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来临的时候,黄子华长长地伸了一下懒腰,又一个难熬的夜晚过去了。这一夜,解放军竟然没有发动进攻,自己的突袭小队也没有和解放军开战,就这样,双方在这个寒冬的夜晚,对峙着。黄子华的意识有些模糊了,他的眼皮已经耷拉下来,再也不想翻动了。
可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参谋说了一句:“师长,王班长有话要说。”说完,便掩上门,走了出去。
黄子华一听,勉强打起精神,看了看在门口站着的那人叫王老三的班长,就是昨天晚上随着陈乃光副团长跑回来的那个俘虏。他迟疑了一下,问道:“王班长,怎么还不回去睡觉啊。”
王老三往黄子华屋里又走了几步,这才小声说道:“师长,我见到第110师的何营长了,就是那个炮营的何营长,他说他和你是老乡。”
黄子华的眼睛,猛然睁开了,王老三说的那个何营长,还真是自己的老乡,而且还有点亲戚关系,他急忙问道:“他还好吗?”
王老三笑了,说道:“好,好,好得很,他过去的第二天,共产党就让他官复原职了,还是炮兵营的营长,而且又给他们补充了一个连的人马,7门大炮。他现在那个炮兵营,富得流油,听说,那边的纵队首长,正考察他,要提拔他当副团长的。师长,人家那边的副团长,可不是吃干饭的,是个顶个的军官,是管得了营长的副团长。何营长是到解放学校看望我们时,一下子就认出我来了,把我请到他的营部,好吃好喝好招待。我心想,他是想让我跟着他干?可他昨天突然找到我,问我敢不敢回来。我说,那边都是我的弟兄,当然敢回去了。于是,他就让我给你捎一封信回来,具体什么内容,我也不知道,好像说是廖师长写的。”
王老三说话时,脱下身上穿的棉袄来,翻过来,拆开一溜棉线,剥开一团棉花,便从中掏出一个不规则的信封来,递给了黄子华。黄子华面无表情地对王老三说道:“王班长,你回去吧,我一会就给你们杨团长说,你还是班长职务。但今天这事,必须保密。你被共军俘虏的事,一个字也不能乱说,就说你当时躲在了老乡家的牲口棚里,侥幸逃脱回来的。”
那个叫王老三的班长,努力地点了点头,出去了。黄子华这才打开那封信来,信上写着:“黄师长子华兄:同僚之谊,暂不赘述。如今之势,兄必知晓,黄兵团被围,已成事实,杜聿明来救,被围半道,李、刘兵团,难以自保,在固镇一带,裹足不前。如此,黄兵团被歼灭亦是早晚之事,飞机、大炮救不了将士生命,更给不了兄等前程。如今之计,便是弃暗投明,选择一条光明的道路。共产党这边,不计前嫌,不咎既往,只要率部起义,兄弟阶级,保持原样,基层官兵,愿意留者,解放军欢迎,不愿意留者,开出证明,资助还乡,伤者得医,死者得恤……”
过了好长时间,问在门口的卫士才听到黄子华喊叫一声:“请周副师长。”
又过了一会,周卓铭进了屋,黄子华令卫士关上门,才把廖运周的信递给周卓铭,周卓铭看了一遍,叹口气说:“他说的是实话,恐怕……”
黄子华没有让周卓铭再说下去,指着那封信,说了句:“这不是老廖的笔迹。”
周卓铭看了看,还真是,那封信上字体写得中规中矩,如同印刷字体一般,绝对不是廖运周的亲笔,可是那枚印章,绝对是廖运周本人的,因为他们都见过。周卓铭以疑惑的眼光看着黄子华,说了一句:“或许是廖师长让人代笔,他盖的私章?”
黄子华冷笑一声,说了一句:“若是真朋友,写上三言两语,即可,哪儿还用得着找人代笔?若是找人代笔,写上一个代字,即可,哪儿还用得着盖上私章?这分明是把我们当成了外人。算了,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大道朝天,各走半边。”黄子华说着,从周卓铭手中接过信来,慢慢地放到火炉之中,那封信,登时燃烧起来,打着卷,变作一片灰烬。
太阳升起来了,还是那样的光芒而没有温度地照耀着大地,双堆集周围的土地,早已被国共两党的军队,撕裂着,如同一道道蛛网式的坑道,变幻着各种奇怪的纹路,向前延伸着,慢慢地接近着,最近的坑道,已经相隔不到五十米远了,双方都能清晰地听到对方的咳嗽声,说话声,甚至是吃东西、放响屁的声音。
“国军弟兄们,国军弟兄们,这仗,你们不能再打下去了,你们的炮弹,已经打没了,你们的子弹,也快打没了,你们还有粮食下锅吗?你们已经到了穷途末路,确实不能再打下去了。我们共产党、解放军,是说话算话的,只要起义投诚,我们既往不咎,愿意留下来的,我们欢迎,愿意走的,我们给你们开上起义人员的证明,保证回家后,能分上土地,过上安稳的日子,你们中间的一些人,不是不相信吗?那好,就请听听你们的弟兄陈文实是如何说的吧。”对面的阵地里,高音喇叭依旧在播放着解放军劝降的高音。
一阵刺耳的噪音过后,在浍河岸边的掩护战斗中被俘的一个排长陈文实的声音便传了过来:“杨团长,我是陈文实,三营二连的排长陈文实,到这边后,我还是排长。保柱哥,三娃,咱老家来人往前线送粮食了,咱三叔说,咱们寨上,分土地了,俺娘分了七亩地,三娃家人多,分了二十多亩。咱三叔还说,他家还等着三娃回去种地,娶媳妇呢。三娃,你娘给你说了个媳妇,就是前村老抠叔家那个二妮,会绣花的那个二妮……”
众人停下了手中的活计,蹲在了战壕里,吸起了不知从哪儿捡拾来的红薯叶、豆叶,一股股呛人的味道飘散在迷茫的世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