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广（左）接受开屏新闻记者采访
12月19日上午9时30分，贵州省高级人民法院公开开庭重审二审余华英拐卖儿童案。13时40分，当庭作出宣判：驳回余华英上诉，维持一审死刑判决。本裁定为终审裁定，余华英不能再次上诉。
在这起轰动全国的案件中，作为余华英拐卖儿童案当事人之一杨妞花的代理律师王文广，与余华英曾在法庭上有过六次正面的交锋。开屏新闻记者对杨妞花的代理律师王文广进行了独家专访，讲述案里案外的一些细节。
记者：你好，我是春城晚报-开屏新闻的记者，感谢王律师接受专访。有关余华英拐卖儿童案，请王律师介绍一下相关情况。
律师：好的。余华英1963年出生。法院审理查明，1993年至2003年间，余华英及其同伙多次前往贵州、云南、重庆等地拐带儿童，犯罪情节特别严重，社会危害性极大。2022年6月，余华英最终被捕。2022年7月，余华英因涉嫌拐卖儿童罪，被刑事拘留。今年34岁的杨妞花是被余华英拐卖的儿童之一。她凭借5岁时的记忆，向警方提供重要线索，是抓获余华英的关键人物。2024年10月11日，余华英拐卖儿童案在贵阳市中级人民法院开庭重审，其拐卖儿童数量由原先的11名增加至17名。到目前为止，17个被拐儿童都已被找到，但家人还没有完全寻找到。
记者：审理查明的17个拐卖儿童数量，都是余华英自己供述出来的吗？
律师：在被拐卖的儿童中，有5对是一起被拐走的兄弟或兄妹，12个家庭因此破碎，这里面没有一起是余华英主动供述的。自始至终，她都没有主动供述。
提到被卖的亲生子时，她哭了
记者：作为杨妞花的代理律师，你与余华英曾在法庭上有过六次正面交锋。面对余华英时，每一次的心情是怎么样的？
律师：第一次直面余华英，是在2023年的7月14日的庭审。当时杨妞花当庭质问余华英：你还认识我吗？余华英说：认识。杨妞花说：我整整记了你26年。
记者：第一次庭审中，她交代了哪些被拐卖儿童的细节？
律师：当时在庭上，我也问了她好几个问题。我很难想象的是，这么一个人贩子已经接受法律的审判了，在法庭上还特别地嚣张，她对当年拐卖儿童的细节一概不认。比如说，当时对儿童采取了什么样的手段，到底怎么拐卖的，她一概都不认可，甚至说不屑一顾。而且问她的时候，她会很生气，很有情绪化。
记者：当时，余华英有什么情绪表现呢？
律师：有一个细节，提到她当年卖自己亲生孩子这个过程，提到之后她就哭了。当时我就问她，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的孩子是你自己卖出去的，那么提到你的孩子你都会哭，你有没有想过，被你拐卖的这些儿童，她们的父母是怎么过的？你知道吗？
记者：面对你的当庭质问，余华英是如何回答的？
律师：她说，不清楚。我说：真的不清楚吗？完全没有看出她有任何悔罪的一个态度。一直到庭审最后，我们也没听到她说一句道歉或者对不起的话。
一审判决后，余华英说“我不想死”
记者：那么第二次直面她的时候，她又是什么样的表现？
律师：第二次直面余华英，是在2023年9月18日，贵阳市中级人民法院一审公开宣判：以拐卖儿童罪，判处余华英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公开宣判，那个时候是没有对话的。
记者：公开宣判得知被判死刑后，余华英有什么样的反应？
律师：判决死刑之后，她当庭就表示说：我不服，我要上诉。而且，还说得理直气壮，完全没有一种负罪感。
记者：看到这样的场景，你又有什么样的感受？
律师：站到法律角度看，保障每一个被告人的上诉权是不能剥夺的。但站到道德角度看，你都拐卖了这么多人，导致多少个家庭支离破碎，你还有什么理由再去上诉呢？
记者：当时提出上诉时，她还说了些什么？
律师：她认为法院判得太重了，她罪不至死。当时有媒体采访她，她说：我不想死。我说：没有一个家庭，想让自己孩子被拐。我还说：你倒是想活，那么多的家庭又如何活得下去。
当年拐卖儿童，自称是因为年轻不懂事
记者：第三次见到余华英的时候，是什么时候？又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
律师：2023年11月28日，该案在贵州省高级人民法院二审开庭。开庭时，余华英曾弯身鞠躬道歉，说了两句对不起，称当时犯错是因为“太年轻”“经济窘迫”。一直强调说她当年拐卖儿童，是因为自己年轻不懂事。
记者：面对余华英这样得辩解，你是如何质问的？
律师：我说年轻不懂事，有些事我们可以犯错，但你去拐卖儿童，这不是年轻不懂事的问题，也不是你不懂法律，你是把别人家的孩子，当成了赚钱的工具而已。你这样的话，其实再一次刺痛了这些被拐儿童的家庭。
记者：经过几次的面对，你认为余华英是个什么样的人？
律师：余华英是非常冷漠的一个人，对犯罪情节没有清楚的认识，她对被害人受到的伤害，没有共情。而且对她有利的事情，都能记得非常清楚，对她不利的事情，当庭发问的时候，她都说：我不记得了。
记者：当在法庭上提到杨妞花的身世，余华英又是个什么样的表情？
律师：当在庭上提到杨妞花身世，以及其她家庭这些年寻亲的艰辛，庭下旁听人员都被感动哭了，但是余华英没有任何痛苦表现，没有任何感情。庭审中，余华英一直强调，仍觉得一审判决量刑过重。
法庭审理中，余华英一直心存侥幸
记者：余华英拐卖儿童案二审的情况如何呢？
律师：二审庭审后，检察机关提出发现余华英有漏罪未处理，建议发回重审。2024年1月8日，贵州省高级人民法院裁定，对余华英拐卖儿童案发回重审。
记者：第四次直面余华英的时候，是在什么场合？
律师：2024年10月11日，余华英拐卖儿童案在贵阳市中级人民法院重审一审开庭。第四次见到她的时候，是在庭审现场。
记者：重审余华英拐卖儿童案，查明了哪些犯罪事实？
律师：由于余华英没有如实全部交代，从2023年12月到2024年9月份，经过9个多月时间的侦查，又发现了4起被拐案件，余华英被控拐卖儿童人数从11人增至17人。
记者：案件重审中，余华英有主动交代吗？
律师：我仔细查阅了整个卷宗，余华英根本就没有如实交代，包括在法庭审理中，她一直心存侥幸，还是死不承认，也没有主动交代。所以这个案件拖延这么久，其实对被拐家庭来讲都是一种煎熬。
记者：法庭上，余华英是什么样的表情？
律师：法庭审理中，她一直是下巴往上扬的姿势，用双眼微眯的眼睛看人，目光凶狠。在庭内陈述时，她会起来反驳，甚至会跟律师，还有其她受害者亲属高声吵架。当被害人陈述自己的遭遇时，讲述者在哭，旁听者在哭，而被告人余华英头不抬眼不看，一直在抠手指头。
宣判死刑后，余华英沉默不语手发抖
记者：第五次与余华英正面接触，又是什么时候？
律师：第五次与她正面接触，是案件发回重审后，2024年10月25日在贵阳市中级人民法院的重审一审公开宣判。
记者：重审后，法院是如何认定的？
律师：法院再次认定余华英犯罪情节特别严重，社会危害性极大，依法判决被告人余华英犯拐卖儿童罪，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
记者：再次被宣判死刑，听到这个结果，余华英有什么样的表现？
律师：重审一审宣布判决死刑时，她不敢直视杨妞花。法庭中余华英垂头丧气，全程低头，只看了杨妞花一下立马就把眼睛低下。
记者：她是不是开始恐惧了？
律师：是的，我们确实看到了她内心是恐惧的。宣布死刑判决时，她手不时发抖，沉默不语。这是第一次感觉到，余华英开始害怕了。
记者：余华英是怎么说的？
律师：她说，她很后悔，说对不起，也不起作用，还不是一样被判了死刑。她再一次重复说：我要上诉，我不想死。
记者：余华英当庭表示上诉，杨妞花也提出上诉，你们是出于什么样的考虑？
律师：余华英当庭表示上诉，杨妞花也紧跟其后提起了上诉，主要是为了见证余华英的公审和宣判。我见了余华英5次，这次是有史以来第一次看到她垂头丧气、双手发抖，整个过程中她头没抬一下，我能感觉到她心里是非常害怕的。
当庭宣判死刑后，余华英吓得双腿瘫软
记者：第六次与余华英的直面，最后又是什么样的情况呢？
律师：12月19日上午9时30分，贵州省高级人民法院重审二审公开开庭审理余华英拐卖儿童上诉案，这是与她的第六次直面。
记者：这次余华英的上诉理由是什么？
律师：她在上诉状中说，当年拐卖儿童是因为受到丈夫王加文（另案被判16年6个月）的教唆，还有后期情人的教唆，才导致拐卖儿童的。一直在推卸责任。
记者：当天庭审中，余华英的状态又如何？
律师：庭审开始，坐在被告人座位上的余华英一直低着头。头发遮着半张脸，她的眼睛不停转动，时不时四下瞟觑。
记者：当庭宣判的时候，她有什么最大的反应？
律师：13时40分，审判长宣布“裁定如下”，随着一声“全体起立”，站在被告人位置上的余华英两腿发颤，身体向前倾，佝偻着背，一直不敢抬头。那一刻，余华英把头缩进了肩膀，双腿瘫软，被两名法警架着，两手用力撑着被告人座位席，才能勉强站立。
记者：当宣判完后，她的表情还嚣张吗？
律师：审判长庄严宣读判决，听到累累罪行，余华英几欲抬头，却始终没有抬起来，一直耷拉着脑袋，也一直斜着双眼，扫向四周。
当审判长读完裁定书最后一句：对余华英的死刑裁定报请最高人民法院核准，余华英眯起双眼，脸上开始抽动。那种眼神，依然感觉到森冷。庭审结束后，低头沉默的余华英被法警架着带离现场。
策划赵文宣
开屏新闻记者夏体雷
一审夏体雷
责任校对郭毅
主编武熙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