起初没有)有封(界限,确定),言未始有常(固定),为是(人们为区分事物)而有畛(区隔)也。
参《道德经》第一章:道可道也,非恒道也。名可名也,非恒名也。无名,万物之始也;有名,万物之母也。故恒无欲也,以观其眇;恒有欲也,以观其所徼。两者同出,异名同谓。玄之又玄,众眇之门。
请言其畛:有左(则)有右,有伦(论)有义,有分有辩(辩别),有竞有争,此之谓八德(以言名道的初阶体认,人们的所得)。六合之外,圣人存而不论(搁在一边。知有所至,不求知不可知者);六合之内,圣人论(确认,确知)而不议(争议,确然可喻);春秋经世先王之志,圣人议(拟议)而不辩(不加以高下之分)。
关于天道地道圣人之道的言说,犹如天籁地颖人籁,有可形色者,有不可形色者,乃至于有不可言说者。参《道德经》第二章:“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恶已;皆知善,斯不善矣。有无之相生也,难易之相成也,长短之相刑也,高下之相盈也,音声之相和也,先后之相随,恒也。是以圣人居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万物作而弗始也,为而弗志也,成功而弗居也。夫唯弗居,是以弗去。”
故分也者,有不分也;辩(别)也者,有不辩也(去畛才能真正理解道,虽然八德所助益,但是,它也会误导我们)。曰:“何也?”“圣人怀之(圣人不言),众人辩之以相示(常人喜欢辩别)也。故曰:辩也者,有不见(现)也。”夫大道不称(常名),大辩不言(分言),大仁不仁(如上德不德),大廉不嗛(宣扬),大勇不忮(诈伪)。道昭而不道(自明),言辩而不及,仁常而不成,廉清而不信,勇忮而不成。五者圆而几向方矣(名实不符,给那些假名而取用者所滥用)!
老子往往强调人们对道的体认差别,比如上中下士;而对言说统而论之,末章就说:“信言不美,美言不信。善者不辩,辩者不善。知者不博,博者不知”。
故知止(止于,至于)其所不知,至(极至)矣(如六合之外存而不论,道也不可轻易言说)。孰知不言之辩(如不言之教),不道(不可道)之道?若有能知,此之谓天府(顺天道之主宰,如太阳)。注焉而不满,酌焉而不竭,而不知其所由来,此之谓葆光(葆真道之明,如日长明)。
此段几乎是《道德经》的综合化用。比如《道德经》之四十五章:“大成若缺,其用不弊。大盈若冲,其用不穷。大直若屈,大巧若拙,大辩若讷。静胜躁,寒胜热。清静为天下正”。当然,他们的侧重和方向是有所不同的,要细加体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