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在镇中学读初二,看见四叔在供销社搬货箱。他扛着两摞足有半人高的纸箱,后脖颈被烈日晒得发紫,汗珠子顺着脊梁骨往下淌。我攥着母亲缝的粗布书包,刚要张嘴喊人,四叔突然别过脸去,佝着腰钻进仓库再没出来。 我家住在村西头三间土坯房里。父亲在我八岁那年上山采石被哑炮炸没了,母亲带着我们兄妹三人,靠着三亩薄田和两只会下蛋的母鸡过活。 四叔是父亲的堂弟,在村里当赤脚医生,总说我们家的脉案比村长家记得还厚。 每逢青黄不接,四叔就拎着鼓囊囊的布袋来敲门。布袋里有时是半袋玉米面,有时是晒干的红枣,最底下总压着几张皱巴巴的毛票。母亲推辞,他就把布袋往灶台上一墩:"给娃们蒸点枣馍,看大丫瘦得跟豆芽似的。" 1992年深冬特别冷,教室窗户糊的报纸被北风撕开豁口。我缩在倒数第二排跺脚,单布鞋里塞的棉花早就踩成了硬疙瘩。后排男生突然捅我:"外头有人找!" 四叔站在校门口杨树下,军大衣领子竖得老高,怀里抱着个灰布包袱。见我出来,他急忙解开包袱皮,露出双黑灯芯绒棉鞋,鞋帮上还缀着两朵歪扭的绒花。 "供销社处理的瑕疵品。"四叔蹲下来给我换鞋,手指冻得通红,"试试合脚不?"我的脚趾碰到暖烘烘的新棉花,突然发现他脚上的胶鞋裂着大口子,灰袜子隐约透出冻疮。 鞋底夹着五块钱,被我的体温焐得温热。 后来才知道,那是四叔砍了半个月柴禾,走二十里山路挑到集上卖的钱。 初三那年,四叔托关系进了供销社当临时工。每到月底盘账,他总借口对账留在仓库,实则把出库单上"损耗"的数目悄悄改大。第二天我的课桌抽屉里就会多出半斤粮票,或者用油纸包着的冰糖——那是我第一次知道糖块能在舌尖化出蜂蜜般的甜。 中考放榜那天,我攥着县卫校的录取通知书不敢回家。母亲在灶台前抹泪,小妹的学费还欠着,圈里的猪崽要到年底才能出栏。夜色浓得像泼墨时,四叔骑着二八杠冲进院子,车把上挂的布袋滴答着泥水。 "呯"地一声,布袋砸在磨盘上。二十张粮票捆得整整齐齐,还有裹在手帕里的八百块钱,纸币上的汗渍在月光下泛着光。"当年偷塞给你的粮票,我都记账上呢。"四叔咧着嘴笑,缺了半颗的门牙在黑脸上格外显眼。 去年秋天,我以供销社主任身份核对旧账本。在1994年3月的出库单上,突然看到四叔歪歪扭扭的备注:"今损耗白糖半斤,给大丫补身子。"墨迹旁晕开个圆圆的湿痕,像极了那个雪夜他军大衣上的冰碴子。 母亲至今保存着那个灰布包袱。褪色的灯芯绒棉鞋里,二十张粮票依然夹在鞋垫下,只是当年能买五十斤白面的粮票,如今成了供销社展览柜里的老物件。 四叔上个月走了,我在他枕芯里发现个记账本,最后一页写着:"2003年9月1日,给大丫凑学费,还差18块7毛。" 窗台上那盏煤油灯突然爆了个灯花,恍惚看见四叔站在供销社柜台后,正把冰糖悄悄塞给出库单的夹缝。玻璃柜台映出我的白大褂,和二十年前那个攥着粮票流泪的少女重叠在一起,中间隔着永远温暖的1994年。
那年我在镇中学读初二,看见四叔在供销社搬货箱。他扛着两摞足有半人高的纸箱,后脖颈
空评你好趣事
2025-03-13 20:54: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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