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223年，秦将王翦破楚都寿春，楚亡。当黑夫的木牍在云梦睡虎地4号墓出土，在两千二百年后重见天日时，那些反复涂改的墨迹里，依然能辨出淮水的咸腥与郢都的焦土味。 秦王政二十三年冬，淮阴大营。 惊哆嗦着往陶片上呵气，墨汁在寒风中凝结成冰碴。黑夫用剑尖挑开冻硬的腰带，露出渗血的麻布：“哥，别告诉娘我左肋中箭的事。若问起，就说我在学宫当卫卒，日日能食黍饭。” 一、征发 那日雨水泡胀了安陆县的官榜。里典挨户拍门：“五丁抽二，伐楚！”黑夫攥着刚满十六的惊挤进人群，接过榆木腰牌时，母亲将半块麦饼塞进惊的衣襟：“活到淮河封冻，就有新袄。” 我们在骊山脚下列阵，五百刑徒与闾左混编成营。军法官念《秦律》：“失期，斩；退避，斩；私斗，斩。”惊数着斩字说了九遍，黑夫踢他小腿：“数这作甚？不如数归期。” 二、渡淮 七月蝗灾过后的淮水，浮尸比鱼多。都尉令：“泗水楚船尽焚，伐竹结筏！”惊的竹筏扎到第三夜，掌心血肉粘着篾条。黑夫将自己捆在筏头：“若翻，你先割绳。” 楚人的火箭贴着水面飞来，着筏即燃。我们泅过浮尸堵塞的河道时，惊吞下一只泡胀的断手。登岸后他边吐边哭：“阿兄，楚人的裹衣比娘织的细麻还软。” 三、郢都 攻鄢陵时，云梯卡在女墙。黑夫踩着同乡的肩跃上城头，楚人的铜殳砸碎他半口牙。惊在城下拾箭，被热油浇透左臂。医工剜肉时，他咬住黑夫的胫甲：“哥，我想吃窑上的槐花饼。” 城破后屠城三日，黑夫抢到半匹残帛。惊在焦土里扒出楚人地窖，粟米混着血水泥浆。都尉说：“私藏一粟，劓。”我们连夜煮粥，铜盔里的热气呵开郢都的霜。 四、腊祭 淮水初冻时，惊用楚人箭镞刻木牍：“母遗钱，黑夫用矢伤得钱。惊用褌袍直百钱。”营火映着七百秦字，每个字都在讨债：夏衣费四十，冬袄费三百，冠费六十…… 黑夫添了句：“垣柏死，借里中钱二百。”其实垣柏被楚人砍去垫马厩，尸首在郢都城外喂了野狗。惊问：“阿兄，人死了还要还钱么？”黑夫把木牍塞进陶罐：“秦律说，父债子偿。” 五、雁书 开春时，黑夫用三石粟换得雁足。惊将木牍系上时，雁血染红了“急急急”三个字。我们望着它掠过烧焦的云梦泽，惊突然说：“若雁落楚营，楚人会用帛书擦箭。” 三月后，衷哥托商队捎来复履。黑夫摸着麻线针脚：“娘的眼疾又重了。”惊把新履埋进淮河滩：“穿不得，攻寿春要赤脚登城。” 中国最早的家书，衷永远带在了身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