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如何毒害自己的士兵——

图一：1957年5月31日，“警戒”号上的船员和乘客在基里巴斯马尔登岛海岸边穿戴防护装备，等待见证英国的核武器试验。吉尔伯特-卡特/Mirrorpixviagettyimages

1952年，英国几近破产。它的帝国重地印度已经宣布独立，帝国的其他部分也在慢慢解体。然而，英国仍然自诩为大国。毕竟，它仍然是世界第三大经济体。“在这里，我们必须拥有这个东西，无论付出什么代价。”英国外交大臣欧内斯特·贝文在1947年宣称：“我们一定要拥有这个东西，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们一定要在它上面印上该死的英国国旗”。这个“东西”就是原子弹。

拥有核武器--尤其是威力更大的氢弹，英国首相温斯顿·丘吉尔在1953年形容氢弹“就像原子弹本身远离弓箭一样远离原子弹时代”--是英国保持其在世界舞台上一席之地的途径之一。

然而，时间已经不多了。美国已于1946年停止与其盟国分享核技术。此外，美国和俄罗斯之间关于停止大气层试验的暂停协议将于1958年10月生效。因此，为了成为世界上第三个核大国，英国将不得不孤注一掷--无论付出多少英镑或生命的代价。

1952年10月，英国在澳大利亚海岸爆炸了第一颗原子弹，并于1953年开始在内陆进行试验。从1952年到1967年，39,000多名英国和英联邦军人及科学家目睹了45枚原子弹和氢弹的爆炸，以及在澳大利亚和南太平洋进行的数百次放射性实验。英国广播公司（BBC）的一部新纪录片《英国的核弹丑闻：我们的故事》毫无疑问地证明了英国国防部在获取世界末日武器的竞赛中不惜牺牲安全来换取速度。

图二：1952年10月3日，英国在澳大利亚蒙特贝罗群岛进行首次原子弹试验后形成的蘑菇云。图三：1952年10月3日，英国在蒙特贝罗群岛进行第一颗原子弹试验期间，科学家在坎帕尼亚号航空母舰上操作控制面板。

英国政府很难辩解自己对人们面临的危险一无所知。1946年，美国遗传学家赫尔曼·穆勒因证明辐射没有安全水平而获得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1955年，英国首相安东尼·伊登甚至看到了一份报告，其中警告说，暴露在辐射中会损害军人的DNA。他的回答是：“很遗憾，但我们无能为力。”

英国人希望获得原子弹能再次确保美国的核合作。相反，英国也不希望被视为过度依赖美国人。1946年，时任首相克莱门特·阿特利对贝文说：“我们不应该给美国人留下没有他们我们就无法生存的印象；因为我们可以......如果有必要，我们也会这样做。”

英国在蒙特贝罗群岛和南澳大利亚的两个不同地点进行了核试验。对于在战后严酷的英国长大的年轻人来说，热带天堂似乎是一生中难得的机会。许多人将此作为义务国民兵役（和平时期对17至21岁身体健康男子的一种征兵形式，1960年结束）的一部分。他们对这次任务知之甚少，尽管一名英国陆军高级军官告诉一艘皇家工兵船，他们“即将经历世界上其他人永远不会看到的事情”。

图四：1957年5月，在太平洋中部的圣诞岛上，一名英国皇家空军军人在为“抓斗行动”核武器试验做准备期间理发。福克斯图片社/盖蒂图片社

在纪录片中，我们听到了一些军人的故事，他们在距离地面零点不到10英里的海滩上观看国防部为世界末日进行的演习。这些人通常只穿着短裤、T恤衫和凉鞋，唯一的指令就是在最初的闪光中把目光移开。有些人捂住眼睛，看到自己手上的骨头和血管。他们尿裤子也是常有的事。事后，这些军人仍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他们被派去海滩上搜寻鸟类尸体和辐照碎片。

其他军人则奉命在巨大的蘑菇云中飞行或航行。英国皇家海军“戴安娜”号及其300名船员被要求穿越两次核爆炸的放射性尘埃。该舰舰长约翰·高尔是二战期间为俄罗斯提供补给的北极护航舰队的英雄，他后来写了一份长达7页的任务记录，声称“参谋长们想知道原子弹爆炸会对船只、船上物品、设备和人员产生什么影响”（着重号为笔者所加）。

约翰·福克斯19岁时被从沉睡的肯特郡派往南澳大利亚的马拉林加热带环礁。上岸后不久，他奉命飞过四次原子弹爆炸的放射性余波。“你可以看到其中的邪恶。就像看着魔鬼一样，”他在纪录片中回忆道，他与沸腾的红蘑菇云亲密接触。

英国最大的氢弹试验于1958年4月在距离圣诞岛海岸1.5英里处进行。这枚被称为“抓斗Y”的原子弹当量为3兆吨，是美国人在长崎投下的原子弹的112倍。然而，它却被军人称为“出错的炸弹”。试验是在雨季进行的，炸弹爆炸时离地面太近。随后，一场放射性“黑雨”落在船只、军人和土著人身上，其中一些人被国防部强行迁移。

图五：1957年，在圣诞岛进行炸弹试验后，军人在混凝土块附近进行辐射读数。皇家海军官方摄影师/帝国战争博物馆viagettyimages

英国核弹丑闻中的一些描述具有圣经般的恐怖，痛苦世代相传。英国皇家空军厨师布莱恩·恩桑克亲眼目睹了两枚氢弹的爆炸，其总当量相当于320枚广岛原子弹。回到英国几个月后，他的嘴里开始涌出鲜血。后来，他的牙齿掉光了。此后，他又切除了93处皮肤癌。他的第一任妻子13次晚期流产。在他幸存的6个孩子中，4个有先天缺陷。一个女儿生下来就有两个子宫，一个儿子的心脏有两个洞，另一个儿子的眼睛朝相反的方向看。第四个孩子有骨骼和胃部问题。一个孙子出生时额头上长了一个恶性黑色素瘤。恩桑克的官方医疗记录中缺少了20年来的年度体检记录，而这些记录涵盖了他健康欠佳的那段时期。

在纪录片中，我们听到了退伍军人和土著人类似的身体垮掉的故事。现年89岁的福克斯患有前列腺癌，最近还被诊断出患有创伤后应激障碍。自从经历了飞入放射性蘑菇云的磨难后，他的双手一直在颤抖。服役期间，他的血液接受过辐射检测，但从未得到结果。和其他许多退伍军人一样，他那段时期的医疗档案也莫名其妙地失踪了。

此后，悉尼大学的研究人员发现，受马拉林加试验影响的Tjarutja土著居民报告称，他们生病、流产率高、出生缺陷多。1967年马拉林加试验场关闭后，Tjarutja原住民返回家园的希望渺茫：英国人在撤离时留下的钚足以杀死地球上的每一个人。(在数次清理行动失败后，1993年12月，英国终于同意支付2000万英镑的特惠金，用于支付马拉林加的净化费用）。

图六：在英国广播公司（BBC）纪录片未注明日期的屏幕截图中，首次报道伍默拉事件的前调查记者科林·詹姆斯跪在婴儿和儿童的坟墓前，这些婴儿和儿童的死亡与英国的核试验计划有关。英国广播公司/硬通货制作公司

英国的核弹丑闻》揭示了核试验的放射性尘埃是如何笼罩澳大利亚南部的伍默拉小镇的，该小镇是距离核试验场373英里的一个军事基地所在地。在小镇的公墓里，20世纪50年代和60年代的墓地有一半以上都是死胎、几小时大的婴儿和蹒跚学步的儿童。尸检并不总是进行，许多婴儿的医疗记录仍被封存在澳大利亚国家档案馆中。

纪录片中呈现的许多令人震惊的证据都是《每日镜报》调查记者苏茜-博尼法斯（SusieBoniface）20多年来坚持不懈地发掘出来的。博尼法斯通过向英国原子武器机构提出一系列《信息自由法》申请，挖掘出了4000页有关英军体检的绝密文件，揭露了国防部官员和部长们矢口否认的血液检测证据。她认为，服役人员是在“明知故犯”的情况下暴露在高浓度辐射下的。

皮肤癌、肿瘤、心脏病、白血病、死胎和先天性缺陷是许多退伍军人及其子女所患的疾病。1988年，撒切尔夫人政府委托进行的一项研究发现，白血病、肝癌、膀胱癌和前列腺癌的发病率有所上升。2022年，对1952年至2017年期间的试验参与者进行了跟踪分析，发现白血病、胃癌、呼吸系统癌症、前列腺癌和膀胱癌的死亡率有所上升。2007年，研究人员发现，新西兰的核试验老兵的DNA损伤率与1986年切尔诺贝利核事故后被派去清理的工人相似。

国防部最初拒绝对2007年的研究发表评论，后来又试图对此表示怀疑。同年的另一项调查发现，退伍军人的子女报告的先天性缺陷数量是正常情况下的10倍。国防部再次试图辩称研究存在缺陷。

图七：英国广播公司（BBC）纪录片中一张未注明日期的图片中的史蒂夫·珀斯（StevePurse）天生患有多种严重残疾。他的父亲、退伍军人大卫·珀斯（DavidPurse）于1963年在澳大利亚马拉林加目睹了放射性实验。

2002年，《星期日镜报》追踪了350个退伍军人家庭，这些家庭在1984年曾报告其子女有先天缺陷和其他健康问题。18年后，他们与这些家庭取得联系，发现近一半的人的孙辈存在健康问题，包括脊柱裂、骨骼问题和各种身体畸形。

然而，英国发现自己是唯一一个没有向其试验老兵支付至少一些补偿的已知核大国。(以色列可能也在南非的援助下于1979年进行了核弹试验）。18个国家的历届政府都否认核试验对退伍军人造成了任何伤害。

大多数军人甚至没有资格领取战争抚恤金：要想申请，他们必须提供受到辐照的证据。然而，这些记录很少被保留下来，因此退伍军人几乎不可能证明他们的疾病是由辐射造成的。相反，国防部却花费数百万英镑在法庭上与核退伍军人抗争。我曾听一位退伍军人形容国防部的做法是“拖延和否认，直到我们死去”。这种做法虽然不道德，但似乎很有效：参加过英国在南太平洋核试验的人中，只有不到10%的人还活着。

我们必须希望这部震撼人心、感人至深的纪录片能够改变人们的看法。这部纪录片令人信服地证明，英国政府在不计后果地匆忙获取原子弹的过程中，在知情的情况下对数千名军人和原住民进行了辐照。大多数受影响的人可能已经死亡。然而，辐射具有诱变作用，完全有可能有些英国冷战核计划的受害者尚未出生。他们也值得我们关注。

作者詹姆斯·布拉德沃思是一名英国记者和作家。他是《雇佣：英国低工资卧底六个月》一书的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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