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许冠文 X 黄百鸣 | 暮年回首
许冠文读大学时，抱负是当总统，最后拍了大半生戏。
黄百鸣年轻时，当上洋行经理已很开心，后来却成为影圈大老板。
80年代二人一起拍电影《合家欢》，成为好友，片中还有早逝的许冠英。
数十年过去，他们回首前尘，人生除了感恩，还是感恩。
只是，许冠英偶然会入梦，让兄长许冠文惆怅牵掛，许冠文说：「我经常觉得对不起他。」
低沉的声音在房内缭绕，藏在静默中的，是不舍，是思念，是哀伤。
【人生另一个阶段】
时隔三十多年，78岁黄百鸣和82岁许冠文再度合作，但这次没有对手戏， 许冠文在新片《误判 》中饰演法官，黄百鸣担任监制。许冠文一直有创作剧本，但掉了不下十个八个，一直未写到自己满意的剧本，他说：「等到现在都未曾拍， 已经82岁了。我81岁时，老婆就说：『你想到都没有用，你演不到角色， 现在只能做老角。』」妻子又指他「不知何时会『离去』，麻烦你出去玩，你那么喜欢电影，闻下机器味都好。」
去年他决定做演员也好，「刚刚在想， 不久电话就到，黄百鸣说：『我有个故事叫做《误判》，你做个法官。』被我发现了人生的另一个阶段，原来当我放弃了想讲故事、想做导演，只做演员的时候， 你见到这个法官都不是我来的，不是那个许冠文来的，他一点都不搞笑，忽然间我自己都觉得有些兴奋、有些火花。」
许冠文说跟黄百鸣经历相近：「我们以前那代人，个个都要捱，捱到离晒谱。」
1950年，当时只有8岁的许冠文随家人从广州坐火车来港，居于钻石山木屋区。许父告诉子女，香港是渔村，他们暂住几个月，没想到一住便是几十年。许父本是教师，来港后在酒店工作养5个仔女，家里经常「冇米」。
那个年代较单纯，许冠文12、3岁时，一身破旧衣服去考喇沙书院，校长一句「Good Boy」便取录了他。那是他人生的分水岭，在学校听、讲、读、写均是英文。在《风再起时》中，他一口漂亮的英语，就是当年打下的基础。
【边当全职教师边读大学】
毕业后，他于当年的柏立基师范学院读教育文凭，然后在圣芳济书院当全职教书，还兼教夜校养家。他当全职教书月薪600多元，然而大学毕业的同事人工约1000元，让他决心考大学，入读中大联合书院社会学系。边当教师边读大学，不用教学时，才回大学上课，还获选学生会会长。经常走堂，被校长郑栋材训斥骄傲，有苦自己知。
大学三年级时，TVB开台，他在许冠杰介绍下，获时任的澳洲总经理邀请，设计一个校际问答节目。他通宵度桥，还叫了一位女同学捱夜帮手打字，翌日便完成了60多页纸的计划书。总经理好满意，以3000元月薪邀他加盟。那位女同学后来成为许太。
许冠文是这样慢慢走来，暮年回首，他说：「我已经退休了，但问题是，我未退休前，一生喜欢两件事，一个是电影一个是钓鱼。我退休后， 现在都是继续玩两样东西，就是电影和钓鱼，所以都是一样，没变过。祝福大家像我这么好命，你的兴趣和自己做的事业是一致的，这样就开心了。」
【有一件憾事】
「我儿孙满堂，走走停停都是去拍电影和钓鱼，但有一个遗憾，我答应自己同观众，有一天我可以想到一套新的喜剧出来，大家看完后会觉得世界变漂亮了，而且是好笑的、好卖座的。这个诺言我几十年前跟观众讲到现在，都未曾做到。」
除了电影梦，他放不下的还有弟弟许冠英。2011年，许冠英因心脏病离世，终年65岁。至今许冠文还会梦见他，「我经常觉得对不起他，以前我看不通一些事， 尤其是我做导演，他当演员时，我经常心急，他做得不对就骂他，告诉他要这样、要那样。当时我都不知道要称赞别人，那时怎懂得赞你一轮，才叫你改，许冠英有时被我……」
他顿了一顿，续说：「时时都鼓励不够，所以Ricky（许冠英）有些少自卑，如果时光可以倒流的话，我完全不会这样处理。」
笔者安慰说：「其实你很疼爱他。」许冠文闻言陷入沉思，撩动了记忆，泛起泪光。
他现已学懂爱要及时，「我对儿女就好像朋友一样，就算他们不肯跟我说内心的事，我自爆先，讲得的全部爆出来， 因为我知道时间无多，很珍惜。我爸爸以前一点感情都不讲，我妈妈都是，上一代都是这样的，现在我哪有这么笨，我爱你我讲先，绕个弯都要讲，不仅是对子女， 人与人之间赞美比批评重要 。每个人其实都很厉害，只不过他撞不到自己那一点，你一开始就批评，已经压住他，自卑了就没法发展，不如索性先赞赏。」
【赞美胜於贬斥】
黄百鸣点头和议：「绝对是，我跟儿女都好像朋友一样，从来未骂过、未打过，全都是讲道理，而且赞多过贬。你一来就批评，他没了自尊心，怎样和你沟通呢？」
许冠文续说：「我有另一个方法， 我会假装要他帮我编剧，我的儿女自小至大惯了帮我编剧。我说刚编到主角这样，他想这样，他正在挣扎 ，不知道自己是否正确。你觉得他对吗？ 慢慢引导他。现在这一代厉害过我们以前那一代，我认为现在的中学生都拍得住我们以前的大学生。第一他们吃的奶粉更好，第二Google什么都看了， 你要说的 Google都说了，嘥气啦， 只不过他没有经验。尝试跟他的观点走，慢慢才加插你的东西进去，令到他觉得你都有些少的正确。」
【唱年青人的歌】
黄百鸣认为：「每一代都有他成功的地方，他们认识的东西可能比我们多，比我们更聪明，因为科技不断地进步。我喜欢新事物，与年青人沟通，去了解他们，学习他们的东西，所以我唱歌也唱年青人的歌。」之前他唱《记忆棉》，最近就练Coldplay的《Yellow》。
黄百鸣是香港土生土长，在上环皇后大道西的唐楼出生及成长。父亲布行生意失败，家道中落，黄百鸣读中学夜校毕业后，到印度洋行任文员，后来一步步爬升，跳槽至另一间洋行任经理。同时在电台当晚间播音员，声演天空小说，并与友人组织「青艺业余话剧社」。
「那个年代人人都是这样， 中学毕业出来就要做两份工，白天在洋行的人工全都给家里，晚上工作的酬劳就自己花，所以一定要做两份工。排话剧是没钱的，但自己有兴趣。你所有做过的事， 原来对自己都有帮助。」
【新艺宝的成立】
辗转入影圈， 1979年跟麦嘉和石天成立奋斗影业，后改组为新艺城。新艺城和宝丽金合资成立「新艺宝唱片」，新艺城是大股东，当年为新艺城拍戏的张国荣和许冠杰，也转投新艺宝。
许冠文为经典歌《铁塔凌魂》填词，当时却被严父斥「不学无术」。黄百鸣则为新艺城的电影歌曲谱词，如《小生怕怕》、《创造命运》、《恭喜发财》、《少爷威威》、《开心鬼》等，他笑称没压力：「自己填省点钱。」
【英雄的定义】
黄百鸣现已半退休，「放下工作给儿女去做，我只给点意见。可以将我最喜欢的事变成终身事业，就是电影，我觉得都没有什么遗憾。」
黄百鸣一直想开拍法庭戏，新片《误判》找来许冠文演法官，故事改编自真实事件。许冠文说：「聊了十分钟之后，我就已经觉得可以了，因为那件案本身很吸引。我想拍一些有意思的故事，我演那个判错人的法官，我判错人肯认自己有错。在我心目中什么叫英雄呢？被社会规范了，认为没得改的，他仍想做点事，死就死吧，这个就是英雄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