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篇·在宥》简疏(2):仁义撄心
故君子不得已而临莅天下,莫若无为。无为也,而后安其性命之情。故贵以身于为天下,则可以托天下;爱以身于为天下,则可以寄天下。故君子苟能无解(散乱)其五藏,无擢(矝持)其聪明,尸居(如祭之尸,不作为)而龙见(龙为德,尸虽非先尊却有先尊之威),渊默(洲深到没有声音)而雷声(雷,卦为震,声自阳起被二阴所抑,但依旧激荡水表),神动(元神动,不受外界干扰的自主之灵明)而天随(先天而天不违,后天而奉天时),从容无为而万物炊(吹)累(生生不息)焉。吾又何暇治天下哉!
读《道德经》最好的办法就是先《周易》后《庄子》,易为本源,庄为流变,拔本塞源,-通俱通。《道德经》第十三章说:“宠辱若惊,贵大患若身。何谓宠辱若惊?宠为下,得之若惊,失之若惊,是谓宠辱若惊。何谓贵大患若身?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及吾无身,吾有何患!故贵以身为天下,若可寄天下;爱以身为天下,若可托天下。 ”荣辱应该是人失去清静本心的最大根底,所以老子一直强调不争:“不尚贤,使民不争;不贵难得之货,使民不为盗;不见可欲,使民心不乱。”而从《周易》的角度来说,“黄帝尧舜垂衣裳而天下治,盖取诸乾坤。“ (《系辞下传》第二章)而乾卦《文言传》说:“初九曰:潜龙勿用,何谓也?子曰:龙德而隐者也,不易乎世,不成乎名,遁世无闷,不见是而无闷,乐则行之,忧则违之,确乎其不可拔,潜龙也。”
崔瞿问于老聃曰:“不治天下,安藏(如何安定)人心?”老聃曰:“女(汝)慎,无撄(挑,迎)人心。人心排(排斥)下(居下)而进(希求)上,上下囚杀(如困兽相斗),淖约(就是柔美)柔(柔之又柔)乎刚强,廉刿(使尖利)雕琢(使雕琢),其热焦火,其寒凝冰(回看前文:“人大喜邪,毗于阳;大怒邪,毗于阴。阴阳并毗,四时不至,寒暑之和不成,其反伤人之形乎!使人喜怒失位,居处无常,思虑不自得,中道不成章”),其疾俯仰之间而再抚(巡,远骛)四海之外。其居也,渊而静(深);其动也,县(高悬)而天(高)。偾(怒而飞)骄(逸而傲)而不可系者(如同暗流汹涌又如风筝遄)飞,其唯人心乎!
关于人心,儒家说:“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 (《尚书·大禹谟》)老子开的方子是:“重为轻根,静为躁君。是以圣人终日行不离辎重。虽有荣观,燕处超然,奈何万乘之主,而以身轻天下?轻则失本,躁则失君。” (《道德经》第二十六章)
昔者黄帝始以仁义撄(挑乱)人之心,尧、舜于是乎股无胈(毛),胫无毛,以养天下之形。愁(压抑)其五藏以为仁义,矜其血气(逞勇)以规法度(不是天德之性)。然犹有不胜也(以乱治乱,徒增其乱)。尧于是放驩兜于崇山,投三苗于三峗,流共工于幽都,此不胜天下(控制不了天下之乱,总有翦翦之佞人出现)也。夫施及(连续)三王而天下大骇矣。下有桀、跖,上有曾、史,而儒墨毕起(庄子文章的本意就是去儒墨)。
批评儒墨所推崇的圣人之治,庄子可谓不遗余力,到此为止已经不下五次了。他的理想是:“子独不知至德之世乎?昔者容成氏、大庭氏、伯皇氏、中央氏、栗 陆氏、骊畜氏、轩辕氏、赫胥氏、尊卢氏、祝融氏、伏羲氏、神农氏 ,当是时也,民结绳而用之。甘其食,美其服,乐其俗,安其居,邻 国相望,鸡狗之音相闻,民至老死而不相往来。”也就是无为而治的小国寡民。
于是乎喜怒相疑,愚知相欺,善否相非,诞信相讥,而天下衰(天下之道分裂,越走越往下流,以至于出现战国之乱)矣;大德(所大之德,即崇尚的道德,比如庄子时代的霸道)不同,而性命烂漫(治乱、战乱一起,老百姓就流离失所,尸骨于野)矣;天下好知,而百姓求竭(都想涸泽而求,岂能不竭,自然和人类社会的生态被破坏,百姓又是黔驴技穷)矣。于是乎斤锯制(割)焉,绳墨(绞)杀焉,椎凿决(斗)(本来都是生活工具,现在却都成了武器)焉。天下脊脊(混乱;互相践踏)大乱,罪在撄人心。
故贤者伏处大山嵁岩之下,而万乘之君忧栗乎庙堂之上。今世殊死者相枕也,桁杨者(加在脚上或颈上的刑具)相推也,形戮者相望也,而儒墨乃始离跂攘臂乎桎梏之间。意,甚矣哉!其无愧而不知耻也甚矣!吾未知圣知之不为桁杨椄槢也,仁义之不为桎梏凿枘也,焉知曾、史之不为桀、跖嚆矢也!故曰:绝圣弃知,而天下大治。
庄子的夸张其实是实事。老子说:“昔之得一者,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神得一以灵,谷得一以盈,万物得一以生,侯王得一以为天下贞。其致之。天无以清将恐裂,地无以宁将恐发(“发”通“废”),神无以灵将恐歇,谷无以盈将恐竭,万物无以生将恐灭,侯王无以贵高将恐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