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那年春天，我小学时最好的朋友从镇上来找我。她身体有点不舒服，例假好几个月没来

高三那年春天，我小学时最好的朋友从镇上来找我。她身体有点不舒服，例假好几个月没来，担心出问题，就来市里医院检查。女孩子嘛，这种事不好意思一个人去面对医生，就找我陪她一起。

那时候离高考没几个月了，正是最后冲刺的时候。她拎着给我买的零食饮料，站在班级门口的花树下，有点为难地说想让我陪她去医院。她说她知道我快考大学了，学习紧张，如果不行的话，她就自己去。我想了想，就答应了，觉得也就一中午的时间，耽误不了多少。

到了医院，因为是中午，医生都下班了，我们就坐在诊疗室门口等。长长的走廊就我们俩，一扇窗户正对着我们，能看到外面一株盛开的海棠花。

我们聊着天，不知怎么就聊到了刚过去的清明节。她说她去给她爸爸上坟，经过一大片麦地，远远看到她爸爸安息的地方，眼泪就止不住了。她说她爸爸去世的时候她怎么都哭不出来，一直到第二年清明节上坟才第一次哭，以后每年清明节都会不由自主地哭。她还说她一直想梦到爸爸，但爸爸去世那么多年，她从来没梦到过。

她一直在说，我就静静地听。她突然哽咽了，我知道她只是想倾诉，并不期待我回答，而我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那一刻，我特别心疼她。医院无人的走廊里，春天的风从窗口吹进来，那么静，却那么悲伤。

她是我小学最好的朋友，她爸爸是个特别温和的人。小时候她带我去她家吃饭，她爸爸烧的鸡架特别好吃。

我五年级转到市里读书后，就很少回镇上了。每次回去，她都会来找我玩。那年中秋节我回镇上，她还来找我，我妈给我们做了好吃的月饼，我们俩坐在院子里吃。突然有人进来告诉她，让她赶紧回去，她爸爸出事了。

我妈听到后，赶紧送她回家。她爸爸在矿上上班，矿井塌方，被砸死了。她回到家，看到的是被白布覆盖的已经面目全非的爸爸。

我想她一定很伤心，但我都没时间安慰她，她回家后我也很快回学校了。

再见面就是春节了，我主动去她家里找她。她特别平静，一点没有失去爸爸的悲伤。我们俩跳皮筋、翻花绳，我带她来我们家吃饭，她回家时我妈去送她，给她家带了各种年货。

后来上初中，我们全家搬到市里，我几乎很少回镇上老家，和她见面也越来越少。上高中后就没再见了。

中考后，她给我打电话说她分数不够上一中，她打算去学理发，好歹是一门手艺。我说她差的分不多，拿钱上或者上别的普通高中也行，不读书怎么行。她说家里没钱，还有个弟弟，她决定去学美容美发养家。

于是她在镇上理发店边当学徒边打工。我在市里有了新朋友、新环境，如果不是她来找我，我很少会想起她。但我们隔了这么多年见面，一点生疏的感觉都没有。

她说我要高考了，要变成大学生了。她说她特别想读高中，但家里没钱。如果她爸爸还活着，她肯定和我一样考大学。她望着我，眼角沁出泪，一直没擦，任眼泪滚落。

我问她美容美发学得怎么样，她说已经可以给顾客烫头剪发了，不是学徒了，可以拿工资了。

我问她身体到底怎么不舒服，例假不来是不是和谈恋爱有关。她沉默了一会儿说，你那么聪明。然后说她谈了个男朋友，因为男孩父母嫌弃她家穷就分手了。她发现例假好几个月没来，担心自己怀孕，不敢告诉妈妈，心里很害怕，所以才来找我陪她一起去医院。

下午医生来了，她是第一个就诊的。医生先给开了B超单子，我陪她去彩超室。到了门口她突然紧紧抓着我的手，我安慰她不用害怕。

做完彩超又去抽血。结果出来，虚惊一场。

到了医生办公室，医生说她这样和焦虑情绪有关，也和体质有关，还说青春期姑娘例假不正常的不少，让她不用担心，开了黄体酮和几粒丸药。

她长舒了一口气。我们走出医院，她说要请我吃饭。我说我不吃了，得赶回去上课。她让我等一下，跑到旁边烧鸡店给我买了两只烧鸡，嘴里说着耽误我时间了，打了一辆出租车送我去学校。

到了校门口下车，我就要急匆匆进校门。她突然喊住我，硬塞给我两百块钱。我扬了扬手里的烧鸡说不要，说她在理发店赚钱不容易，我有钱。她拼命把钱塞到我兜里，说自己能赚钱，一把把我推向校门，微笑着挥手说高考加油，然后钻进出租车走了。

我读大学的时候，她去南方打工，很快恋爱结婚生子了。她老公是个十分温和有担当的人，对她特别好。

我毕业好多年后，他们打工攒了钱回到我们市里做生意，在我们小区附近买了房。我回家后又一次见面，她让我去她家。听说我爱吃大闸蟹，她和她老公买了很多给我吃。第二天她老公出差，她让我去她家过夜，我们俩躺在床上像小时候一样聊天到半夜。

她年少丧父，失去读书机会，早早出来赚钱……经历过很多，但成年后的生活终究没有亏待她。我为她高兴。

曾经好多年，我一想到在医院走廊里，她说想念爸爸时那哀伤的语气和没擦去的泪，心里就像刀割一样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